共产党人为工人阶级的最近的目的和利益而斗争,但是他们在当前的运动中同时代表运动的未来。
上面的这句话是《共产党宣言》第四章第二个自然段的第一句话。
恩格斯在写《美国工人运动》这篇文章时,引述了《共产党宣言》中包括这句话在内的内容,但是他引述时的具体做法,却是非常地反常的。——他把这句话与在“宣言”中和这句话并不相连的第二章中的第二、三、四、五、六这五个自然段,直接地连接在一起,重新组合成了一个整体,并称:“这就是现代社会主义的伟大创始人卡尔·马克思、还有我以及同我们一起工作的各国社会主义者四十多年来所遵循的策略;结果,这个策略到处都引向胜利” 。
引述过去已有的书或者文章的内容时,应当忠实于原文,这是一个原则。所以恩格斯的这种做法非常罕见,是违反常规的。——因为如果只看恩格斯的引述,按照他对标点符号的使用情况,一定会让读者认为这段话在《共产党宣言》中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整体。正因为是如此的违反常规,所以,我们应该把它理解为:这个新的理论表述,是恩格斯对《共产党宣言》思想的进一步的阐释。
使用这种方法,说明了恩格斯对第四章第二自然段中第一句话所包含的思想非常重视。正是这句话,明确地阐明了的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的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共产主义运动的未来是消灭私有制建立共产主义社会,但是,共产党人应该清醒地认识到,这个理想在条件成熟之前是不能实现的。所以,共产主义者必须一方面始终坚持这个理想,另一方面为“工人阶级的最近的目的和利益”而实际地努力奋斗,这是为实现未来理想而采取的过渡措施。共产主义者必须为实现从社会生活存在的实际问题中所提出的改进措施而奋斗,因为它们是符合历史的经济的过程所提出的现实要求的,只有通过实现这些措施,才能一步一步地迈向共产主义社会。这个最基本的原则来自于实践,是对几十年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实践经验的总结。
其实,他们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出的那十条具体措施,也都是“消除现代社会中的贫困和苦难的措施”,即社会主义的措施。虽然这些措施本身并不是共产主义的,但是每一条都是引向共产主义的过渡办法,因而都蕴含着共产主义的原则。对这十条措施,马克思和恩格斯特别强调,一方面这些措施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作为过渡手段,共产党人对它们的唯一要求就是它们应该符合社会中现有的条件,并随着条件的变化而变化。另一方面,这些过渡措施并不是没有实质的意义而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东西,实现这些过渡措施所提出来的目标,就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本身,无产阶级在争取解放的运动进程中,必须采取这些作为过渡手段的一个又一个的措施,只有通过它们,才能使建立共产主义社会制度成为历史的经济的过程的必然结果。
实际的无产阶级解放运动,是在实现“社会主义”的措施中开始的。《共产党宣言》在提出十条措施时就说过:“这些措施在经济上似乎是不够充分的和无法持续的,但是在运动进程中它们会越出本身,而且作为变革全部生产方式的手段是必不可少的” 。虽然如此,但是由于它们体现了工人阶级现实的利益,因而也就成为无产阶级最近的目的,共产党人必须首先为工人阶级的这些利益和目的而斗争。由于共产党人在当前的运动中同时代表运动的未来,所以这些措施最终是一定会越出本身的。这种事情之所以必然会发生,关键就在于这些措施是被无产阶级当作“引向共产主义的过渡办法”而自觉采用的。通过一次又一次这样的过渡,最终就会出现恩格斯特别强调指出的社会状态情况,即:“使进一步向旧的社会制度进攻成为必要” ,这时人类就可以开始建立共产主义社会制度了。
社会主义的措施在用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武装起来的无产阶级手中,成为趋向共产主义的过渡手段。这样一来,社会主义已经与共产主义融为一体。“共产主义”是对所追求的最终目标的称谓,因而也就是一个充满了追求美好理想色彩的名称,而“社会主义”是一个表达解决所面临的实际的具体的社会问题的要求的名称。他们说,对觉悟了的现代无产阶级来说,
共产主义是这样一种社会主义,在这里面他们提出了显明的实际措施,这里面不仅体现着他们的思维,并且更主要的是体现着他们的实践活动。因此,他们的批判是对现存社会的生动的现实的批判,是对“颓废”原因的认识。
马克思进一步解释说:
这种社会主义就是 宣布不间断的革命 ,就是实现无产阶级的 阶级专政 ,把这种专政作为必经的过渡阶段,以求达到 根本消灭阶级差别 ,消灭一切产生这些差别的生产关系,消灭一切和这些生产关系相适应的社会关系,改变一切由这些社会关系产生出来的观念。
之后不久,马克思在《致〈新德意志报〉编辑的声明》中重述这段话时,把第一句修改成:“这种社会主义(即共产主义)就是宣布不间断的革命” 。
总而言之,首先,改用“社会主义”这个名称之后,共产主义的原则本身并没有因为名称的改变而有丝毫的改变,工人阶级的解放运动的性质还是共产主义的,“共产主义”是这一事业最终的美好理想,“社会主义”是这一事业现实的实际运动;其次,改用“社会主义”这个名称来称呼工人阶级历史性的革命运动及其学说,就是要表明,无产阶级的革命运动和理论必须要彻底消除乌托邦的影响,绝不能希望和要求在革命中一下子就实现共产主义的原则,就是要告诉人们而且首先是要告诉工人阶级,共产主义是用实际手段来追求实际目的的最实际的运动。
在一个国家里追求共产主义的这个过程中的具体细节,完全取决于当时的具体情况。例如,马克思称赞巴黎公社说,在巴黎的工人政府建立之后,它所采取的各项措施除了倾向之外根本没有什么社会主义的东西;恩格斯也认为巴黎公社莫大的荣幸,就在于它的一切经济措施的“活的灵魂”不是由什么原则,而是由简单的实际需要所构成。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些措施——废除面包工人的夜工、禁止工厂罚款、没收停业工厂和作坊并将其交给工人团体——才合乎德国科学社会主义的精神。
马克思特别重视这一点,专门对此做了一番精辟的说明。他说:虽然那些“对于工人阶级的真正理想和真正运动一窍不通”的人因此认为,这说明巴黎的工人政府放弃了共产主义,放弃了从以前乌托邦开始就宣布的目的,但是,恰恰是巴黎的工人政府采取的这些措施“根本没有什么社会主义的东西”,才证明了
从工人阶级运动成为现实运动的时刻起,各种幻想的乌托邦消逝了——这不是因为工人阶级放弃了这些乌托邦主义者所追求的目的,而是因为他们找到了实现这一目的的现实手段——取代乌托邦的,是对运动的历史条件的真正理解以及工人阶级战斗组织的力量的日益积聚。但是,乌托邦主义者所宣布的运动的两个最终目的,也是巴黎革命和国际所宣布的最终目的。只是手段不同,运动的现实条件也不再为乌托邦寓言的云雾所掩盖。因此,无产阶级的这些以保护人自居的朋友们之百般曲解这次革命所响亮地宣布的社会主义趋向,只不过是受自己无知的欺骗而已。如果这些人认为工人运动的先知们所创造的那些乌托邦寓言仍然是“社会革命”,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认为社会革命仍然是“乌托邦式的”,那么过错并不在巴黎无产阶级身上。
所以,马克思所说的“这种社会主义就是宣布不间断的革命”,其实就是“把这些措施当做引向共产主义的过渡办法”的另一种表述方式,即:无产阶级要根据实际情况,为实现工人阶级眼前的利益,不断地提出和实现新的措施,促进社会生产力向前发展,把运动推向前进(比如恩格斯在25年后说:《共产党宣言》“第二章末尾提出的那些革命措施根本没有特别的意义。如果是在今天,这一段在许多方面都会有不同的写法了” )。而这场运动之所以必须要“实现无产阶级的阶级专政,把这种专政作为必经的过渡阶段”的原因,则是这些社会主义的措施只有在无产阶级的手中,才能趋向共产主义。反之,如果在资产阶级手中,它们就是维护资产阶级统治的手段。
使用社会主义这个名称表明,他们对共产党人通过采取社会主义的措施为工人阶级的最近目的和利益而进行的斗争十分重视,认为只有这样,共产主义才是现实的运动。关于这一点,可以从恩格斯对自己早年写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的下面这个评价中得到印证。——他说:“几乎完全是由于马克思的功绩”,才使得“现代社会主义”“彻底发展成为科学。我这本书只是它的胚胎发展的一个阶段”,所以
本书,特别是在末尾,很强调这样一个论点:共产主义不是一种单纯的工人阶级的党派性学说,而是一种最终目的在于把连同资本家在内的整个社会从现存关系的狭小范围中解放出来的理论。这在抽象的意义上是正确的,然而在实践中在大多数情况下不仅是无益的,甚至还要更坏。既然有产阶级不但自己不感到有任何解放的需要,而且全力反对工人阶级的自我解放,所以工人阶级就应当单独地准备和实现社会革命。
也就是说,如果在资本家从社会的各个方面压迫和剥削工人的现实中,只是从理论上说共产主义的“最终目的在于把连同资本家在内的整个社会从现存关系的狭小范围中解放出来”,那么这对工人阶级的解放不仅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反而有害即把运动引向歧途。共产党人既应该在现实运动的角度上使用社会主义这个名称;也应该在运动未来的角度上使用共产主义这个名称。在当前的历史阶段上的现实的无产阶级解放运动,从形式上、从直接的效用上看,它是社会主义的;但其本质、其最终目的是共产主义的。所以,无论是从形式和直接效用上将称其为社会主义,还是从内容和最终目的上将其称为共产主义,都是可以的,所指的是同一个东西。
就这样,——一方面,随着马克思主义理论对无产阶级解放运动的影响日益加深,工人阶级逐渐认识到了建立共产主义实质上具有经济的性质;另一方面,随着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亲身参加并且认真研究了实际的无产阶级的革命活动,因而总结和积累了大量的运动实践经验。——他们就决定使用“社会主义”这个名称来称呼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了。从开始时是“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并用,逐渐地发展到主要使用“社会主义”基本上不用“共产主义”,他们赋予了“社会主义”这个名称全新的内涵,使之拥有了朝气蓬勃的新的生命力。
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终解放自己。从最终目的的意义上说,建立共产主义社会是运动过程在结束时得到的结果,是无产阶级同时也是全人类获得解放的标志。从过程的意义上说,无产阶级的解放运动就是一个不断积累解放所必需的条件的活动,这些条件和产生这些条件的过程是客观的、必须经过的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用马克思的话说就是“全部历史是为了使‘ 人 ’成为 感性 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发展史” 。从只使用共产主义这个名称,到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这两个名称一起用,再到只使用社会主义这个名称不使用共产主义这个名称,表明马克思主义理论从书桌之上走入了无产阶级争取解放的运动之中,并在实践中最终成熟。其精神实质是,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应该从现实的、历史的、经济的实际出发,共产主义只能是用实际手段来追求实际目的的最实际的运动。所谓实际,就是作为肉体的、此岸的人格的工人阶级的眼前利益这个实际,是历史即生产力发展这个实际,是无产阶级解放条件这个实际,一句话,是代表人类真正利益的实际。
在这里,本书认为需要附带地说明一个问题,即“社会主义社会”这个名称的问题。
首先要说明的是,马克思在他的著作中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个名称。
其次要说明的是,恩格斯也只是在1875年以后的4封信和5部著作中使用过这个名称 ,而且是在与“共产主义社会”完全等同的意义上使用这个名称的。
例如,他第一次使用社会主义社会这个名称时是这样说的:“马克思驳斥蒲鲁东的著作和后来的‘共产党宣言’都已经直接指出,随着社会主义社会制度的建立,国家就会自行解体和消失” 。国家自行解体和消失这种事情,只能发生在共产主义社会中,所以他所说的社会主义社会,就是共产主义社会。
还有,当时有这样一种观点,即认为“在社会主义社会也将生产 交换价值 ,因而也将生产用来出卖的商品, 劳动价格 也将继续存在,因而劳动力也将和从前一样作为商品出卖,这一切完全是自然的” 。他批驳说,这是“概念的混乱”。我们知道,只生产使用价值不生产交换价值是共产主义社会的特征。
再有,在讨论“那些刚刚踏上资本主义生产道路而仍然保全了氏族制度或氏族制度残余的国家,可以利用这些公社所有制的残余和与之相适应的人民风尚作为强大的手段,来大大缩短自己向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过程”这个问题时,他说这是一个关于“原始土地公共所有制形式,是能直接过渡到高级的共产主义的土地所有制形式呢?或者,它还须先经历西方的历史发展所经历的那个解体过程呢?” 的问题。这就直接点明了,所谓的“社会主义社会”就是实行“共产主义的土地所有制”的社会即共产主义社会。
从以上的考察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和恩格斯从开始使用“共产主义”名称,到后来转而使用“社会主义”名称,其中间经历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变化过程。
第一个否定——否定社会主义,用共产主义自称。
他们认为,所有的社会主义,要么是些信奉各种空想学说一事无成的分子,要么是各种各样或者反动或者保守的社会庸医,而他们坚信必须根本改造全部社会的立场和观点,是与社会主义完全不同的关于无产阶级解放的科学学说,所以他们选用共产主义这个名称来自称,以与社会主义划清界限。
第二个否定,即对前一个否定的否定——肯定社会主义,用社会主义自称。
第二个否定经历了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量变”就是指,在“第二个否定”开始的时候,他们对社会主义的肯定,是以对工人运动中表现为社会主义的东西的共产主义实质的肯定的形式存在的,可以把它表述为“社会主义在今天就是共产主义”。他们对巴黎公社的评价就是这个量变过程的最终的体现。——在首先说明巴黎公社是工人阶级的政府,是生产者阶级同占有者阶级斗争的结果,是终于发现的、可以使劳动在经济上获得解放的政治形式之后,又特别地肯定和赞扬了巴黎公社所采取的措施除了倾向之外根本没有一点与消灭资产阶级私有制原则有关的东西,并说,这就是把工人阶级的运动变成现实的运动,是巴黎公社的幸运之所在。
“质变”就是指“第二个否定”最终达到的肯定结论,可以把它表述为“今天的共产主义就是社会主义”。最能代表这一肯定性结论的,就是恩格斯对他与马克思以及同他们一起工作的各国社会主义者40多年来所遵循的、结果到处都把工人阶级的运动引向胜利的策略的表述——“共产党人为工人阶级的最近的目的和利益而斗争,但是他们在当前的运动中同时代表运动的未来”;最集中地表现了这一肯定性结论的,就是他希望考茨基用“社会主义史”作书名而不要用“共产主义史”的建议——“‘共产主义’一词我认为当前不宜 普遍 使用,最好留到必须 更确切的 表达时才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