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改用“社会主义”来称呼工人阶级的运动

尽管与不断冒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冒牌社会主义的斗争让人不胜其烦，尽管工人阶级历史性的运动最恰当的名称就是“共产主义”，但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最终还是决定使用“社会主义”这个名称而不是用“共产主义”这个名来称呼争取人类解放的共产主义运动。一直到去世时，他们始终没有改变自己在运动名称上的这一选择。

例如，1894年考茨基准备出版的一套论社会主义史的丛书，他给恩格斯写了一封信，就该书究竟是使用“社会主义史”这个书名还是使用“共产主义史”这个书名征求恩格斯的意见。恩格斯回信说，“‘共产主义’一词我认为当前不宜 普遍 使用，最好留到必须 更确切地 表达时才用它。即使到那时也需要加以注释，因为实际上它已三十年不曾使用了” 。恩格斯在这里说了一个准确的时间“三十年”，那么从1894年往前数30年，就是1864年，也就是说，从1864年开始，马克思和恩格斯就不使用“共产主义”这个名称来称呼无产阶级的运动了。

事实上，如果单纯从名称上说，由于“共产主义”与“社会主义”是两个不同的名称，要是继续使用“共产主义”来称呼工人阶级的运动的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名称上把工人阶级历史性的运动与形形色色的冒牌社会主义区分开来，而用不着就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与它们的不同之处做出专门的解释，因为一个完全不同的名称本身就能起到避免人们把工人阶级历史性的运动与它们混为一谈的作用。

既然如此，那么马克思和恩格斯为什么还要用“社会主义”这个名称呢？对这个问题，他们从来没有直接地予以说明过。但是，从恩格斯写给考茨基的这封信中，我们可以得到这样一个信息，即：实际上马克思和恩格斯心里十分明白，“社会主义”这个名称并不是对无产阶级历史性运动的“更确切的”表达，但是他们认为，在当时的情况下，使用这个不那么确切的名称比使用那个更确切的名称——即“共产主义”，对运动说来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也就是说，当年他们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运动本身要求在名称上“不宜”更确切地表达出自己的性质和特征，而是需要表现出明显的社会主义的性质和特征。

为什么说“社会主义”是对无产阶级的历史性运动不那么确切的表达呢？对于它的特征，马克思和恩格斯做过这样的分析：

法国人和英国人的批判并不是什么在人类之外的、抽象的、彼岸的人格，它是那些作为社会积极成员的个人所进行的真正的人类活动，这些个人也是人，同样有痛苦，有感情，有思想，有行动。因此，他们的批判同时也贯串着实践，他们的共产主义是这样一种社会主义，在这里面他们提出了显明的实际措施，这里面不仅体现着他们的思维，并且更主要的是体现着他们的实践活动。因此，他们的批判是对现存社会的生动的现实的批判，是对“颓废”原因的认识。

事实上，在这个分析中，他们已经明确地把他们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和理由告诉了我们。

首先，他们的这个选择是建立在唯物史观基础之上的。

唯物史观认为，历史是人本身发展的过程。人的本性是“需要”，历史的画卷是在人们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而进行的“有意识的生命活动”中展开的。所以，解放全人类的运动必须是从、也只能是从解决工人阶级眼前的实际利益开始的，因为工人“也是人，同样有痛苦，有感情，有思想，有行动”。也就是说，崇高的、美好的共产主义的理想，只有从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本身即只有吃饭才能活着的肉体的人出发，才能实现。

其次，这种社会主义的特征是这样的：

第一，从形式上说，它具有社会主义的特征，即为改善社会“提出了显明的实际措施”；

第二，从本质上说，它体现着无产阶级要废除资产阶级的所有制的原则，即“体现着他们的思维”，也就是以实现共产主义为自己的最终目的；

第三，最主要的是它“体现着他们的实践活动”，即这种社会主义是由无产阶级领导的，所以它强调无产阶级在运动中对资产阶级私有制最有效、最实际的废除，要求工人阶级完成眼前直接要完成的任务，因而是对资产阶级私有制生动的现实的批判。

因此，从内在本质上，他们称这种社会主义是“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 ，是承载着无产阶级最终利益的最实际的行动；从外在的表现形式上，他们称其是“革命社会主义”。这种社会主义把过去的社会主义，即“每个所谓体系都是特意强制社会变革中一个过渡段落以与其他各个段落相对抗”的社会主义，改变成了把每一个阶段都看成是暂时存在的和向其他阶段过渡的过渡阶段的社会主义。在这里，所谓“革命社会主义”的含义就是：“这种社会主义就是宣布不间断革命”，即不是直接要求实现共产主义的目标，而是要求首先“实现无产阶级的阶级专政，把这种专政作为必经的过渡阶段”，然后再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前进，“以求达到根本消灭阶级差别，消灭一切产生这些差别的生产关系，消灭一切和这些生产关系相适应的社会关系，改变一切由这些社会关系产生出来的观念”。 也就是说，它突出地强调了无产阶级的运动必须从眼前的、直接的、也就是最实际和最生动的目标开始。

因此，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或革命社会主义）是一个这样的一种社会主义，如果单独地看它在每个阶段提出的任务的话，它都是社会主义性质的；但是，它不会因为达到了该阶段的目标而停止前进，在一个阶段完成后，新的变革又不断地又在另一个阶段中开始，所以它是一个不停顿地在重新开始中前进的运动和发展过程，而这个过程最终必然导致共产主义的实现。所以，这样的革命社会主义，就是通过不断地采取最实际的具体措施，宣布共产主义是革命的最终目标的社会主义。这样的社会主义体现着他们的思维，即建立在对人的本性理解上的共产主义信念，更重要的，它是以社会主义的形式存在的共产主义，体现着他们为实现共产主义理想的实践活动，即他们的批判是对现存社会的生动的现实的批判。

其实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在生动的现实的社会中，敏锐地看到了工人阶级的解放运动正在发生这种情况。早在1845年，恩格斯就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写道：英国的“工人运动分裂为两个派别，一派是宪章主义者，一派是社会主义者。宪章主义者比较落后，比较不开展，但他们是真正的道地的无产者，是无产阶级的代表。社会主义者看得远得多，提出消灭穷困的实际办法，但他们来自资产阶级，因此不能和工人阶级融合在一起。社会主义和宪章主义的合流，法国共产主义在英国条件下的重现，——这必然是最近的将来就要发生的，而且已经部分地发生了” 。恩格斯在这里所说的“社会主义”就是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宪章主义”就是当时英国的共产主义；“法国共产主义”就是以“乌托邦”为目标的共产主义。而他所说的“英国条件”，则是指英国的资本主义已经得到充分的发展，绝大多数人口由工人构成，是欧洲最有资格实现乌托邦目标的国家这个条件。所以，他所说的“社会主义和宪章主义的合流，法国共产主义在英国条件下的重现”，就是处于萌芽状态的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这件事就像他们自己说过的那样，无产阶级的理论家不需要、也根本不可以“在自己头脑里找寻科学真理”，那样做的结果只能产生空想主义者，无产阶级的理论家“只要注意眼前发生的事情，并且有意识地把这些事情表达出来就行了” 。恩格斯所说的，就是他所注意到了的、已经在他眼前发生了的事情。

“社会主义”之所以能和“宪章主义”合流，法国共产主义之所以能在英国条件下重现，首先是因为，从理论产生的根源和发展历程上讲，本来意义上的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之间天然就存在着割不断的联系，两者之间存在着“纯粹文献上的联系”和工人阶级运动历史上的联系。其次是因为，从现实的革命运动实践上讲，两者之间的界线并不是不可逾越的，在理论上提出和实际上实现“消除现代社会中的贫困和苦难的措施”的问题上，共产主义者与社会主义者事实上是“同道”。共产主义者必须认识到，只有首先消除现代社会中的贫困和苦难，才能实现未来的共产主义。换句话说，消除现代社会中的贫困和苦难，就是现实生活中最实际的和最真实的共产主义。

当共产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的“合流”逐渐实现之后，应该用它们两个中间的谁的名称来称呼工人阶级的解放运动呢？马克思和恩格斯选择了社会主义。用“社会主义”这个名称代替“共产主义”作为无产阶级解放运动的称谓，其必要性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它可以避免误解。

共产主义思想在它产生之时，曾经有过这样的特点，即：它长于提出想要实现的美好的理想，短于制定出实现美好理想的正确措施。但是，随着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和普及，工人阶级已经逐渐认识到了“建立共产主义实质上具有经济的性质” ；共产主义“不是应当确立的 状况 ，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 理 想 ”，而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 现实的 运动” ；它的“任务不再是想出一个尽可能完善的社会制度，而是研究必然产生这两个阶级及其相互斗争的那种历史的经济的过程；并在由此造成的经济状况中找出解决冲突的手段” 。于是，工人阶级的运动在其本身的发展过程中就有了这样一个要求，即：必须从自己身上褪去因“共产主义”这个名称而留下的乌托邦的胎记，以免人们的误解。而用“社会主义”这个名称代替“共产主义”这个名称，正好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从名称上避免人们可能产生的误解，即把只会提出消灭私有制的目标而不能提出实现这一目标的切实可行的具体行动方案和措施的乌托邦与工人阶级的运动联系在一起。

第二，最根本的是它表明共产主义找到了实现目的的现实手段。

如果工人阶级已经可以做到只是把消除现代社会中的贫困和苦难的措施当作引向共产主义的过渡办法而不是最终解决社会问题的灵丹妙药的话，在这个范围内，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在社会革命的表现形式上就是没有区别的，在这个时期内，共产主义是以典型的社会主义的面貌存在的。这是马克思和恩格斯亲身参加了和认真研究了实际的无产阶级的革命活动、总结和积累了大量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实践经验后，看到了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的条件，因而清楚地知道必须要提出和努力实现当时社会所需要的实际措施，把它们当作引向共产主义的过渡办法，只有这样共产主义才是争取工人阶级解放的实际运动。这一点是让他们决定选择社会主义这个名称称呼工人阶级的运动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理由。因为它表示，共产主义理想必须要与眼前的实际需要结合，所以采用它是共产主义理想不再停留在思想中的标志。正如恩格斯所说的那样，在希望实现若干个问题中所提出的部分措施以消除现代社会中的贫困和苦难这个问题上，共产主义者与第三类社会主义者是同道。换句话说，不经过共产主义和第三类社会主义所共同要求的目标——实现从社会生活存在的实际问题中提出的改进措施，以消除现代社会中的贫困和苦难，——共产主义运动就不能从现实的社会情况向前发展一步，就会归于“乌托邦”。他们认为：

共产主义是用实际手段来追求实际目的的最实际的运动……

所以，采用社会主义这个名称，就是在向所有的人大声地宣布：

从工人阶级运动成为现实运动的时刻起，各种幻想的乌托邦消逝了——这不是因为工人阶级放弃了这些乌托邦主义者所追求的目的，而是因为他们找到了实现这一目的的现实手段——取代乌托邦的，是对运动的历史条件的真正理解以及工人阶级战斗组织的力量的日益积聚。

宣布工人阶级运动是最实际的运动，就是他们最终决定用社会主义这个名词来称呼工人阶级的运动的最根本的原因。

按照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1888年英文版序言中的说法，在他和马克思直接领导下建立起来的国际工人协会（即第一国际）所成功地领导的欧洲工人运动，就是他们带领工人阶级与第三类社会主义者同行的实践活动。所以，马克思起草的协会的纲领即《告工人阶级书》，也是一个能“使英国工联，法国、比利时、意大利和西班牙的蒲鲁东派以及德国的拉萨尔派都能接受” 的文件。可以说，他们建立和领导第一国际的实践活动，和起草的作为其理论表现的《告工人阶级书》，就是共产主义在与社会主义“合流”之后，转变成为“用实际手段来追求实际目的的最实际的运动”的最有力的证据。 qZy1mMi4Mn2L9vS1g945LKOYJ+QvPgevpFTlmPGI7ErHesc1YmKWe6gwq9I5+g+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