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并没有直接界定“占有”的内涵,他只是在批判中彰显了“占有”这个范畴的内涵。在论述马克思的批判之前,我们将“占有”这个范畴理解为人的感性的、社会的、本质的异化与扬弃的历史过程。因为马克思并不是从私有财产意义上来谈作为“独占”的占有,而是将“占有”理解为对这种私有财产意义上的独占的历史扬弃,从而在共产主义生产方式中,实现对人的社会本质的全面占有。或者我们从存在主义的角度来说,人的存在先于本质。因此,人必须首先创造出自己的本质,才能占有它。但是人在创造出自己的本质的时候,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本质,也就是所谓的“异化”,因此人需要重新占有自己的本质。
马克思在批判黑格尔辩证法时说:“对于人的已成为对象而且是异己对象的本质力量的占有,首先不过是那种在意识中、在纯粹思维中即在抽象中发生的占有,是对这些作为思想和思想运动的对象的占有” ,“这样只有精神的人才是人的真正本质” ,“重新占有……不仅具有扬弃异化的意义,而且具有扬弃对象性的意义,这就是说,人被看成对象性的、唯灵论的存在物” 。
在此,我们看到马克思站在费尔巴哈和经济学的角度上来批判黑格尔,他区分了黑格尔哲学中的两个范畴:一个是“对象”,一个是“异化”。他认为黑格尔将异化的本质收归己有,扬弃这些异化的同时,也扬弃了它们作为感性存在的对象。因为黑格尔的对象不是费尔巴哈所说的“感性对象”,而是精神对象,也就是知识。此外,马克思跟黑格尔不同,他认为“非对象性的存在是非存在”。黑格尔的主体是精神、意识,而黑格尔的客体只是对象化的精神和意识,也就是知识。因此,黑格尔在扬弃异化的时候也同时扬弃了对象的现实存在。
但是马克思认为,黑格尔为我们提供了积极的一面。他说:
这是在异化的范围内表现出来的关于通过扬弃对象性本质的异化来占有对象性本质的见解,这是异化的见解……他主张人的现实的对象化,主张人通过消灭对象世界的异化的规定、通过在对象世界的异化存在中扬弃对象世界而现实地占有自己的对象性本质。
正是从黑格尔的积极方面入手,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范畴进行了批判。在他看来,重农学派只看到了财富的主体性本质,而重商主义和货币主义则只看到了财富的对象性本质。前者是经济学中的路德教,后者是经济学中的天主教。因此,马克思指出:
人怎么使他的劳动外化、异化?这种异化又怎么以人类发展的本质为根据?我们把私有财产的起源问题转变为异化劳动同人类的发展的关系问题,也就为解决这一任务得到了许多东西。因为当人们谈到私有财产时,认为他们谈的是人之外的东西。而当人们谈到劳动时,则认为直接谈到人本身。
马克思承认感性世界、经验世界的异化,即市民社会本身的异化,也就是私有财产的异化。在私有财产的异化中,人的本质成为外化的私有财产,私有财产支配着人。然后,他把这种异化的扬弃理解为共产主义,就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 ,也就是人通过自己的感觉器官和社会器官对人的本质的一种全面的占有。
以上论述表明:马克思否定了黑格尔对人作为精神财富、精神本质的“占有”,但是肯定了黑格尔对人的本质的占有的全面性。同时马克思肯定了经济学中对人作为物质、感性本质上的“占有”,但否定了将作为私有财产的“劳动”看作人的本质的片面性。劳动能力是工人唯一的私有财产,因为工人失去了劳动对象,作为工人唯一财产的劳动也会被他人占有。作为对这种异化的否定,马克思提出了共产主义对人的本质的全面占有,这种占有既是感性的占有,又是精神的占有,既是个人的占有,也是社会的占有。
因此,他批判地吸收了经济学和黑格尔思想中对“占有”的理解。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的批判是双重的。一方面通过政治经济学和费尔巴哈来批判黑格尔,从而使得黑格尔精神的主体—客体转变为物质的、感性的主体—客体。同时也产生了“感性的人”通过“感性的活动”来占有“感性的自然界”的唯物主义逻辑,从而否定了黑格尔思想中精神主体通过精神劳动来占有精神对象的逻辑。另一方面又通过黑格尔辩证法的历史性批判了政治经济学具有的资本主义眼界,从而将历史和辩证法引入了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也就否定了私有财产中“占有”所具有的粗鄙的唯物主义内涵。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说:
国民经济学由于不考察工人同产品的直接关系而掩盖劳动本质的异化。
劳动同他的产品的直接关系,是工人对他的生产的对象的关系。
有产者对生产对象和生产本身的关系,不过是这前一种关系的结果和证实。在劳动对象的异化中不过总结了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外化。
以上材料表明,进行“占有”的感性、物质主体是“工人”,因为工人是整个生产劳动的直接当事人。但是从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的现实的人的角度来看,工人“占有”自然的活动是“异化劳动”。因为他们的劳动过程、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劳动的结果都不归工人占有,而是归另一个社会主体所有。因此,这个主体又是社会关系决定下的他人,不是工人占有了自己的对象,而是私有财产,也就是资本占有了工人。资本既占有了工人的劳动,又占有了工人的劳动资料、对象和产品,因此整个感性的自然界也处于与人的本质力量相对立的过程中。
在此,马克思将人类的生产过程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感性的、物质过程,另一方面是社会的历史过程。从物质的、感性的过程看,是自然向人的生成过程。马克思说:
劳动过程首先要撇开每一种特定的社会形式来加以考察。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
在此,占有的主体是劳动者,也可以理解为自然的人、感性的人。此外,从特殊的社会形式或生产关系的角度来看,则是一个社会历史过程。在社会过程中,人类以社会的方式来占有自然。“一切生产都是个人在一定社会形式中并借这种社会形式而进行的对自然的占有。” 但是,以劳动方式占有自然界的人,作为劳动者往往是奴隶、农奴、工人这些参加直接生产过程的人。而以社会形式占有自然的人则往往是生产资料的所有者,是贵族、奴隶主、封建主、资产阶级。而工人不过是以前从事物质劳动的直接生产者的普遍抽象,资本则是生产资料占有者通过社会形式占有劳动产品的抽象(马克思从后思索的方法论)。因此,占有也有两种意义,一种是自然意义的占有,是生产一般意义上的占有;一种是社会历史意义的占有,是一种特殊的交往中的占有。从整体上看,占有活动的主体虽然是人类本身,但是从物质过程看是劳动者,从社会过程看则是非劳动者。在历史过程中,人不是作为一个类来占有自然,而是作为阶级及其对立来占有自然。因此,就产生了颠倒的过程。在资本主义社会,工人的劳动的生产力颠倒为资本的、生产资料的生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