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克思主义社会时空观的研究中,最为关键的人物是列斐伏尔,他从空间维度发他人之未发,阐释了黑格尔精神生产空间的表象论、马克思物质生产空间论和尼采的文化表征空间论。与其他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一样,他们都提出了一些有价值的问题,但却提供了一些糟糕的答案。后来大卫·哈维虽然提出地理历史唯物主义,从时空压缩的角度探讨了资本逻辑与领土逻辑之间的互动关系,但他依然没有从马克思理论的有机整体性,来探讨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中社会时空辩证法问题。吉登斯虽然涉及马克思历史理论的整体性问题,但是他有意夸大马克思唯物史观内部的冲突矛盾。他们所提供的视野虽然为我们理解马克思的社会时空观提供了参考,但是有很大的局限性,我们必须独辟蹊径。
我思考马克思的社会时空理论是从“占有与所有权”的关系开始的。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对黑格尔关于“占有与所有的关系”的批评就足以说明马克思对此问题的重视。在这里,马克思通过简单抽象范畴与具体复杂范畴的问题,研究了“占有与所有”的关系。马克思认同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从最简单的范畴“占有”开始探讨具体的范畴所有权问题。但是马克思反对黑格尔所讲的从占有发展到私有财产的具体过渡。马克思认为占有是通过共同体来实现的,也就是说通过家庭、氏族等社会形式进行占有。所有制的问题首先是共同体问题,是社会组织的问题。社会交往形式是最早的所有制问题。也就是说,血缘共同体是最早的所有制问题。这一方面的研究,我们在“原生生产方式与历史辩证法”一节中做了探讨。
接着我探讨了“占有与所有权”的关系在价值与交换价值中的表现。所有制采用交换价值这种自由的、流动的、动产所有制形式,以及“占有规律”怎样随着所有权形式的改变而改变,我在“价值存在的原生时空”和“价值存在的社会空间”两节中做了探讨。其中,价值存在的原生时空是与原生生产方式和历史辩证法相联系的前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价值存在方式。这是为解决马克思所讲的价值与资本的矛盾必须加以阐述的。因为,资本主义的经济学家一方面认为价值先于资本存在,另一方面又认为价值只有在资本中才有现实的存在。所以我们就按照马克思的意思,探讨了价值存在的原生社会时空,即价值还没有展开自身时的“自在”存在。
阐述价值的“自在”存在比较麻烦,这牵扯到唯物史观与马克思价值理论的内在联系问题,因为马克思反对黑格尔意义上的历史目的论,即前期的历史是后来历史的工具,为了后来的历史而存在。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探讨生产力与交往形式的关系时,指出交往形式与生产力的关系就是自主活动与交往形式的关系。在任何一个历史阶段中,人类都是根据现有的历史条件自由创造自己的历史的。人是创造历史的自由主体乃为贯穿于马克思理论始终的观点,但是自由的含义在历史的不同发展阶段和不同的社会时空条件下,具有不同意义。狭义地讲,只有从社会的形式方面才能界定人类自由的不同内涵。所有制的不同形式同时就是自由的不同形式。广义地讲,自由在历史上有两种存在方式:一种是内涵性自由,一种是形式自由。内涵性自由广泛存在于公有制中,这是一种全面的占有性自由,但是个人没有形式自由,马克思称其为“普遍的奴隶制”。这在亚细亚生产方式中表现得最为明显。例如,在亚细亚社会中,只有个人占有,没有个人所有,所有权归集体,因此从形式和整体上看,亚细亚社会没有私有制。而所有权代表了自由、自主地支配自己生活的权力。在这方面马克思批判地继承了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提到的历史自由观。黑格尔认为中国只知道一个人的自由,古希腊罗马社会只知道一些人的自由,日耳曼社会则知道所有人的自由。
马克思把私有财产从公有财产中获得解放的过程,同时理解为单个的个人从血缘共同体中获得解放的过程;从形式方面看,他把私有制理解为人的狭隘自由。同时马克思又发展了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明确提出了以私有财产为正题,以资本的集体占有方式为反题,以共同占有下的个人所有制为合题的未来的共产主义发展趋势。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中,才能实现共同占有下的内涵自由与个人所有的形式自由的统一,这些内容在“《资本论》与历史辩证法”和“价值存在的社会时空”等章节中探讨。
我们知道,所有制在资本主义世界中实现了物化,也就是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表现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马克思的《资本论》正是通过研究人生活于其中的商品世界来研究这种所有制的占有规律的,因此我们不得不从物的角度来研究人类历史的发展。人的解放首先是物的解放,正如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到的,只有物按人的方式同人发生关系,人才按人的方式同物发生关系。而物的人性问题,在具体时代就是物的社会性问题,在不同的社会形式中,物的人性的遮蔽与展开是通过社会时空来实现的。
动物与自然之间是一种片面的关系,而人与自然之间则发生全面的关系,因此动物和自然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作为关系而存在的。人类与自然之间关系的生产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正是人同自然之间的这种关系的全面性,才使得自然空间本身成为人类的对象性关系,正是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全面关系中,作为自然空间的土地、河流这种“物”才对人存在,即土地、河流、自然空间这种庞大之物才成为人的使用价值,才成为人活动的社会对象。只有自然空间作为一个对象向人展开的时候,才能形成土地所有制。因此自然空间作为对象向人展开,它就已经是人类生存的社会空间了。
人类所用之物,分为自然之物和劳动之物。劳动之物是社会文明之物,它们是社会空间的构建者。社会空间则以单位使用价值所耗费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来衡量。特别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者从自己生活于其中的自然空间中分离出来,到城市中寻找自己可能活动于其中的社会空间,即资本。劳动者既可以找到工作也可以找不到工作,因为存在于劳动者身上的劳动时间和存在于资本中的活动空间本来就是分离的,这种分离是人类史上最大的分裂,即社会时间与社会空间发生了分离。我们通过“批判海德格尔时空观”的章节,来说明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时空,即时空分离所导致的社会问题。
物与人发生的物质关系,我们称之为物的使用价值,物可大可小,从大的方面讲就是人生活于其中的自然空间,首先是土地,马克思认为,土地是人类最早的试验场,价值的第一个形式是使用价值,即处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即族群通过整体的劳动同自然界之间的关系,形成了最早的人类空间。人在土地上自由游走,寻找自然物的使用价值,以便与自然发生更全面的关系,寻找更多的内容自由,拓展人类发展空间,每一种新的使用价值的发现和生产都是人类生存空间和发展空间的拓展。在原始社会人还没有固定在某个自然属性中,从事某种固定的分工,真正的分工只是在发生了城乡分离之后,在发生了固定的分工之后,才限制了人在活动内容上的自由,而分工导致的所有制又导致了人们在社会形式方面的自由。城乡分工是一种空间分离,分别代表了自然生产工具的整体和文明生产工具的整体,乡村空间是自然生产工具的整体,城市空间是文明生产工具的整体。马克思研究了城乡之间三种不同的原生形态的空间关系。我在“马克思的分工与历史辩证法”等章节中探讨了此问题。
后来,我试图从方法论和整体上把握马克思的社会时空观问题,开始从时空维度来研究马克思辩证法与黑格尔辩证法的差异。在比较中发现,黑格尔的社会空间是民族性的,马克思的社会空间是世界性的,黑格尔是民族主义者,而马克思则是世界主义者,因为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从根本上是封闭的,而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则是开放的。从时间维度看,黑格尔的辩证法是密涅瓦的猫头鹰的回忆,马克思的辩证法则是高卢雄鸡的预言。这些方面的探讨集中在“黑格尔辩证法中的唯心时空观”与“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超越”等章节中。
本书的最大特点就是把“占有与所有的关系”与社会时空联系起来研究,因为“所有制”关系到社会的整体,正如没有私人语言一样,也就没有孤独的所有制,而社会时空是研究所有制的整体性的首选路径。马克思的理论可以说是一种人的解放理论,但是人的解放不仅仅是主体的解放,而且也是作为客体的“物”的解放,而物的解放绝不是局部之物的解放,而是社会整体之物的解放,即人类社会时空的整体性解放。
张文涛
2018年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