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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现代平等观的三重意义

从根本意义上看,现代平等观消除了封建专制特权,满足了现代商品经济特别是市场经济发展的需求。市场经济不仅要求有自由的商品占有者,同时商品交换的完成也有赖于诸多平等原则的支持,这是后来马克思在批判资本主义制度过程中所揭示的。此外,从政治层面看,现代平等观消解了传统权威的力量,为现代国家的产生提供了合法性论证。从社会层面看,现代平等观强调人彼此之间的尊重,为现代社会的发展提供了规范性理论。从个体层面看,现代平等观肯定人的能力和价值,为个人的自我完善提供了可能。勒鲁认为,“现在的社会,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除了平等的信条外,再没有别的基础” 。虽然他有些夸大现代平等的意义,但不可否认,平等观念在现代社会和人的现实生活中具有重要意义。德沃金就是看到了现代平等的意义,才坚持平等的优先性的。

其一,现代平等观构成了现代国家合法性论证的重要原则。国家合法性是指一个国家得以确立的根据,其正当性取决于民众对其认可和接受的程度。国家权力的合法性是其中的根本问题。前现代国家或权力的合法性来源于具有神秘色彩的外在权威,例如自然理性或上帝。这和传统社会中人们的世界观、价值观密切相关,正如前文已反复提到的:在古代人看来,整个世界是一个有秩序、有目的的世界,人在其中的位置是被预定的。在这种世界观的逻辑中,人在世界中的地位或身份是先天被设定的,是不平等的。由此,前现代国家权力的合法性其实是建立在不同等级之间的奴役和压制。正如洛克在否定政权源于亚当或父权制之后所指出的,“无论是谁,只要他举不出正当理由来设想,世界上的一切政府都只是强力和暴力的产物,人们生活在一起乃是服从弱肉强食的野兽的法则……” 随着个人主体性意识的觉醒,出现了个人主义、理性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兴起,由此也建立了现代国家合法性论证的新基础,即自然法的世俗化,具体体现为建立在个体理性自愿同意达成的社会契约。

现代平等观的确立,使人在国家形成和建构中处于具有主动性的主体地位。因为它打破了封建的特权,实现了身份的平等。在社会契约中,首先承认人格的普遍平等、自由权利的平等。在这些平等原则的支持下,现代国家存在更为持久和稳定。因为,前现代国家合法性论证的有效和实效性都依赖于现实中个人的“自然义务”,而现代国家的合法性依赖于尊重个体能力自由发挥的平等权利。比起前者,后者更容易被大众所认可和接受,因为这意味着国家在现代社会只是为人而服务的工具,是人的自由意志的实现。这本身符合现代平等观所据以成立的基础和目标,即人是目的而非手段。因此,无论是法国的《人权宣言》,还是美国的《独立宣言》中,首先承认的就是“人人生而平等”的原则。与此同时,平等原则也是社会主义者试图推翻资本主义国家,建立新的社会共同体的强有力武器之一。当然,这中间的变化隐藏着我们后面所要论述的现代平等观发展所出现的困境。简而言之,现代平等观是现代国家合法性存在,并区别于传统国家的主要原则和因素。

其二,作为一种现代价值的平等,为现代社会提供了强有力的规范性功能。社会规范是指一个社会的成员所共同遵循的行为准则或价值标准。根据施特劳斯的分析,自然观念的产生在前现代社会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因为,它使人们摆脱将传统或祖先当作判断事物好坏的标准,自然观念使人们看到自然发生的事物比人为创造的事物更好。由此,这种外在的、具有秩序性的和理性的“自然”成为传统社会判断人们行为的标准。而在经过“祛魅”之后的现代社会,人自身的内在因素成了社会规范的标准。现代平等观的产生就是基于这种人的内在因素,例如人的尊严、人的价值、人的理性、人的目的等。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它同自由、博爱等价值观构成了现代社会规范的重要内容。和传统社会规范相比,现代社会规范更重视法律规范的作用。而平等恰恰又是现代法律的重要原则和内容。因此,现代平等观作为现代社会的规范不仅仅体现出人内在的道德自律,同时也体现出某种外在的强制性。

在涂尔干看来,社会规范有两类,即“适于所有相似的人”的普遍规范和适于特定群体的规范。前者“无论对我们自己,还是对我们的同胞来说,所有规范都必须依据尊重人、推动进步的原则,对所有的人而言,这些规范都无一例外地同样有效” 。根据这一判断,现代平等观无疑构成现代社会的普遍规范。这种普遍规范和自由相比,更趋向于调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某种程度上,它在现代社会的规范性功能要远远大于自由,因为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公共领域的生活显得越来越突出,这就更需要平等的规范。例如,哈贝马斯在交往理性基础上所强调的商谈民主理论,其主要前提就是保障主体彼此之间的平等对话。同时,平等在调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时,其本身就包含了对人们之间自由关系的调节。据此,我们可以很容易地理解,为什么托克维尔在论述美国民主时,特别强调平等在美国民主中的重要意义。例如,在分析民主对美国民情的影响时,他开篇就提出在像美国这种类型的民主国家,民众“对待平等比对待自由的热爱更热烈更持久”。

其三,现代平等观使人重新认识人自身,相信个人自我完善的观念。在传统社会中,由于人自身被禁锢在森严的等级制度中,人的身份、社会地位甚至职务都是被先天预定的。而现代平等观的确立,使人认识到人的身份是彼此一样的,即人的尊严是同等重要的。由此,萨托利认为,“通过要求自由并紧接着——以更强大的力度——要求平等,人是在要求一种不再服从必然的和天命般的组织形式的社会。”“平等体现并刺激着人对宿命和命运、对偶然的差异、具体的特权和不公正的权力的反抗。” 可知,现代平等观首先唤醒了人的主体性意识。特别是随着理性主义的兴起,使人更加自信能主宰自身的命运。所以,在现代人看来,历史从来都是人自身有意识的、被创造的历史。同时,现代平等观使社会向所有人开放,调动了人们参与公共生活的积极性。由于现代平等观承诺了人在社会经济活动中具有同等参与和竞争的权利,使人意识到自身内在因素在自我发展中的重要性。

托克维尔在论述美国的民主制度时,认为平等唤醒了美国人无限完善的观念,这是因为在传统的社会中,人的能力不是决定个体在社会中地位的重要因素,而是出身——一种来自人之外的先天属性。在这样的社会中“每个人都不得不沿着全凭偶然而步入的道路前进时,从而认为人力的最高限界就在自己身上,谁也不想去对抗不可抗拒的命运” 。而在现代社会,一方面,在打破身份制度基础上,人们之间建立了平等的交往关系,在扩大交往的社会范围内,个人从他人身上认识自身和别人。正如阿伦特在区分了劳动、工作和行动三个概念的基础上,得出人其实是一种在场的动物,一种需要他人在场而被确认的动物。在这种确认中,人不断地相信自身具有能力无限完善自己。另一方面,由于相信自己和别人是基于某些共同点而平等,当看到他者在社会中的成功时,自然相信自身通过努力也同样能成功。韦伯在论述资本主义在现代社会所具有的那种新教伦理的天职观时,已经向我们说明了这点,即人们相信自己能通过自身努力的劳动而成功,并且这种成功是被社会成员所广泛认可的。 r1oHhbI7E91VcwL80dUlPMlgsrbEm3btF/gCt4xMlvjrs8F+H/dt5kB79+R2s7h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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