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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弦韵荡彭城

“中国胡琴艺术博物馆”,若能改上两个字,最好。

云龙公园几乎是一座敞开式的公园。东南角的位置,洁净的林荫道走过一段,右侧触手可及一座雕塑。这是一把意象化了的二胡,看去既像一个拼音符号,更像一个音符。我这音乐的外行看着,仿佛是从五线谱上跳下来的,舞动着。这动感,竟也如恭敬有加地迎宾般。二胡雕塑后面三五米处,是一道并不宽的门,门墙是白色的。东段的门墙上,嵌入石板,浅浮雕的九字楷书,“中国胡琴艺术博物馆”。这设计,弃了惯常的对称式,宁肯侧偏了来显示身份与主题。那一份淡泊、雅致,就这样呈现着。我不由得添了几分喜欢和敬意。

入门,迎面是一方照壁,体量并不大。照壁中间嵌了圆形的镂空雕,三个盛装的女子,三样乐器,笛子、琵琶、二胡。转过照壁,便见华彦钧的坐像,低头、侧脸,拉着二胡。身后的太湖石上刻了两字,琴源。阿炳坐像的西端是一个小庭院。院里刘天华长衫卓立,儒雅至极、气宇不凡。这个独立的小院,门额上是“琴渊”二字。想来,是当代琴家把他们二位当作 20 世纪二胡艺术的渊源了,以此表达对前贤的无尽景仰。环刘天华立像,分别有四个展室。第一展室“琴声悠扬”,用文字和实物描述胡琴的起源、演变、流传等。第二展室“枝繁叶茂”,汇集胡琴家族的各式成员,琳琅满目,蔚为大观。这个展室延伸出一个“别室”,称“名琴荟萃”。所陈列的八十九把胡琴,均来自有关人士为胡琴博物馆之建而馈赠。这无疑添了一馆之“博”。这些琴,或为琴家手操数十年,或为名家改制而成其独特与珍稀。第三展室为“盛世佳音”,介绍的是当代胡琴艺术教育状况,胡琴艺术在海内外的发展,重点则是举办了四届“徐州国际胡琴艺术节”。

出这个小院,在园林般的意境中走一小段,才到后续的展室。也许,胡琴艺术博物馆是唯一一座没有楼梯更不带电梯的博物馆。这让人很舒适、惬意。我更愿意称它“博物苑”,而不是博物馆。且慢。它也不适合称“博物苑”。它的布局中,进入第四展室之前,有一个胡琴交流中心,称为琴心。这很恰当。人与人的交流,尤其在以抽象与超越的艺术为媒介的时候,正是心的交流。胡琴艺术交流中心可以举办小型胡琴演奏会、胡琴艺术讲座、胡琴教学等活动。过了琴心,是胡琴艺术广场,称为琴韵。“广场”其实不大,却也应了“山不在高”的话。有六十二位胡琴演奏家、作曲家、教育家的青铜浮雕塑像。“广场四周翠竹摇曳,绿树掩映,白墙环绕。处天地清和,得大师灵感,闻弦歌雅韵,如置身胡琴艺术的圣殿。”从胡琴艺术广场,曲径通幽地走到名家手印区,称为琴语,作为第六展区。近百位当代琴家的手印于此展示。一段文字,刻于墙上:“任何一门演奏艺术,都是演奏家用他们的双手完成的。李白的《听蜀僧浚弹琴》有诗句云: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今天,活跃于当代舞台上的一大批优秀的胡琴演奏家,同样在用他们的手创造出一个更加丰满、多样、精绝、奇妙的音响世界。是这些天才之手,让我们聆听了无数的美妙琴音;是这些智慧的工具,让我们与无数伟大的作曲家、演奏家进行着心与心的交流。”这个“博物苑”,是有“人”的。而且,人在此中突出了,得到了应有的尊重、恭敬。它已不简单属于“博物”。我左思右想,只能用“博览”来代替博物,自顾自把它叫作“中国胡琴艺术博览苑”。

在琴韵和琴语这两个露天的区域中间,是第四展室琴坊,展示胡琴制作的材质、流程等,称妙手精工。只这个部分,最像博物馆。第五展室为“繁花似锦”,称为琴魂,辑录一众名家名曲。其所录藏,有生于 20 世纪 80 年代后期的琴家。这也使这座“胡琴艺术博览苑”与通常的博物馆不同,得以将源头处与当下生活相勾连,更显胡琴艺术的活与动。第七展室为“琴韵丹青”,称琴轩,悬挂前贤今人咏叹胡琴的书与画。最后的第八展室是“雅乐撷珍”,叫琴典,藏着与胡琴艺术相关的重要文献资料。此外,整座“博览苑”还附设了琴廊、琴亭和琴岛,以增雅趣。

这样一座“中国胡琴艺术博览苑”,又静默地坐落于一个不大的公园的一角,当得刘天华所书八字,“抱朴含真,陶然自乐”。这八字,还另有具象的表达。

“妙手精工”中介绍胡琴制作,其主要材料为木料和皮料。木料主要用于琴筒、琴杆、琴头等部位,皮料用于琴筒蒙皮。木料中,上品属高密度的红木,上上品为紫檀木,其他杂木制作的二胡多用于练习琴。二胡传统制作工艺中的皮料均为蟒皮,以色泽鲜艳分明、鳞纹均匀、光泽带有油性、厚薄适中者为上品。按这一通介绍,胡琴似是奢华、金贵。却不然。看回博览苑中各式各样的胡琴,人类文化创造的多样性与深刻内涵,在胡琴的枝繁叶茂中体现得很明显,引我无限遐思。藏族有牛角胡,用短牛角制作琴筒。将牛角凿空,用蛇皮绷紧。其琴音清脆悦耳、悠扬动听。牛角一端显得粗壮,向另一端渐渐收紧,微微上扬,曲线优美,视觉上更以为空灵、飘逸。在广西、湖南、云南的一些壮族地区,则流行一种马骨胡,琴筒用一块或多块马、骡的大腿骨拼粘而成。这马骨胡如今作为壮剧的主弦。广西的壮族另有葫芦胡,顾名思义是以原为食物的葫芦做胡琴的琴筒,已有两百多年历史。其形制独特,音色浑厚。贵州和云南的壮族也使用这一乐器。我看着,快愣住了。这是怎样的匠心独运?有一把竹提琴,“形制古老,多用于广东音乐和福建南音”。若干竹片拼粘成一个椭圆形的琴筒,一端有很考究的装饰。琴杆依然用的竹子,三分之二熏黑了,上面的三分之一留了原色。琴筒和琴杆的色彩,古朴、自然。琴头恰是竹头,并没有磨平、刨光,那些天然的突起都留着,极富雕塑感。这是怎样的巧夺天工?

我之前一直无法说清楚的一个问题,面对这些真正“妙手精工”的琴,我得了个清清楚楚。儒家的“赞化育”之生命理解,主张天地间轻微的人,汇力于“天有其时以化生万物,地有其材以养育万物”。这便是“赞”。当生民用最普通的、完全是日用常行中的竹子、葫芦来制作乐器,以表达生命中空灵、超越的那一面时,一举一动,已不再单纯是制作乐器,一拉一拨,也不只是演奏音乐。那十足是汇力于天化地育的生命壮举。这壮举,又那么细微;这汇力,又那么轻巧。

大概因为我不懂音乐、不懂二胡,有一天,在二胡演奏现场,脑里胡乱就闪过点念头。弦乐中,二胡只两弦,不能再少了。这么简约,是因为二胡表达成熟的心灵?因为表达成熟的心灵,所以全不避哀伤,甚至着意表达生命中本无可避的哀伤。在所有以哀伤为主题的器乐中,没有比《病中吟》更刻骨、更揪心的吧?这样一个刘天华,却又写着“抱朴含真,陶然自乐”。

这“中国胡琴艺术博览苑”,竟然在今称徐州的古彭城里。五省通衢的徐州,向来为兵争之地,也曾做过国都王城。在几千年的硝烟散去、不计其数的喊杀息下,这么雅致的博览苑立起,东方弦韵飘荡。乌骓马的蹄声、《大风歌》的雄霸,都消融、沉潜在其中了? lug6I03k7L2EGPIEmQ+l77jg0KB0QCkeTuYXIUDXWD9DgqelgUoWiDLH9a0zw3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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