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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院风荷
中国艺术的深层意味

李霖灿的桥上,有如闲庭信步般,优哉游哉。若是因此心满意足,也是好的。下了桥呢?若想登堂入室,深究中国艺术之况味,也有去处。

《曲院风荷——中国艺术论十讲》,北京大学哲学教授朱良志所作,假中华书局刊布于 2014 年。我手上这一册,为 2016 年 4 月第四次印刷本。其总印数接近三万册,可见很受读者欢迎。与《天雨流芳》一样,《曲院风荷》也是口述于先,著述在后。二者都可谓得中国艺术乃至华夏文化之真谛。所不同者,可归为三。其一,李霖灿讲课,定位上便偏于入门性的引导而意欲普及中国艺术;朱良志是做一个“多年来研究中国艺术理论的简约报告”,欲求艺术与文化之深层勾连。其二,朱良志所及更广。诸艺术形式,绘画、书法外,多有诗词、乐舞,复有园林、篆刻。其三,《天雨流芳》辨别华夏与泰西艺术之异同,令人开眼;《曲院风荷》呈现华夏文化一体中儒释道之融贯,促人咀嚼。

我这个艺术的外行,敢自顾自断言这是关于中国艺术的两本佳作,一来是我从书中读出“艺术中的性命”,二来我看到的是纯正的中文写作。《曲院风荷》但看目录,就觉出趣味来。十讲的题名,都只两个字,简单,其意则似有若无。听香,看舞;曲径,微花;枯树,空山;冷月,和风;慧剑,扁舟。我特意依书中顺序录下,却又分五组列出,只因恰好成对子。此书的目录页就如一幅很淡很淡的水墨画,当得“文约意远”四字。若是看舞、听香前后对调而无害作者论艺之意,最好。每一讲里的小标题,也很有味道。例如第七讲,分了“雪国”“静瓶”“孤峰”“野水”,以铺陈出“冷月”的意境。如此来传达中国艺术,显然是作者用心,又堪堪契合了中国艺术之韵味。

篇目是对偶的,所论则是中国艺术中的十大方面,形与神,动与静,藏与露,小与大,巧与拙,虚与实,冷与热,谐与拗,真与伪,等等。毫无疑问,这些正是华夏之于性命之理解、体悟、把握。

且看第十讲“扁舟”。“扁舟作为一个象征物,是艺术家心灵的寄托。它带着艺术家做心灵的远足,驶向那理想中的天国,那里是他精神止泊的地方。摇动这扁舟,是要离开这尘岸,做精神的远足,那是为了应一个遥远的召唤。艺术不是技术,艺术乃安顿心灵之具。中国人将艺术就当作一叶扁舟。”我非常喜欢这个比喻。而《曲院风荷》,很精到地把握了这“一叶扁舟”之种种形态,以及内里之蕴含。

说“苔痕”:“青苔是大地的衣裳,是阴面的使者。它总是在幽暗的古池边,映衬着池的湛然幽深;在森森的古槎旁,包裹着一段难以言说的秘密;在那经年累月流注的溪涧底,清泉滑落,波光闪烁,显现其奇诡和迷离。暗绿的苔痕昭示着‘现在’之鲜活,又隐藏着‘过去’之幽深。青苔本身就标示着时间,它代‘过去’向‘现在’诉说,因为青苔明显带着时间累积性的特征,又将‘现在’置于‘过去’的背景之上。青苔沟通了过去和现在,并诉说着永恒。”有谁不识王维“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诗的奥妙,就在这一段话里了。

更为深刻地阐释中国文化的一段文字是关于华夏艺术中的“枯”:“中国艺术家将衰朽和新生残酷地置于一体,除了突显生命的顽强和不可战胜之外,还在于传达一种永恒的哲思。打破时间的秩序,使得亘古的永恒就在此在的鲜活中呈现。古是古拙苍莽,秀是鲜嫩秀丽,古记述的是衰朽,秀记述的是新生。古是无限绵长的过去,秀是当下即在的此刻。似嫩而苍,似苍而嫩,将短暂的瞬间揉入绵长的过去,此刻即过去,也即无此刻无过去。同时,在苍古之中寓以秀丽,秀丽一点,苍莽漫山,一点精灵引领,由花而非花,由时而非时;由我眼而引入法眼,念念无住,在在无心。这正是中国艺术最精微的所在。”

《曲院风荷》可谓文采飞扬,以此出人意表。论及造园艺术有隔、抑、曲诸法时,写道:“抑景真正可以说是在玩欲露还藏的游戏。中国很多园林进门处都不畅通,往往总是横出障碍。这都是抑景。然而抑制是为了放,障碍的目的在于开。其命意正在柳暗花明处,曲径通幽处,别有洞天处。一抑,使景物暂时出现空白,犹如发箭时回拉;一放,则如手松箭发,在一片空白中映出最盎然的生机。”这段话,“发箭时回拉”比喻极精到,“一片空白中映出最盎然生机”又恰是把王羲之“虚处藏神”之精妙显出来。读到此处,简直将我“定”在这“一片空白中”,不由自主地去感受“最盎然生机”。此书文字,实有一份魅力。我“定”住之后,回过神来,思绪飞驰。

曲、直之别,乃动、静之异。曲是静者之动,直为动者之动。动者,以动为形态,以动为命脉。其动,重力量、效率,直截了当、干脆利落、简洁明了、雷霆万钧、开拓进取、摧枯拉朽。如此,毁灭遂与创造随行。静者主静也求动。无动,便是死寂。然而,静者之动不能过,过则自毁。动就得有分寸、合节度。曲着动,是最切当的、最高明的动之形态、力道、规模、节奏。这是寓静于动、动不离静。曲,毋宁是静的流动形态,是静的极致形态。生生不息于曲。

曲、直之异,延为势、力之异。直之动,赖力,动力。曲之动,在于蕴势于内,为不显之力,蓄力成势。古文章法,讲究“词断意连”,唯在“其势未了”。这就显出势、力相别了。造势,成为中国式策略;运力,乃是西方式手段。

书中引张旭一妙语,谓狂草之态乃“将奔未驰”。此,势之绝状也。

曲直问题,深处实为有限与无限问题。若求突破有限以达无限,便是一味着力,唯恐乏力。力不能脱。突破与创新也就紧密勾连了。若将无限寓于有限,只在有限中趋无限,便可迂回婉转、千折百转,顺势、借势,势来不挡、势去不遏。势亦可逝。

这毋宁说是性命、文明之关键。 CdoEVTQ/1mkKa4jhra1ffv2or0CmGQEHLsePhKrHHu3P9Xqwm92uUvV5S/T5XC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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