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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人性论

“道性善”,是孟子全部思想的“宗旨”和“要领”,性善说是孟子哲学思想的核心。人性善恶问题,是历代思想家们无法回避的哲学命题,自孟子、告子展开人性善恶之辩后,荀子提出“性恶论”,董仲舒、韩愈倡“性三品”,宋理学家主“义理之性善”,“气质之性恶”的观点。清代学者在释孟时,多倾向于孟子的性善之说,并有所发明。

顾炎武认为,“性善”之说的提出,可以追溯到《商书》所谓民之“恒性”。“‘恒’,即相近之义;相近,近于善也。” 他认同孟子的性善论,承认孟子的性善论适用于绝大多数人。他指出,也有极少数人生而性恶,如纣、盗跖之类,“则生而性与人殊”,这就好比正常人都有五官百骸,但是也有少数人生来畸形而不全。问题在于,性恶者是“千万中之一”,所以,不能“以一而概万” 得出人性本恶的结论。顾炎武所言,对孟子的人性论稍有订正,在根本上还是维护其结论的。

王夫之认为,“天地无不善之物,而物有不善之几”。 这就是说,包括人在内的物,本身都具有善的本质,只是在与外物相关联、接触时才产生“不善”之机缘,“非相值之位则不善”。物之不善,不是不可逃脱的定数,决定性的条件是要“知几”“审位”并“应以其正”。认为孟子言心善与言性善无别。“尽其心者知其性”,唯一故也。”

崔纪认为:“七篇之文,离奇变化,而大纲不外仁义礼智之性,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情。性者心之体,情者心之用。” 所以他在札记中,以仁义礼智言性,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言情,倡善推仁。

康浚曰:“孟子书上下七篇,其言性善仁义,上接尼山之统。然圣人之言浑含,孟子必出以爽豁,圣人之言简该,孟子必出以详明。” 认为孟子性善之论,主要是申发孔子人性论,使之更加“爽豁”。

崔述云:“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又曰:惟上知与下愚不移。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又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孔孟之论性者如此。至荀子始有性恶之说,扬子始有善恶混之说,逮唐韩子乃合而折其衷,谓人性有三品,善与恶皆有之,孟子之与荀扬皆得其一而失其二。及宋程朱又分而异其名,谓有理义之性,有气质之性,孔子所谓相近,兼气质而言之,孟子则专以理义言性,故谓之善也。余谓人之性一而已矣,皆本理义、兼气质而成,不容分以为二。”崔述在驳斥历史上各种错误的人性论基础上,断言“学者当取信于孔孟之言,不必以先儒之说为疑也”

李光地云:“盖其曰有三品者,气质之性也。曰所以为性者五,则天命之性也。夫仁义礼智信,岂有不善者乎?是其见与孟子同也。惜乎于三品谆谆焉,而于五者寂然无说。遂至班孟子于荀扬,而自晦其立言之意。故曰孟子所以独出诸儒者,以其明性也。”李光地认为,仁义礼智信乃性之五常,性有五常,岂有不善哉? 言气质、天命之性,其论近于程朱之说。

就人性论而言,清代黄宗羲的《孟子师说》、戴震的《孟子字义疏证》、焦循的《孟子正义》、康有为的《孟子微》申发较为系统。黄宗羲可视为前期代表,戴震、焦循可视为中期典范,康有为在后期影响较为独特。

黄宗羲对“善”有自己的独特见解。首先,他认为善是心之本然,性之本然。“孟子论性,只就最近处指点。……心体次第受亏,几于禽兽不远。然良心仍在,平日杀人行劫,忽然见孺子入井,此心便露出来,岂从外铄者?” 哪怕十恶不赦之徒,平日杀人行劫,忽然见孺子入井,恻隐之心也会显露出来,说明良心仍存,此乃人心之本然,性之本然,故人心善,人性善。其次,黄宗羲以人物对比,明人性之善。“盖人而丧其良心入于禽兽者有矣,未有禽兽而复为人者也。” 禽兽不如之人,仍知善恶;至灵之禽兽,亦无羞恶之心,人丧其良心能与禽兽为伍,未见有禽兽能具人之性也。其根源就在于人之性善,物之性不善也。

戴震持“知即善”的性善论观点。他提出了“惟据才质而言,始确然可以断人之性善”的命题,从而给予了性善说以立足于人之“才质”的物质基础。他认为只有从人的自然才质来讲,才可以明确地断定人的性是善的。这个“才质”指的是能思想的“心知”,即是说人性善与人的“心知”是分不开的。“心知”何以能成就善?他认为,“心知”能知理知义,而知理知义即是善。认为,从性到善,是一个从血气心知之自然到道德之必然的过程,“善者,称其纯粹中正之名;性者,指其实体实事之名。……善,其必然也;性,其自然也。归于必然,适完其自然,此之谓自然之极致” 。戴震在考察历代儒家论人性善恶理论的前提下,试图揭示人性的本真面貌,弘扬能思的“心知”对于人性善的意义,极力高扬人的主体性。

在清代释孟学者中,对孟子性善说申发最用力者是焦循,他的《孟子正义》释孟部分,致力于辨明为什么说人性善。他说:“人性之善,亦如寒暑昼夜之有常也。” “人性生而有善,犹水欲下也。所以知人皆有善性,似水无有不下者也。” “人之性善,物之性不善。盖浑人物而言,则性有善有不善。专以人言,则无不善。” 为此,焦循从九个方面,论证人性善,物性不善。其一,人能知故善。其二,人可教而明,故人性善。其三,人因有“四端”,故性善。其四,人可使“欲”从自然达至必然,所以人性善。其五,人知尊贤采善,故人性善。其六,人有神明之德,故性善。其七,人因知权善变而善。其八,人知情欲,求精妍故性善。其九,人可“旁通”情欲,所以性善。焦循的“性善论”,以性、灵、情、欲、德、才、知、智来区别人与禽兽,禽兽虽有欲,却是愚昧、原始、本能、不知好嗜的,而人欲则出于性,发于情,合于礼,追求精妍,是文明之欲,所以人欲趋善,故人性乃善。更有甚者,人能举一反三、推己及人、受教而明,能“旁通”于人性之类、权变于情理之中,人乃宇宙之灵,故人性至善也。

在清代释孟学者中,对孟子性善论的理解比较富于包容性的是康有为。他在《孟子微》中,主观上想调和、杂取历史上不同时期不同圣贤的不同人性观,建立一种可被广泛接受的康氏人性理论,客观上却又明显倾向于“性三品”之论。他对历史上有代表性的人性观一一予以点评,然后云:“实者人性有善有恶,犹人才有高有下也。高不可下,下不可高。谓性无善恶,是谓人才无高下也。禀性受命,同一实也。……余固以孟轲言人性善者,有中人以上者也;孙卿言人性恶者,中人以下者也;扬雄言人性善恶混者,中人也。” 此实为“性三品”之论。

清代学者,对孟子性善说的申发,方法、角度各异,用力程度亦不同。王夫之、黄宗羲以心善倡性善,富有特色,但没有对孟子的性善说进行系统的论证和阐述。戴震以“心知”,倡言性善,虽然自身未形成完整的体系,但对焦循的影响很大。焦循的性善之论,是竭尽全力申发孟子性善说,他受戴震“知即善”的影响,他的性善论完全立于“智”的层面上,这与儒家传统的人兽之辨有根本的区别。传统的人兽之辨,主要在人与兽“本能、已为、可为”的层面上辨,主要论辩的焦点是人性中是否有恶。而焦循一反传统,以“智,人也;不智,禽兽也” 为立论基点,主要辨人、兽之“能为”,论辩的焦点是人、兽之性中“至善”可及,撇开人兽是否可行恶,关键是能否及善。焦循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基于人兽对比,将“善”与智慧、文明紧紧地连在一起,这样一来,人性善之论就易于被接受。焦循思维独到,睿智可推,理论自成体系,情理令人心服,推论令人折腰,影响深远。康有为的人性之论,是依其“三世”理论和大同理想构建而成的,就难免出现理想、现实、需要之间的矛盾,在两难选择中未能形成极具影响的人性论体系。 si1xQsbg06AgFlCnnVmYTY3FvgUKv40/I/aRtf+Lo6RbY46OHpRP0nPiCMIfED1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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