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由来很久。追溯它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原始社会最简单的记事方法。上古文字发明前,原始人记录日常琐事,或靠刻画符号,或靠描摹物态,以此分门别类,确定数目、等次、多寡等,可以说这就是他们生活中的目录,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忠实记载。不过,这些符号或记号只是对材料的编排,而非目录的编排,这种记事方法仅有目录的影子,还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目录。
这种最简单的记事方法,后代继承了下来。不唯继续有民间生活中的流水目录,账簿之记之类,并且高雅的学术殿堂也对目录钟情甚深。学术界爱不释手的是,它们共同具有的提要钩玄的本事。《诗》《书》之序,即是它的雏形。至刘向、刘歆奉诏校书,撰为《七略》《别录》,目录之名于是合二为一。此后,官私目录,代有著述,也不乏专门之家。到清修《四库全书总目》,目录编撰臻至鼎盛。
在这个发展过程中,对目录及其功用,乃至编撰得失等的总结,也渐渐增多。各朝各代都有代表人物,他们的专门著述也屡有问世,至宋始有“目录学”这个名称。其后,理论的总结与升华也逐步走向高潮,目录学也随之兴旺发达。
“目”,《说文解字》“人眼也,象形。重、童子也”。段玉裁注曰:“引申为指目、条目之目。” 作为“人眼”意义的“目”在甲骨文中就出现了,金文中也有“目”字。其后,文献常用之。如《易·鼎》:“巽而耳目聪明。” 《国语·吴语》记载伍子胥将死的遗言:“以悬吾目于东门,以见越之入,吴国之亡也。” 等等,都以“人眼”称“目”。可见,“人眼”是“目”的本义。
“目”的引申义“指目”“条目”,在春秋之际就有了。《论语·颜渊》“子曰:‘克己复礼为仁。’……颜渊曰:‘请问其目?’”苞氏曰:“知其必有条目,故请问之。” 其中“目”就是具体的读书“条目”,亦即求仁需要具体掌握的纲目。又《周官·天官·冢宰》“一曰正,掌官法以治要;二曰师,掌官成以治凡;三曰司,掌官法以治目” 。因此,“目”后来有篇名或书名的含义。
“录”,刻木录录也。段玉裁注引小徐注道“录录犹历历也”。 录”是对“目”的说明和编次,即提要钩玄。
目录,即目和录的总称。“目录”合在一起成为一词,是在汉代。《汉书》就出现了目录之说。《汉书》中出现目录一词之句为:“刘向司籍,九流以别。爰著目录,略序洪烈。” 而东汉郑玄的《三礼目录》,是以“目录”为书名的开始。其后,如《旧唐书》《新唐书》等都有目录类。今天,《辞源》对“目录”的解释是:按次序编排以供查考的图书或篇章的名目。
目录学,是研究目录本身及其发生发展的历史与理论,以及相关文化政治等现象的学问。
“目录学”这个名称,至少在宋代就有了。宋人苏象先《苏魏公谭训》记自己祖父苏颂谒见王原叔的事道:“谒王原叔,因论政事。仲至侍侧,原叔令检书史,指之曰,此儿有目录之学。” 为目录称学的开始。
“目录学”名称的出现,说明目录工作发展到宋代已然被高度关注,有成学的趋势。综观目录编制的历史,到宋确实已经比较发达了。无论官修私修,不但各类体裁的目录著述基本齐备,卷帙也颇丰,而且班固以来对目录理论的总结,到这时也颇具规模了。宋代的文献学家,诸如郑樵、陈振孙、晁公武等既在目录编制实践上功劳不小,又在理论上卓有建树。但目录成学后,在元代几乎趋于停滞。不过,马端临的《文献通考·经籍考》为元代寥寥无几的目录著作中可以与历代优秀目录相比的杰出者。元以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对学术本就不重视,更谈不上对需要学术文化大发展大总结方能发达的目录学多加关注。内外两方面都缺少目录编纂及目录著述兴旺集成态势的元代,目录学自然不兴。
明代官修目录,《文渊阁书目》《内阁藏书目录》等,都是其中比较著名者。同时,明代私家目录也颇兴盛,远迈宋、元二代,且超过本朝官修目录著述。目录学在私人手中,继续发展。这是明代社会经济发展,市民生活丰富,文人情趣上升的结果,明人喜刻书正是与私家目录兴盛相一致的。
当然,目录之学的全面兴旺只有到清代才完全有这个可能。统治术下牢笼民心的需要,以及学术总结的趋势,使清代目录学获得空前的发展契机。从目录编制实践到目录理论的总结,都甄至鼎盛。康、雍、乾三朝都重视典籍的编纂,王风所行,必然风靡。而当时的出版业确实高度发达。杨家骆统计清代书籍的出版总数,共达126649种,1700000卷。以目录书而论,从汉魏到明末,目录书共计151种 ,而有清一代却有119种(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孙殿起《贩书偶记》统计)。因此,在清代乾嘉时期由王鸣盛之口又一次对目录学功用作出概括,实为学术发展到清代乾嘉时期,汉学兴盛的必然。“清兴,崇宋学之性道,而以汉儒经义实之。御纂诸经,兼收历代之说;四库馆开,风气益精博” 。至乾隆时期,更是全力打造汉学,引导士子弃宋学中的浮泛,趋向实学,“我国家文教昌明,崇真黜伪……已尽涤前朝之敝俗。然防微杜渐,不能不虑远思深。故甄别遗编,……亦详为考订,务核其真。庶几公道大彰,俾尚论者知所劝戒” 。于是在乾嘉年间,形成几乎“家家许郑,人人贾马” 的局面。同时,我国文化发展到清中叶,也高度繁荣,要求鸿篇巨制出现的趋势非常明显。因此,各种大型目录书籍纷纷编纂,以《四库全书总目》的编纂为最高潮。目录学之名也被屡屡提及。如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中说“目录之学,学中第一紧要事。必从此问涂,方能得其门而入” ,朱绪曾也明言自己“好为目录之学” ,目录学蔚为大兴。
不过,目录学发展到近代,因受西学影响,四部分类一尊的地位被打破,图书分类逐渐转到按照西学学科性质和典籍特征分类,目录学进入近代目录学阶段。当然,这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四部分类法难以牢笼所有书籍的尴尬,在《四库全书总目》里就可见踪迹,乾嘉时期一些目录学家也尝试过其他分类法,如孙星衍就用过12分法。
以上目录学的发展历史,不少学者辟有专章讲解。如汪辟疆《目录学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有《论唐宋元明四朝之目录》、余嘉锡《目录学发微》中有《目录学源流考》(载《余嘉锡说文献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来新夏《古典目录学浅说》(中华书局1981年版)有《古典目录学著作和目录学家》、周少川《古籍目录学》(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有《古籍目录学发展史》,来新夏《中国近代图书事业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则对近代目录学发展史作了较全面清理等。这些论著各抒己见,展示了目录学的发展历程。
然而,上述目录学是否可以称学?它们与版本学、校雠学关系如何?长期以来却是困扰学界的一个难题。的确,中国古代目录学和版本学、校雠学紧密相联,密不可分。不仅中国古代目录学家谈目录学往往兼及版本校勘,而且今人论及目录学也往往与版本学联系,如顾廷龙评价目录版本学道:“治学而不习目录版本之业,犹访胜景而徘徊于门墙之外也。” 可见,目录学今昔的这种状况的确使目录学本身有不确定或者含糊的特点。因此有学者认为,目录学不宜用作一种学科的名称。以目录学隶属校雠学的有宋代郑樵,清代全祖望、章学诚,以及当代学者张舜徽等。当然,认为目录学是一门独立学科者也大有人在。就个人而言,比较首肯以下看法:“校雠学”并不能完全包括“条其篇目,撮其旨意,录而奏之”的目录工作。其一,“校雠”旨在校对、校勘篇卷的讹谬。其二,目录工作虽有校书的一面,但除此之外,还有辨明学术,介绍梗概,撰写书录等过程。确然,目录工作是非校雠能完全代替的。学术流别、学派渊源,非校雠能定。更重要的是,学术思想的阐释,更非校雠所能替代。 因此,也有学者认为,为了保存目录工作的优点,避免它的缺点,似应改称“书目学”。 对于“目录学”是否改称“书目学”。曹慕樊认为,既然约定俗成了,目录学的名称就不必改作。 推而广之,目录学与版本校雠之间紧密难分既成事实,当然也不必强为分之。而研究目录学者自然也避不开版本校勘,把版本校勘纳入目录学研究中,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