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辜也平老师时我们还是大三学生,他到我们班讲授中国当代文学史。那一天他还带来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并且笑嘻嘻地向我们介绍说这是刚从北大读完博士回来任教的黄育聪老师,本来也是我们学校基地班的,所以让我们管他叫“大师兄”。师生间横空多出这么一位大师兄,于是每次上课似乎多了点武侠的味道,大伙儿也因此私下里称辜老师为“老顽童”,而黄老师也主动担当起一些领头操演、答疑解惑以及联系师傅的大师兄角色。
很快我们就发现,无论是上课还是日常交流,辜老师总是诙谐幽默,有时会被自己的话先逗笑。而那笑,似乎还包含着一种少年捣蛋得逞后的神色。后来我们才感悟到,辜老师的诙谐幽默其实是他跟同学独特的交流方式,我们毫无压力反倒觉得亲切。课前我们浏览课本,大家都为十七年、“文革”那些充满浓厚时代印记的内容头痛。但一个学期下来,在老师诙谐轻松的谈笑间,我们几乎是不知不觉地被引进那个年代,去感受其独特的文学风景。他从来不点名,从不给我们开长长的书单,也从不拿考试、成绩之类的话题吓唬我们,并且一开始就明确告诉我们,不要问他考试的重点,也不要跟他计较多几分少几分。但奇怪的是,我们不仅都乐于听他的课,而且那些心底本来很抵触的作品,什么“三红一创保山青林”,也都随着课程的推进一本一本地啃了下来。现在看来,老师课堂上娓娓叙述的文坛趣事,轻描淡写的背景勾勒,以及漫不经心的个人抒发,其实都是在处心积虑地哄骗我们去读作品。他不仅熟悉小说的故事和细节,能信手背诵出一些关键的诗行或台词,而且似乎对相关作家的个性心理、思想气质也知根知底。
更令我们佩服的是他娴熟的多媒体制作技术。他几乎不写板书,但那些关键字句和小视频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投影屏上。课前和课间,总也是被充分地用上,不是播放诗歌朗诵的视频,就是播放经过他自己压缩剪辑的电影片段,或者与作家相关的影像资料。讲《红旗谱》的课前他放的是朱老巩大闹柳树林,讲《青春之歌》前他让我们看的是林道静北戴河的蹈海与得救,紧接着上课问我们好看不好看,在简要介绍和分析后就建议我们回去把小说借出来读读。有一次课前放的是贺敬之的影像,接着讲十七年的政治抒情诗。由于有前面直观的了解和铺垫,对那些高亢激越的诗行,我们似乎也多了些直观的理解。给我们大家留下更深刻印象的是,第二学期讲先锋小说的叙事圈套,我们听得似懂非懂。而辜老师似乎也早就料到,直接就在投影屏上给我们展示了他在两位学生婚礼上的证婚词。好像是专门为解释而准备,这证婚词如同一篇微型小说,讲述的是两位新人从入学、相识到最后结合的浪漫故事。故事中的具体场景和一些细节,我们是比较熟悉的,所以其中运用的元叙事、戏拟、拼贴与第二人称讲述等,比起先锋小说也就显得更直观,也更容易理解。
课前课后,辜老师也常常结合课程的学习,与我们谈谈理想,谈谈人生,谈谈考研与就业。他总是鼓励我们不要停止学习与追求。从小到大,有关这方面的大道理我们听都听烦了,但对辜老师的告诫或鼓励,我们不仅不反感,而且似乎也听得有滋有味。因为他不是居高临下地指导,也从不抽象地指点或教训。他常常跟我们说的是,哪一届的哪位同学怎样一路走着,哪一届的哪位同学又是如何选择,而哪一届哪一位同学又向他报告了什么喜讯,或者诉说了什么苦恼,就在我们诧异于他怎么记得住那些年代久远的同学的时候,辜老师如同讲完自家小孩的故事之后略加的点评,也就深刻地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了。后来临近毕业,有的同学面临选择的疑惑时,也自然想到打电话征求他老人家的意见。
上辜老师的课,我们是在不知不觉中迎来期末复习考试的。大概比其他课程早两三周,他就提醒我们必须准备期末考试了。虽然不给我们划重点,但他给我们一份包括整学期应该掌握的所有知识点,并且标明每个知识点所在教材的页面。他甚至告诉我们,这份复习的纲要考试完后不要丢弃,将来不管考本校还是考外校的研究生都可以派上用场。后来应我们的要求,他还把现代部分的复习纲要也给了我们。他要我们自己系统地复习考个好成绩,不然就不是我们基地班的水平,同时也有损他“一辈子教书的英名”。交代好这一切上完最后一节,他就真的从我们视野中消失,并且特别交代学习委员谢淑莹不许打电话打探考试的消息。直至考试当天,他才又出现在我们面前,并且笑嘻嘻地说让我们放松,说这时大家还在看的重点统统都不会考。
摄影无疑也是辜老师的爱好,多媒体中穿插的照片,有一些就是他自己的得意之作。转眼到了第二年的夏天,我们的当代文学史课程临近尾声,辜老师邀请我们与他在最后一次课结束后合影留念。“你们应该是我带的最后一届本科生。当然,这句话我说了很多年……”还是他一贯的风趣,却饱含了别样的情味。拍照前一天,他又特意打电话给班长小黑,嘱咐女同学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班里仅有的三位男生,也一定要穿不同颜色的衣服。终于到了2014年6月16日这天,大家都起了个大早精心打扮了一番。三位国宝级男生也果真精神抖擞地套上红黑蓝不同颜色的T恤,大师兄则穿着活泼而不失庄重的衬衫,而老师自己却似乎很随意地穿了套牛仔装。一下课,辜老师就拿着相机忙不迭地跑到隔壁自习室请人帮忙拍照,接着又根据大家衣服的颜色、身高以及性别安排队形。因为那一天刚好后两节没课,大家又兴致勃勃地从四楼拍到一楼,从课堂拍到室外,之后是一个个宿舍的合影,惜别之情也悄然袭上我们心头。原来大学生活,并不仅仅是那么几堂课,上完就完了,它是那么真切地温暖着我们过往的每一刻。
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往事便如洪流般不断涌现出来。我们即将毕业时,倘若在学校偶遇辜老师,他都会探问同学们的去向。毕业后和我们这些留在本校读研的同学再相见,他总还是惦念着洪明超去了哪里,叶玮恒怎么没有消息,陈明敏是否已经回来,刘凛君怎么还是去了厦门,吴瑞荻在上海可好?他给我们班的毕业赠言是“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每当看不分明前路的希望时,我的心底就不期然地浮现出这句话。它是辜老师馈赠给我们的锦囊妙计,它穿越时空而来,赋予我们奋斗的勇气和力量。这原话出自鲁迅的《野草》,而我们也知道紧接这句子之后的是“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张琳琳文学院2015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