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我在填写高考志愿时,毫不犹豫地将几个主要志愿全都写上了福建师大(那时叫福建师院)中文系。九月,阳光明媚的一天,像是到一个离家不远的亲近的地方去,我搭乘一辆熟人的货车奔赴我的梦想……
我报考意愿如此坚定,最重要的原因是福建师院中文系具有强大的师资队伍,这是闻名遐迩的、有公论的,对于正在做着文学梦的我来说,吸引力实在太大了。而等到我学习生活开始后,我才知道,师院中文系的教学风范,老师们的卓越才智,系里浓厚的文学氛围,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我的选择岂止没错,简直可以说是非常高明。
一年级,给我们上《文选与习作》课的是俞元桂老师,那时他是副教授、副系主任,在我们的心目中已有很高威望,上过课后,他的威望变得更高。有一次他讲解赵树理的小说《小二黑结婚》,他把人物形象分析得透彻又生动,平时他的脸上就总是挂着亲切、和蔼的笑,这时,他的笑透露出丰富的潜台词,更具有微妙的韵味,同学们的情绪都被感染了,也一次次回应他会心的笑声。俞老师善于精辟地将自己几十年积累的渊博知识传授给学生,无形中也给我们树立了教书育人的楷模。他在给我们做入学训导时指出:“心中的书要多,案头的书要少。”这一句概括了深刻读书道理的话,从此像一盏明灯闪亮着,指引我在书海里航行。我与俞老师的师生情谊一直保持到离开母校后的几十年。1992年底我准备出版一本文艺鉴赏文集,想请俞老师作序,但那时他已身患重病,虽是经过治疗恢复得很好,我还是担心他的身体,便先写信询问。没料到,信才寄出几天,立即收到老师的回信。信上说:“为自己学生的作品作序,我以为是一种很好的享受,比欣赏阳台上盛开的花朵还够味。”要我立即将书稿寄去。可是不久,老师的病情又有了变化,再度住院前,他将序的草稿寄来,以不能抄正为歉,要我“代劳”。读这一篇留下他认真修改笔迹的序叫我感动不已!这一字一句,是他在生命遭受到极大威胁的时刻,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啊!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在临终前,还给我来一次信,说到他要送给我将要出版的散文集《晓月摇情》。信中一句“无论如何,将来按我的名单奉送……”紧紧揪住我的心。他的这封信,字迹已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清秀,甚至许多字写得不太清楚,有的轻如游丝,有的叠到一起,但他的睿智、机敏、泰然自若还是让我惊叹。信没有结尾,没有署名——他的生命已经耗尽……
二年级,为我们上《文选与习作》课的是郑锹老师。他是作家,以“燕青”为笔名发表许多作品。碰上这样一位作家老师是我们的福气!我们院艺术团合唱队还请他为大合唱的歌曲作词。他很注意仪表,年轻、潇洒,穿一件浅蓝色开襟羊毛衣,别具风采。他的作家、艺术家气质决定他的课堂堂精彩。他是最早发现我有一定文学才能的大学老师。一次上课,他将我的诗歌作文抄写在黑板上讲评。诗的优缺点在他的“显微镜”与“放大镜”下被凸显出来,让我深受教益。那是一次手把手地细致引导,令我至今难忘。走上工作岗位后,我仍像当年缴交作业那样,时常将我的习作寄给他矫正。1983年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我的散文诗集《相思树》,他接到书后,立即满腔热情写了评论《浓烈而明丽的诗情》发表于《福建师大学报》1984年第一期上,给了我巨大的鞭策与鼓舞。
配合俞老师、郑老师上《文选与习作》课、批改我们作文的是高素霞、练向高和王耀辉老师。他们都是十分优秀的青年教师,给予我们深入、细致的指导与具体帮助。那时我任系里《闽江论坛》主编,王耀辉老师负责指导我,又多了一些接触。他的亲切、诚恳让我感受到慈父般的爱护与关怀。数十年后,我有一本《论评与歌吟》请他写序,他没有二话,带病撰写,给我很大鼓舞。文艺理论课对于我们是陌生的,可能还是枯燥的,没想到郑松生老师把这门课上得那么新鲜、有味,让我们产生了浓厚兴趣。郑老师上课时常有瞬间的停顿,目光先是注视着我们,随即左右扫视,似乎在期待着我们的思考和回答。为了某种表达,他有时还会把声调突然提高……陈祥耀老师的古典文学课大大提升了我们在中学时对古文的理解。他很有针对性地采用深入浅出的教学方法,他干净利落而又淋漓尽致的讲解,让我们很快明了并吸收了课文的精髓。离开学校后,他多次赠送我《五大诗人评述》等多部学术专著与书法作品集,对我的关爱一如当年。李少园老师讲课字正腔圆、一丝不苟,他注意师生的互动,课堂上气氛活跃。课余,他竟然时常与我结伴在“教工之家”乒乓球室挥拍对垒。
师院中文系的老师自然不可能都为我们授课,有的老师只是见过面,但也留下深刻印象。例如李联明老师。传闻他是口才极好的名嘴,我听了他的一次讲座,便领略了他高超的讲课艺术。
当时我们班级创办了刊物《飞舟》,系主任黄寿棋教授竟欣然应邀为《飞舟》题写了刊名,给了我们极大的鼓舞与支持。那时系里文学创作氛围比较浓厚,学生写作、投稿,黄先生既给予肯定与鼓励,又时常告诫学生,一定要首先学好功课,切勿本末倒置。
老师们的教导、培养让我终生受用,我永远从心里感恩师院中文系!
(陈志泽文学院1962级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