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美学在 20 世纪 80 年代的中国学术界曾经是非常显赫的学科，如今已风光不再。其原因正如阿多诺所言，艺术由于深深地融入资本主义市场逻辑而濒于“死亡”，美学变成了不过是艺术的一篇“悼词”。但喧嚣之后的沉寂实际上是一件好事，今天的我们可以用一种新的态度在更高的思想界面上重新反思美学与艺术的真理性问题。张科晓博士的新著《艺术真理问题的哲学反思》，就是这种认真反思的成果。这本书的基础是他的博士论文。2013年他选题的时候，正值我在作一个美学方面的研究项目，受我的影响和启发，他选择了以美学作为研究方向。对美的追求是人类的天性，也是哲学的永恒主题。但美学研究是一项深奥艰苦的工作，当初张科晓选择美学作为研究方向的时候，我曾多次提醒过他这一点。现在从这本书的内容来看，他做得很好。

这本书对海德格尔和阿多诺的美学理论进行比较研究，这是一项极富挑战性的工作。艺术真理问题历来是一个美学难题，也是走进美学深处的一条绝佳路径。在这个问题当中首先包含着对艺术本质的理解，也包含着对美与真这两个人类永恒价值之间关系问题的探讨。古今哲人对这方面的论述可谓卷帙浩繁，要驾驭这些材料绝非易事。海德格尔和阿多诺都是当代美学大师，但两人表现了几乎完全相反的思想趋向：海德格尔把艺术当作“筹划存在与真理的根本方式”，从而把艺术当作拯救现代人脱离技术统治的一条道路；阿多诺则对艺术提出震撼人心的批判，指出艺术在 20 世纪已经彻底变成了“文化产业”。二者相比，我认为阿多诺对艺术的批判性理解见识更高。张科晓的这本书试图以文本为依据，更深入地寻找让海德格尔和阿多诺能够进行对话的路径，思路清晰，视野开阔，论证有力。

全书以西方美学史为背景，以海德格尔美学为主要探讨对象，详细分析了海德格尔与阿多诺在艺术真理观问题上的一致之处和主要分歧点，指出这二人分别从存在论和否定辩证法两个角度对艺术真理问题展开的哲学追问，已经达到了近代以来的最高峰，同时也暴露了艺术真理问题自身的局限性。作者同时指出，无论是阿多诺还是海德格尔，都某种程度地存在着对艺术真理问题过度诠释的毛病，从而使其救赎理想难免流于空想。这都是很有见地的看法。总体而言，这本书对海德格尔与阿多诺美学的比较研究做得不错，很值得一读。

值得注意的是，我在这期间完成的美学研究旨在对文艺美学进行一次彻底的批判，而张科晓这本书对海德格尔和阿多诺的研究则依然坚持着文艺美学的传统立场。我们师生之间的这种差异在我看来既有趣又有益。当然，由于写作时间比较仓促，张科晓的这本书还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书中涉及的许多问题还可以进一步深化和完善。而且这样一个宏大的理论课题，也值得我们继续更深入地研究下去。我希望张科晓博士在今后的研究中取得更大的推进。

张盾
2018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