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暗地里去排八卦。
在白头山的土地庙里,他吓得浑身抽筋,原来未过门的二婶,克夫又克父。
于是二婶要到我们家做媳妇,老爷子一千个不答应。
二婶和二伯是学校里的相好。老爷子一共种了五个崽,二伯喝的墨水多,吸收的精髓也最多,容貌极像老爷子,块头硕大,满是肌肉疙瘩。二婶是一朵玫瑰,个儿高挑,走起路来闪闪动动的。因为过分相好,二婶肚皮里便有了果实。
二婶托人来说亲,老爷子把来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媒人是条油嘴狗,东边吃了西边走。
二婶到底能。某个春日雨后的上午,彩霞满天,二婶英姿飒爽地过来了。老爷子觑着二婶挺起的大肚子,几天长吁短叹之后,莫名其妙地大病了一场。花了百把块钱后,老爷子干脆不理二伯,跺跺脚说只当没播二伯这块种。
我们家族看起来比较庞大,但在村子里却算不上老几。后来我们能在村子里排上号,还得感谢老爷子,感谢老爷子头顶那块红艳艳的疮疤。二伯不识相,老爷子不理他,他偏偏要赖着老爷子。结果老爷子头顶那块红艳艳的疮疤,恰到好处地继种在了二伯的头顶。
于是全村的男女老嫩,像喊老爷子那样,戏谑地喊二伯:透亮。后来又有人别出心裁地美其名曰:“大亮”“小亮”,以便加以区别。
这事二婶开头还蒙在鼓里,只当人们在喊老爷子。后来二婶终于知道了,和善地警告了他们。
大家也嘻嘻地笑,果然喊的人少了。奇怪的是,我们家族似乎在村子里算得上老几了。
可是也有人健忘,把二婶的话当着耳边风飞了。
有一天上午,门前桉树上的喜鹊叫喳喳的。村干部陪同政府领导检查生产,中国伙食安排在二婶家。官老爷降临平民百姓家,终究是件不寻常的殊荣。二婶决定捞出家底尽最大努力来款待,包括梁上那块平日舍不得吃的陈年腊骨。
小侄子“人来疯”,没有包着的小屁股白生生地在人前人后晃,结果被二婶叫到厨房里,片刻,小屁股上就有了红棱棱乌兮兮的一道道巴掌印。
酒足饭饱时,客人红光光的脸上撕开了一道油晃晃的大嘴——
“透亮……”
二婶顿时火冒二丈。记得当时她像被人抢走了崽的狮子一样地咆哮起来。全村人都来看热闹。客人的脸变成了酱油瓶,一阵白,一阵紫,一阵红,煞是好看。当时,夕阳挂在西山,羞红了脸。
奇怪的是,从此以后,远山八里都没人乱叫了。我们家族在村子里真正算得上老几了。
一个月后,老爷子从城里老大那儿赶回来,据说是二伯漏去的信。老爷子上气不接下气,拐杖在二婶秀气的鼻梁前戳了不知多少次。
二伯也冲二婶发火,头顶的疮疤扑扑地跳,红艳艳的,光彩夺目,像秋日的晚霞,更像一朵久开不败的玫瑰。
当天晚上,二婶肿着一双兔子眼回了娘家。
老爷子忧心忡忡,回老屋的时候,闪失了手,跌下村里前两年才修的升钟湖支渠,渠水汤汤,老爷子命归黄泉。
以后,二婶跟二伯三天一小吵,五天干一架,关系淡薄起来。
再以后,二婶和二伯离了婚。
二婶不愿看到众多的白眼,一个人悄悄走了。那天清晨,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忽地挂上了一片诡异的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