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条河,叫“幸福河”,如老舍先生笔下的红旗渠一样,一听就知道是那个特殊年代的名字,显得那么高大上。没错,它是一条地地道道的人工河,“文革”中村里组织挖建的。不长,二三里地吧;笔直,俨然是比着尺子凿出来的。河边种着歪歪斜斜的杨柳,柳枝垂挂在平静的河面上,随风柔柔地轻轻摆动着,平添了几分江南的感觉。
幸福河虽然不长,但每隔一段距离就用土坝横断开来,这样,整条河被分隔成几段,土坝下面铺有涵洞,所以水仍是相通的。河里喂养着鱼,以鲢鱼为主,也有鲤鱼和鲫鱼,这些鱼是村民过年的福利。每到年关打鱼时,河边比过年都要热闹。村上调来抽水机开始分段抽水。随着河面持续下降,水中的鱼渐渐不安起来,黑魆魆的鱼头纷纷冒出来了,它们咂着嘴巴,惊恐地游摆着。我们站在岸边指指点点,每看到一条大鱼,就发出尖叫声。河水终于抽干了,大人们穿着防水的连体胶衣,带着渔具下去捞鱼。这时,鱼儿们便在残水中乱窜,接龙似的纵身跃起,那场面真是壮观极了!
每到冬天,河面开始结冰。普通的年份,只是薄薄的一层冰,是不能在冰面上行走的。我们就下到河边,拿树枝将冰面戳出一个个窟窿,或敲一块冰拿在手上玩,或用砖块远远地砸向冰面,看那冰面裂开,河水在冰下面扩散,形成许多大小不一的水泡。如果碰到气温极低的年份,河面的冰层结厚了,也能跑到河面上玩,但这样的时候是极少的。
平日里,河水清澈异常,河中鱼儿多极了,特别是那些没睁眼的小鱼儿,成群结队,黑黝黝地浮游在水面上。那时候乡下人做饭,都是先把米下在锅里煮至半熟,然后用烧箕沥起来,再蒸或焖熟。但也不是用纯米焖,米下面通常是要垫一层厚厚的青菜、南瓜、红薯之类的,面上的米其实极少,几乎只能是象征性地铺上薄薄一层,因为那个年代,粮食是极为匮乏的。沥过饭后的烧箕就粘着些米,姐姐常常吩咐我去河里把烧箕洗干净。
刷烧箕时,那些小鱼儿就围拢过来,争抢米粒。把烧箕沉入水中,鱼儿们竟游到烧箕里,毫不怕人,我于是突然把烧箕端出水面,小鱼便在烧箕里蹦蹦跶跶,但已然是瓮中之鳖。这样故技重演几次,就捉到了小半碗鱼。回去只需稍稍挤出内脏,拌上面粉,调好味,用油煎到焦黄。那个鲜,那个香,哎,恐怕此生再是吃不到那么美味的鱼了!
夏天来了,河边柳树上,知了成天聒噪个不停,但对于我们小伙伴来说,那未必是恼人的,反倒像是挑逗着我们:“来捉我呀,来捉我呀。”小样儿,看如何收拾你!于是开始制作捕知了的工具,不过是找一个大小合适的塑料袋,用铁丝做个圆圈撑住袋口,然后绑在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便大功告成。
匡知了时,你得蹑手蹑脚地靠近,为避开它的视线,竹竿得慢慢地从它身体下方往上移,等离得近了,就猛地匡下去,知了于是掉入袋中。整套动作看似挺简单,但其中极有讲究:出手前一定要轻巧耐心,出手瞬间则要异常敏捷,而且千万不能碰到树叶,所以也并非易事。有时候,老半天也捉不了一两只,因为知了异常警觉,你再小心,仍然大多会在你下手前逃之夭夭。
捕获的知了便成为我们极好的玩意儿。我们挠它的腹部,迫使它叫。有时知了怎么也不会叫的,我们叫它“哑巴”,这样的“哑巴”一点也不好玩,我们通常会弃掉。有一种小个的、外壳和翅膀都是绿色的品种,我们叫它“绿娃”,这种知了是我们最稀罕的,可惜极难捉到。
最快乐的还是在幸福河里游泳。每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时,河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老的,小的,叫着,喊着,嬉闹着,打斗着,追逐着。男人们一边搓着澡,一边说着农事;女人们则远远地聚在一起,一边梳洗着头发,一边张家长李家短地闲扯着。男人们不时向这边张望,胆子大的就高声向妇女们调笑,女人们也不搭腔,只顾哧哧地笑,笑声随着飞起的水花四溅,好一幅乡村嬉水图!
当然,最热闹处还是小伙伴们。我们常常是分成两队打水仗,无非是以水做武器,想着法儿攻击对方,或用手击水,或用腿打水。不过这样毕竟攻击力有限,时间稍长,便有性急莽撞的家伙突过来,直接推倒你,甚至把你按入水中,这时,其他人纷纷加入战斗,那场面,就像煮开了的一锅饺子,混乱不堪。总有小伙伴会呛到水,胆小点的就哇哇地哭了,这时便有大人出面断喝制止,于是众人“轰”地散开。
也有规规矩矩的时候,我们比谁游得快。阿朋的大哥阿庆是我们一致仰慕的对象,因为他会自由泳。好家伙,游起来像箭一样,“嗖嗖”地往前直飙,于我们只会狗刨式的大多数来说,也只有惊羡而甘拜下风了。我比较喜欢潜泳,一个猛子扎下去,就能够从水下潜到对岸,但仍是比不过阿庆的。他一个猛子扎下去时,水面毫无动静,于是大家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盯住水面,好久,远远的河面上才冒出个头,阿庆挥着手颇为得意地向我们召唤着呢。
天上繁星点点,河面已是漆黑。不知什么时候,河里的人已少了很多。阿明的爷爷来喊了:“明儿,回去喽,要吃饭喽!”阿军的父亲也来了,大声呵斥着:“鬼东西,玩疯了呢,还不回去!”我们便恋恋不舍地上岸,收拾衣服,朝着远处村庄的灯火处走去,将那重归静谧的、黑魆魆的幸福河留在身后。
2014.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