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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
一个体育学教授的散文写作

张国华教授将他的散文集《光阴》书稿交给我的时候,我多少有点意外。我和他是同事,只知道他在做运动康复的研究,并不知道他还有文学写作的爱好。有一次出差,在动车中一口气读完这部书稿,他的文字的美和力量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把张教授的散文分为两类:一类是回忆性的,在时间的河流中定格某一个有意味的瞬间;另一类是反思性的,在与自然、时代的关联中反思自我的存在。这是两类不同的文字,但都表达了对生命存在的关注,对人生的深切关怀,而我认为这些正是他的散文的魅力所在。

(一)

张教授的回忆性散文,回望的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是物质生活非常拮据的年代。“每到年关打鱼时,河边比过年都要热闹”,河水被渐渐抽干,“我们站在岸边指指点点,每看到一条大鱼,就发出尖叫声”。大人带着渔具下去捞鱼,“鱼儿们便在残水中乱窜,接龙似的纵身跃起,那场面真是壮观极了!”(《幸福河》)那个时代文化生活也是贫瘠的,如果碰到放映电影,就如同过节一样,清冷的谷场顿时热闹非凡,“小孩的追逐嬉闹声,大人严厉的呵斥声,熟人相遇热情地打着招呼,小商贩们有的支起甘蔗,有的驮来冰棒,高声叫卖着”(《看电影》)。有时候我们会以为只有小说家需要叙事能力,实际上,散文作家同样需要。张教授对细节的关注和选择,以及非常有雕塑感、画面感的文字,可以让那些消逝的岁月活泼地、生动地重现在我们的眼前。自然,散文的叙事在本质上仍然是一种抒情的语言,仍然是在传达作者的感受和情思。就如张的这些文字,我们能够感受到作者对过往岁月的追思和怀念。那个时代贫困、粗暴,但也有温情和快乐,尤其是对于儿童来说,置身于大集体中,有着现在个体经济时代难以体会到的集体狂欢的兴奋。当然,在张教授的追思中,我们还可以体会到夹杂在其中的、一个中年人对于岁月流逝的无可奈何的伤感。

但是,我们不能把张教授的这类散文仅仅理解为表达追思和怀念,如果是这样,这些文字可能是美的,但不会有力量。我可以以他的两篇作品为例谈我的理解和认识。

一篇是《那片紫红花盛开的劳籽地》。主人公是梅,“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整天蹦蹦跳跳着的小女孩,特别疯,特别爱笑,那银铃般的笑声特别清脆动听”。“我”和她生命的交集是在一年春天的午后,我们一群小伙伴在一片盛开的紫云英地捉迷藏,“我”和梅躲在一起,梅悄悄地对“我”说,“我们来学大人吧”,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梅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咯咯地笑着,起身一溜烟跑开了”。这似乎是一个美好故事的开端,但是结局是悲剧的,大概是一年之后的暑假,“我”亲眼看到,梅溺水死了。

作家讲述的当然不是一个爱情故事——那只是小孩子的游戏。他要表达的是人生的无常,命运的残酷!一个多么美好的生命,她的人生尚未展开就戛然而止。看完这个故事,你的脑子会浮现那个在紫红花盛开的劳籽地疯跑的小女孩,你的内心会隐隐作痛。

另一篇是《堂伯》。“我”的堂伯患了血丝虫病,俗称“牛火腿”,常年拖着一条已经溃烂的、肿得老粗的腿。村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嫌弃他,偏偏他又有小偷小摸的坏习惯,更是招人嫌恶。“我”呢,“小时候并不怎么讨厌堂伯”,因为他对“我”好,“每次遇到我时,他脸上必露出笑容——那笑容很特别,讪讪地,又带点媚意”。堂伯这样一个人,在村里当然是可有可无的。“我”外出读书后,也差不多把他忘了。只是有一年暑假,回到家里,听说他快不行了,便去看他,只见“堂伯赤着身,只穿了一条灰色短裤,躺在一堆旧棉絮当中”,已不能说话,听说“我”来看他,“堂伯才缓缓睁开眼,眨了两下,又闭上。缓一会儿,他再次把眼睁开时,我看见眼泪从他干枯的眼角流了出来”。

在讲述堂伯的悲剧人生的时候,我们可以注意到作家的感情态度。堂伯的讨嫌,除了生理的原因,更主要的是他的不道德。但是,作者显然是以超越了道德层面的怜悯的眼光关切他的命运——作家和普通人的眼光是不同的,普通人往往是以道德的或者功利的眼光去衡量一个人,而作家,他是从人本的角度,去体察和感悟人生的。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论是显赫的还是卑微的人生,作家都是以人道的眼光审视他们的人生,尊重他们的生命。

这两篇作品,一篇讲述的是一个美丽的人生如何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另一篇讲述的是一个残缺的人生如何无声无息走向死亡。在字里行间,我读到两个字:悲悯,以悲天悯人的眼光关切着人(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的命运。在这种关切中,可以体会到一种仁慈的力量,伦理的力量!

年轻的时候,我坚信艺术是纯粹的,而现在,我越来越觉得,文学与伦理结合起来才是有力量的。

也可以说,张教授的回忆散文是一曲挽歌。这挽歌,不只是献给那个时代的,同时也是献给许多美丽或不美丽的人生的。

(二)

张教授反思性散文的主题,是表达对人生的思考和追问。不能说他的思考有多么深刻,多么发人深省,但是,非常肯定的是他是一个对人生很严肃、认真的人。一个对人生认真的人和普通人的区别在于,普通人只要思考我如何活着,而认真的人要思考我为什么要活着?什么才是支撑我活着的最重要的东西?张教授的文字,随处可以见到这类思考。比如,对人们热议的“诗和远方”,他是这样评述的:诗和远方,“它在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里,在两三友人围炉品茗的惬意里,在临窗读书的闲适里”,“但我隐隐觉得,这些不过是略带文艺的小资情调罢了”,“远方,就字面意思而言,是指时空两方面,隐含的意思是人的精神和思想应该能到达更远的地方”,“更进一步说,诗和远方是人们对精神自由的向往”(《论“诗和远方”》)。在作者看来,现代人大多在苟且地活着,而正是时代和人生的匮乏性,才需要“诗和远方”。

但是,我更喜欢他的另一类文字,不是直接表达对人生的发问,而是在自然和现实的描摹中,融合着他对人生的思考。比如他的《徜徉在静静的植物世界里》,作者由幽静的乡村图景,联想到古代的田园诗。在许多人看来,田园诗表达的是文人的趣味和情怀,而在作者看来,沉浸于田园中,“是一种宗教情感”,在这里,灵魂可以找到寄托和归宿:

“想到这里,我再看眼前夕照里的村庄,因为被夕阳的回光返照而突然变亮,呈现出一种神秘的黄色,恍惚间幻化成为宗教的图腾——那村落是教堂,那躬身劳作的人们是正在顶礼膜拜的教徒,那鸡鸣与犬吠之声仿佛也变成了回荡在教堂屋顶上的钟声。此时的我,不觉肃然而生敬畏之心。”

这是我喜欢这类文字的理由,他写自然,写人与自然的交融,你看起来似乎是在表达传统文人的性情和诗意,但是,作者在人与自然的融合中,表达的是现代的乡愁和信仰的冲动。他已经突破中国传统文人有点陈腐而老套的抒情,而切入对现代人存在本质的追问和承担。他的写作,不只是在抒写诗意人生,而是表达对人生和灵魂问题的关怀。这种对人生和灵魂问题的追问和关怀,赋予了张教授散文哲学的品格。

在回忆类散文中,我们可以体会到审美与伦理的结合;在反思性散文中,又可以体会到审美与哲学的结合。张教授的散文并不完美,有时你会觉得他的有些作品还只是没有雕琢的粗坯,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审美与伦理、哲学的结合,使他的写作超越了单一的审美的趣味,而具有一定的深度和力量。

末了,我还想说一句,张教授大约无意成为一个散文作家,写作对于他而言只是人生展开的一种方式。他不想只是占有现在,他的回望,是在用语言挽留过往的岁月,他对自我和人生的追问和关怀,同时也是对未来的谋划——当你弄不清楚什么是支撑你最重要的东西的时候,你如何谋划未来呢?

想一想,许多时候,我们应该惭愧,我们只是在意现在,只想占有现在,而不关心过去和未来。


2018.1.11 F2A9pXJkiH9upT4IShefuCttTsBaRI2V5hoW9m7dkeIXgxAfCUmnPLvMFuSp1GR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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