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坐在家门口,便可望见幸福河对岸横着一排青砖青瓦的房子,明显比一般农舍高大些,房前是平整的禾场,远处都是一望无际绿油油的庄稼,这就是记忆中的队屋。
队屋其实就是生产队的公用房。那时我们管农村叫队——村上叫大队,村组叫小队,生产队的房子自然就叫队屋了。
队屋由五六间房子组成,分成粮屋、储屋、机屋、牛屋、食堂,旁边还搭着几间低矮的小屋,那便是养猪和堆放灰粪的地方。粮屋甚是宽敞,墙上挂有社员每月的工分榜——高高的,我们小孩子总是够不着——地上铺着塑料纸的地方堆着粗粮,四周用围席围住,细粮则装在木制的大黄桶里。储屋存放着各式农具,有犁、耙、锹、洋杈、冲担、板车、喷雾器、风车、扫帚之类。机屋则是存放抽水抗旱机器的地方。最难忘的还是食堂:那高高的灶台、巨大的铁锅,那墙角边堆得像小山似的萝卜和白菜,那从梁上吊下来、下面系着一大块白布的打豆腐的十字架,那热气腾腾的大蒸笼和飘香的豆腐花,那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石磨,那头被眼罩罩着、不紧不慢地转着圈的毛驴……
真的,想到这些时,我的眼角竟有些湿润了。
队屋最繁忙的时候应该是“双抢”时节吧。双抢就是早稻收割和晚稻播种交替的时间,在七月下旬到八月初,必须在立秋之前完成。短短半个多月,要一气完成早稻的收割、脱粒、晾晒、归仓,晚稻的犁田、灌水、插秧,那真是在跟老天爷抢时间。天刚麻亮,队长就开始喊工了:“社员同志们注意了!今天的任务是到后湾割谷,男将们带上冲担,妇女们带上镰刀。”大人们便匆匆扒上几口饭,陆陆续续出发了。
那正是暑假时候,小朋友们没什么事,也常跟着去。倒帮不上什么忙,无非就是给大人送点凉茶什么的,有时也试着学插秧,插的秧自然是歪歪斜斜,稀密不匀,大人们还得返工。但水田里自有我们的乐趣,我们最喜欢野生荸荠(我们叫它“皮雀”),小小的,甘甜异常,每找到一颗,胡乱在衣服上擦擦就塞入口中。但我们最常做的事情是在田埂上寻找黄鳝洞,一旦找到洞,准能抠出一两条黄鳝。田埂边的泥地里偶尔也能找到泥鳅窝,有时还能捉到乌龟。对于乌龟,大家不过只是玩玩后扔掉,那时是不兴吃这个的。
晚饭过后,队屋前的禾场中央高高竖起几盏大白炽灯,大人小孩都向这里聚集,禾场上于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脱谷机隆隆的声音响起,人们按照分工忙碌起来:有的运送谷草,有的将谷草散开均匀地摆在机器入口处的皮带上,有的拿筐装脱下的谷子,有的负责收捆稻草,孩子们则在刚脱过谷的稻草上摸爬滚打,追逐逗闹。机器的轰鸣声和大人小孩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一首动人的劳动交响曲!
队屋最热闹的时候是过年杀猪分肉。七八个壮劳力将猪死死按在门板上,那猪自知大限已到,拼命地挣扎、嚎叫,但终无济于事……放完血后接着打气,就是在四肢割开一个口子,用打气筒打入气,好将皮和肉分开。打完气后的猪便鼓胀起来,一下子大了好多。
分肉开始了,猪头、排子、坐臀、猪腿、五花、下水,一溜摆开,大家按抓阄顺序分取,每个劳力能分到一斤半肉。母亲去世得早,祖父母更早已过世,家里就父亲一个劳力,所以我家每年就只能分到一份。但父亲一般不要肉,却要猪舌和猪肝,这样我们家能分到两个猪舌和半斤猪肝。父亲爱将猪舌卤着吃,大约他是特别喜欢卤猪舌的。至于猪肝,父亲说猪肝好,能养血呢。其实大家也都是这么说的,所以那时候猪肝比猪肉要金贵。
自然,队屋留给我的也并非全都是美好的记忆。记得村里有个疯子,有段时间总在队屋周围转悠,我们就都不敢靠近,因为他有暴力倾向,听说还拿砖头砸过人。后来,家人只得用铁链将他锁在家中,队屋才又恢复安宁。又一段时间,队屋出了一只啄人鸡。那是只公鸡,高大凶猛,见人就啄。记得有一次我曾与它迎面遭遇,眼见它扇着翅膀就要扑过来,吓得我落荒而逃,但仍是逃不脱,屁股被它狠狠啄了一口,那种生疼,至今都忘不了。
最不堪的是一次失败的偷瓜经历。那时候,队上有瓜田,种的多是白瓜、香瓜、油瓜之类,西瓜却很少种,大概是土壤不适合吧。但有一年,队上竟种上西瓜了。我们几个小伙伴几番侦察,发现西瓜已经有皮球大了。一晚,我和阿军决定去偷西瓜。我们乘着夜色,蹑手蹑脚地潜到瓜地,我挑到两个较大的,一时不好拿,便脱下长裤,把裤腿打个结,正好瓜放在裤裆部,提着挺顺手。我们拎着战利品正要离开,突然,阿军脚下一滑,只听“哎哟”一声,他重重地摔了一跤。这下可好,看瓜人听到声音,一边高喊着“有人偷瓜”,一边追过来。阿军也顾不上疼,瓜也不要,爬起来就跑,我却不舍得瓜,于是提着裤子去追赶阿军。哪里还有阿军的影子!后面的追赶声又紧,我慌不择路,跑到队屋旁边,看到旁边的矮屋堆着一大堆草木灰,便灵机一动,将裤子连瓜塞进灰堆里,然后顺着队屋后面逃之夭夭。
第二天起了早床,想着去把裤子和瓜取回来,可是在灰堆中扒了又扒,什么也没有,大约是被看瓜人拿去了吧。真是偷瓜不成,反蚀一条裤!
2015.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