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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纪县治迁徙讨论

刘雁翔

陇西成纪自秦汉建县以来数度迁徙,最终南迁到秦州,并于明洪武二年(1369年)废止。对于成纪南迁之史实,学界是公认的,道光《秦安县志·建置》即提出“治平成纪”“显亲成纪”“秦州成纪”的成纪三迁说。现争议不休的是南迁的一些细节问题,如汉成纪何时一度撤销,何时由今甘肃静宁的治平川迁到今甘肃秦安显亲川,何时再由显亲川迁到甘肃今天水的藉河川等,还有一个连带问题——秦州徙治和成纪的关系及南迁实情如何。对于这些问题,学术界笔墨官司不断,但多是糊涂官司,越辨越糊涂。当此之时,对相关资料重新审视,予以廓清,实属必要。因为,成纪是一个历史名县,直接关系着一些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名人的定位。

一、道光《秦安县志》成纪三迁说平议

道光《秦安县志》,严长宦修,刘德熙、张思诚纂,成于道光十七年(1837年),道光十八年付梓。本志的主纂者刘德熙为四川长宁(今四川长宁县)人,道光十三年(1833年)进士,是时任秦安县令严长宦的朋友,道光十六年来甘,应严之邀主纂《秦安县志》,此公精于考证,对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亲履山川,引证经史”,成纪三迁说就是实地调查和史料结合的产物。本志《建置》附考说:

成纪县治,初在静宁州西北八十里之治平川,继在今秦安县北三十里之显亲川,最后乃入今秦州。核旧州县志俱未详。按:成纪以庖牺氏孕十二岁而生得名,汉即其地建县,《后汉书·隗嚣传》注云“成纪在今陇城县西北”是也。此治平之成纪也。后汉分为显亲侯国,魏晋为县川,由是有显亲之名。元魏时成纪废,显亲亦并安夷。显亲暂复,终废周宇文氏,遂即其故治西北重建成纪。唐开元中,秦州地震,徙治于此,《唐书·地理志》所云“秦州徙治成纪显亲川”是也。此显亲成纪也。继郡县悉废于陷吐蕃八十年中,大中收复,乃即旧雄武城建今秦州治,并成纪徙而倚焉。后天水郡废,兼以成纪名郡,此秦州之成纪也。……夫开元之徙,徙州以寓县;大中之徙,徙县以倚州。州所寓者,周所迁之成纪也,与州治无涉也;县所倚者,唐所建之秦州,时上邽改镇,故徙成纪附州治,非成纪本治也。

对这一大段考证,临洮张维先生是反对的:“志于沿革、古迹考证颇详,然谓汉成纪县在今静宁西北之治平川,后周始迁于显亲川,殊为无据。成纪之县自汉迄周未闻迁移。” [1] 张先生是言差矣!虽然,成纪迁徙在《隋书》以前的正史“地理志”中“未闻迁移”,即没有明确记述,但迁徙之事实在一些相关之史料中暗含(后文将详证),并非刘德熙妄下结论;且汉成纪之治所在治平川即《水经注》所言之“成纪水”河谷,城址至今犹存,“治平成纪”之说是成立的。当然,刘德熙的考证远非完美,如注汉成纪言“在静宁川西北八十里之治平川”即是大误,因为治平川在今静宁(原静宁州治地)之西南治平乡一带,而非西北。对此,光绪《秦州直隶州新志》卷24《附考》详加辨析,“《秦安县志》据《后汉书》注成纪在陇城县西北、《水经注》‘陇水流经瓦亭南’之文,谓成纪初在静宁西北八十里之治平川,继在秦安北三十里之显亲川,最后乃入今秦州,其言甚辨析,然谓汉至后魏之成纪在静宁西北,实臆说也……”

“秦州志”的辨驳是有道理的。然而,对照康熙、乾隆《静宁州志》关于静宁州到治平川的里数,均言“八十里”,列举几条资料就能说明这一问题。康熙《静宁州志·形胜》有言:“(州)又南十里至靳家寺,十里至营屯寨地,又二十里至威戎镇……自威戎而西,迤南四十里至治平川,接通渭界。” [2] “十里”加“十里”加“二十里”再加“四十里”正好就是“八十里”。又,乾隆《静宁州志·堡寨》“治平故城”条言:“在州南八十里之治平川。” [3] 都可证“八十里”是对的。所以,“西北八十里”实“西南八十里”之误。颇疑失误源自刻者,而校者不审,使“成纪县治初在静宁州西北八十里”成为“臆说”,在这一点上刘德熙可能有些冤枉。不过,刘之所谓“元魏时成纪废”“大中收复,乃即旧雄武城建今秦州治”等语大有商榷之处。

综而观之,刘之“成纪三迁说”在大方向、大关节上是正确的,其首倡开拓之功不可磨灭。后代学者论及成纪问题,或在细节上有所创见,而谁也不可能无视“三迁说”。当然,“成纪三迁”说在三迁的具体时间确定、地点定位上不周详之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上列光绪《秦州直隶州新志·附考》对成纪迁徙有补考,而不周详之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些,下文将进一步讨论。

二、汉成纪县废止之时间及相关问题

《隋书》卷29《地理志》说:

成纪,旧废,后周置。有龙马城、仙人峡。

“成纪”指的是汉成纪。“旧废”是说以前撤销了。这都是追述之言, 基点是 后周置”,言明“成纪”在后(北)周之前废 。后周起公元557年,迄581年,存在区区26年,如在本朝用不着“旧”呢“新”呢的,无论是以“旧”指前朝的惯倒,或后周短命的事实,“旧”只能是指后周之前的某朝。

那么,到底成纪“旧废”于那一朝呢?我们用缩小包围圈的办法分层予以框定。可以肯定,成纪在东晋十六国时是存在的,史籍中屡见不鲜。如《晋书》卷125《乞伏乾归载记》有云:“(吕)光又伐之,咸劝其东奔成纪,乾归不从。”事在东晋太元二十年(396年)。乞伏乾归的根据地在苑川即今甘肃榆中境,吕光在河西,吕光东侵,故乾归部属有“东奔成纪”的提议,可见成纪位置还是相当重要的。

东晋十六国而下,便是统一黄河流域的北魏了。由于《魏书·地形志》中不列成纪县,于是古今绝大多数学者认定成纪废于北魏。本文第一部分所引刘德熙考证有“元魏时成纪废”等语,光绪《秦州直隶州新志·附考》亦有“自西汉至唐天宝之成纪县,在此中间虽暂废于后魏,重修于后周……”等语。对类似的主流观点,杨守敬《水经注疏》提出不同看法,在纂疏《水经注·渭水》“瓦亭水又南,经成纪县东”一语时加按语:

守敬按:《地形志》不载成纪县,而孝昌中,吕伯度败杜粲于成纪,是孝昌以前,成纪未废,故不称故城。此下成纪故城,明是两城,而《地形志》脱之,所以张瀛暹有《延昌地形志》之作是也。 [4]

杨守敬之后,其孝昌之前“成纪未废”的观点并未得到认同,如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东晋十六国·南北朝时期”分册即不标成纪县; [5] 再如史为乐主编,迄今历史地名类词典中规模最大的《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成纪条”亦记“北魏废”。 [6] 相关的地方志及论文也是众口一词,均言汉成纪“北魏废”。兹不赘述。但,紧抠史事,我们不得不佩服杨先生明察秋毫,其据《魏书》卷59《萧宝夤传》吕伯度败杜粲于成纪的史实,断定“孝昌以前,成纪未废”无疑是正确的。同时,他一并指出,《水经注》所记“成纪”和“成纪故城”是两码子事,“明是两城”。不过杨先生的高见并未将相关问题说透,如成纪到底废于何时?我们还有必要对吕伯度败杜粲于成纪的史事再行料理一番。北魏孝明帝正光五年(526年),以匈奴人莫折大提、莫折念生父子为首的秦州起义爆发,莫折念生自称天子,置官建号,势力一时席卷关陇。随后,北魏以萧宝夤为大都督入关镇压,和起义军相持于陇山一线。正当战局吃紧之时,起义军内讧,莫折念生部将吕伯度倒戈,在胡琛的支持下,攻击莫折念生,于是就有了一条杨守敬提及的为众人所忽视的、于我们判定汉成纪位置及其废于何时有决定意义的重量级资料。

胡琛以伯度为大都督、秦王,资其士马,还征秦州,大败念生将杜粲于成纪,又破其金城王莫折普贤于水洛城,遂至显亲。念生率众,身自拒战,又大奔败。

事在北魏孝明帝孝昌二年(526年),距北魏分裂仅8年。文中的胡琛,乃拥兵割据称王高平的敕勒族酋长。初,吕伯度据显亲反莫折念生,实力不济,便投奔身在高平(今宁夏固原)的胡琛,在其支持下,攻击莫折念生。由所引资料可以看出,其进军线路大致是,由高平西向越陇,再自北而南——先成纪——次水洛城——最后是显亲。通过资料记述的进军线路和次第,至少我们可以得到两个方面的信息。

其一,北魏一朝,汉成纪是存在的。而据《隋书·地理志》“旧废,后周置”的记载可判定,废成纪者肯定是北魏之下、北(后)周之上的过渡王朝西魏了。

其二,由进军线路成纪→水洛城→显新的次第,结合《水注经》可判定此三古城的大致方位。也可判定北魏时的汉成纪依旧在水洛城西北的成纪水(今甘肃静宁李店乡的治平河,又称南河)流域,水洛城之西南则进入今甘肃秦安县境,显亲无疑在今秦安显亲河谷(今名同)。

下面,我们以水洛城为中心对成纪的位置做进一步的讨论。水洛城治所在今甘肃庄浪县县城(水洛镇)。北魏水洛城(亭)原址上,北宋刘沪所筑水洛城址轮廓至今依旧可见。 [7] 对照《水经注》,城北即是水洛水(今名水洛河),南则是犊奴水(今名南河),二水在今庄浪县城西南会合,流经石门峡(此段《水经注》称石门水)后汇入今葫芦河。水洛城当上陇孔道番须道要冲,北魏以降,一直是军事重镇。其名称《魏书》凡五见,《周书》凡三见,除吕伯度攻莫折念生经此地之外,北魏孝庄帝永安三年(530年),魏骠骑将军、雍州刺史尔朱天光征讨王庆云、万俟道洛,孝武帝永熙三年(534年)魏夏州刺史宇文泰征讨侯莫陈悦,关键性的战役都发生在水洛城,陷水洛而陇右平。宇文泰的进军路线为:从平凉上陇,首陷水洛城,次陷略阳,最后围侯莫陈悦于上邽,悦被迫自杀,这和吕伯度的进军路线基本相同,都是沿葫芦河(瓦亭水)南下。宋代,水洛城依然是陇右最重要城堡之一,《宋史》凡十七见,《金史》凡六见。宋仁宗庆历三年(1043年)十月至四年三月,北宋名将刘沪在原址上增筑、补葺,成新水洛城,达到了“以通秦(州)、渭(州)之路”的效果,从而形成了东连渭州(今甘肃平凉),南通秦州,北以陇干为屏障的陇右防御体系。行文至此,似脱了题,但下笔千言的目的就是要说明,经关中上陇,凡历瓦亭、鸡头、番须道而南下秦州者,都必须经水洛城,而成纪由水洛城西北治平川南迁显亲川,最后迁至秦州之方向线路正与此同。水洛城位置定死这后,再回过头审视吕伯度还征秦州之时“大败念生将杜粲于成纪,又破其金城王莫折普贤于水洛城,遂至显亲”之史实,则成纪位置必然在水洛城之上或平行,由此可论定《水经注》将汉成纪定位在成纪水流域无可置疑。

理清水洛城和成纪相对位置之后,我们还要讨论一个新问题——成纪水流域的成纪故城和成纪的具体位置。先引一段杨守敬的《水经注疏》:

瓦亭水又南经 成纪县 东,历长离川,谓之长离水。右与成纪水合,水导源西北当亭川,东流出破石峡,津流遂断。故渎东经成纪县故城东(守敬按:此是汉以来成纪县故城,当称故城,而“县”下却只有一“故”字,盖传抄者落“城东”二字。郦氏每叙沿革在故城之下,故知此有“城东”二字,赵以“故”字下属,非也。)帝太,皞庖羲所生之处也。 [8]

首言“成纪县”,次言“ 成纪县故城 ”,这中间大有文章。正应了杨守敬先生的天才分析:“是孝昌以前,成纪未废,故不称故城。此与下成纪故城,明是两城……”说白了,北魏之前汉置的成纪县有过迁徙。至于“成纪故城”也就是刘德熙所言“治平成纪”,今人以《水经注》相关记载结合20世纪80年代以来静宁治平古城之考古成果——历年出土之板瓦、瓦当等秦汉文物,确认古城即是汉成纪故址,具体地点在“今静宁县城南50公里处的治平乡刘河村南的川河台地上。治平河、深沟河在城东约300米处交汇,两河交汇后,古称成纪水(今称李店河),在仁大毛家坡附近注入葫芦河(古为瓦亭水)”。 [9] 我们就无须多言了。兹重点寻找北魏尚存的成纪县址。既然《水经注》以“故城”称成纪,则此成纪魏之前或迁或废,或降级不为县治,那么北魏的“今”成纪县治又在何处呢?讨论依然从吕伯度的进军线路说起,吕投奔高平胡琛,再上陇攻击莫折念生,其上陇走的必然是距高平最近的瓦亭道(或称木峡关道)。“此道是两汉、魏、晋、南北朝以及隋唐,由关中通向陇右,仅次于陇关道的重要陇山通道,从古高平(今固原)城起西南行,经木峡关陇山隘口,至西瓦亭,然后沿瓦亭川(今葫芦河)南下秦州。这一古道通过陇山时紧靠战国秦长城,在长城内侧,最迟在战国时已形成。” [10] 吕伯度上陇“还征秦州”的目的是最终夺取秦州,所走当然是南下秦州最便捷的路——即沿瓦亭水一路南下,在此过程中首先“大败念生将杜粲于成纪”,按着“又破其金城王莫折普贤于水洛城,遂至显亲。”则此“成纪”必然距瓦亭水不远。基于这样一种基本判断,我们就在接近瓦亭水的成纪水流域寻找迁徙后的成纪。成纪水(李店河)入瓦亭水(葫芦河)处即今甘肃静宁仁大乡之陈家南门村,其上游宋以来有治平川之称的川地即汉成纪治地所在,下游则是明清称仁当川今称仁大川的川地。虽然就现有资料我们无法准确定位迁徙后的成纪县址,但可模糊断定迁徙后的成纪就在今静宁县仁大乡所在的仁大乡川地。

汉成纪县为什么要迁徙,想必和陇右政治中心迁移有关。汉武帝元鼎三年(前114年)从陇西郡析置天水郡,其郡治即在平襄(今甘肃通渭县城西),由关中进入陇右之后,沿成纪水西上,通平襄的道路当然就显得十分重要,那么按近平襄的成纪显然就是要冲所在。东汉以后天水郡治移到冀县(今甘肃甘谷县城西),晋初移到上邽(今甘肃天水市区),接近平襄的成纪的位置便没有那重要了。魏晋以下,秦州成了陇右的政治中心,不论是陇关道,还是鸡头道、瓦亭道,其指向都在秦州。举一例,东晋隆安四年(400年)魏常山王遵袭没奕干高平,干弃其众,率数千骑奔秦州,魏师追至瓦亭,不及而还。那么,远离南北向葫芦河(瓦亭水)干流的治平成纪(治平、仁大之间距离约为45千米)其地位下降是必然的,迁徙至成纪水下游仁大川也就顺理成章了。因为,古来南下秦州之路就是沿葫芦河谷南行的。

三、北周成纪置于何地

《旧唐书》卷40《地理志》“成纪”条说:

成纪,汉县,属天水郡。旧治小坑川。开元二十二年,移治敬亲川,成纪亦徙新城。天宝元年,州复移治上邽县。

对“旧治小坑川”一语,学术界看法基本一致,认定就是汉成纪的治地。这大有商榷余地,留待后文讨论。继续往下读资料,“开元二十二年,移治敬亲川”,这指的是秦州州治因地震由藉河河谷的天水市区迁到了敬亲川, 省略的主语是秦州而非成纪。 再下面一句话“成纪亦迁新城”就大有玩味之处了。其一,这里的“成纪”无疑就是汉成纪西魏废后、北周复置的成纪;其二,“亦迁新城”表明,不但秦州迁到了敬亲川的新城,而且成纪县也迁到了新城。那么,州城、县城一并迁治的新城在何处呢?这个,我们能找到答案。据道光《秦安县志·建置》:“显亲川亦云阳兀川(即显新川异名)何氏地掘得石刻,有‘成纪’字,是皆足征也。”是说显亲川何氏地掘得有“成纪”字样的石刻。1965年,秦安叶堡乡杨家沟唐墓发现刻字砖一块,可辨认部分有“□(秦)州成纪县安乐乡安乐里”字样, [11] 两者结合足证唐成纪就在今秦安的显亲川。魏晋之显亲川,唐之敬亲川(因避唐中宗李显讳而改),明清之阳兀川,今之显亲川,名异而地同。秦安叶堡乡至今有一名“金城”的行政村(属显亲川),当正是“新城”所在地。地震大灾过后,人们最希望安居乐业,将“新城”所在地命名为金城里,取“固若金汤”之意,自在情理之中。

在将迁到“新城”的成纪定位之后,我们再来找未迁之前的成纪身处何地。贺次君《括地志辑校》有言:

成纪,汉县,在秦州成纪县北二里。 [12]

就是说在迁至新城的成纪县北有“成纪汉县”或者说新旧成纪县相隔二里。《括地志》,唐太宗子魏王李泰领衔撰,贞观十六年(642年)表上,南宋时亡佚。我们所引则是今人之辑佚本。或有疑问,你考证的是开元二十二年(734年)地震之后新城和故城位置,何而能引93年前的著作。其实,我们所引所谓《括地志辑校》之言实为《史记正义》作者张守节之言,为《括地志》辑佚者误入者。张守节“正义”以详释地理取胜,而其释地理又多依《括地志》,《括地志》则得“正义”而部分保存,而张守节语和《括地志》语多混同而后人不辨也是常事。中华书局标点本《史记》,成纪凡六见,两条说李广、李蔡乃“陇西成纪人”,四条说汉文帝十五年“黄龙见成纪”相关事,其中卷28《封禅书》事关“成纪”一语下引《史记正义》注“案:成纪,今秦州县也。”卷109《李将军列传》事关“成纪”一语下引注“成纪,秦州县”。卷111《卫将军骠骑将军列传》事关“成纪”一语下引注“秦州县也”。四库全书本《史记正义》则于《封禅书》事关“成纪”一语下注“成纪云秦州县也”,《李将军列传》事关成纪一语下注:“成纪,秦州县。”今人张衍田之《史记正义佚文辑校》为“正义”辑本集大成者,本书于《孝文本纪》事关“成纪”一语下引“正义”注云:“……成纪,在秦州县,本汉县至今,在州北二里。” [13] 又对第一个“在”字加按语云:“在,《封禅书》黄龙见成纪句,《正义》云‘成纪,今秦州县也。’当以‘今’是。” [14] 张衍田的辑本重点参考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和水泽利忠的《史记会注考证校补》,此“成纪”条依据的所谓“南化、幻、谦本”均是泷川、水泽引日本所藏北宋之前《史记》三家注本,基本上保存了包括《史记正义》在内的三家注的真面目。《史记正义》凡引《括地志》都标明“括地志云”字样,不标加“案”字则是张守节自注。《史记正义佚文辑校》引《孝文本纪》的这一条关于“成纪”的注就不标“括地志云”,则是张守节自注无疑。现在,我们再对照《括志志辑校》“成纪,汉县,在今成纪县北二里”语,即可辨其所谓《括地志》文则完全是张守节注文,而《史记正义佚文辑校》所辑之张文则在辗转流传过程中将文字间顺序完全颠乱,几不可读。《括志志辑校》所谓《括地志》文则正是张守节《史记正义》文之正装版,将它们抄在一起就很好甄别。

《括地志辑校》:成纪,汉县,在秦州成纪县北二里。

《史记正义佚文辑校》:成纪,在秦州县,本汉县至今,在州北二里。

两项比较,第一条13字,第二条16字;第二条比第一条多出“本”“州”“今”三字,而“本”“今”两字外,“州”在第一条中有包含,“本”“今”两字放到第一条中相关位置可使语义更妥贴。可见分列两书中的佚文都是张守节的自注文,第二条只是词序错乱而已。两厢合并,拨乱反正,我们可以得到这样一条关于《史记正义》“成纪”注的佚文:

成纪,本汉县,在今秦州成纪县北二里。

这就是说在迁至“新城”的今成纪县北二里处有“成纪,本汉县”。

本文第二部分已讨论清楚,按吕伯度的进路线,汉成纪县只能在今甘肃静宁境内古瓦亭水支流成纪水河谷,和今秦安县无涉,秦安虽和静宁相连,而“新城”即金城里成纪之北二里绝不会到成纪水(今李店河)河谷。反过来说“在今秦州成纪县北二里”的“成纪”绝不会是汉成纪县。张守节《史记正义》成于唐开元二十四年,即《旧唐书·地理志》所谓“成纪亦迁新城”两年之后,对他那个时代的“今”成纪县治所理应是清楚的。所以,“在今成纪县北二里”的所谓“成纪,本汉县”当正是北周所置的成纪了。北周至于开元,过去近200年,又成纪本汉置,中经废立,误北周成纪为汉成纪也情有可原。对这个成纪的位置,甘肃联合大学马志荣先生、秦安县志办王文杰先生有详考,王文杰先生还做了实际调查,认定在秦安县安伏乡安伏川,并言有残留城址和“安伏家的一座城,叶家堡的半个盆”等民谣。 [15] 不过,马、王二先生以安伏川之成纪为汉成纪,这是大有商榷余地的,原因上文已阐明。我们取马、王先生考定“在今成纪县北二里”的地望“小坑川”即安伏川,而不取其汉成纪在小坑川即安伏川的观点。这是误北周成纪为汉成纪也。安伏川与显亲川相连,为山间盆地,“西靠阳极山,东依锦带山,南接玉钟峡,北带锦带峡,因此,今称安伏盆地。盆地由葫芦河一级阶地构成,阶面海拔1270米左右。葫芦河东岸保留有较完整的二级台地”。 [16] 盆地伏家洼堡子梁之阳坡古有女娲宫,疑正是《水经注》注瓦亭水支流石岩水时“水出北山,山上有女娲祠”之女娲祠所在。盆地之南的玉钟峡,古称显亲峡,有伏羲女娲成婚和伏羲演画八卦的传说。这些事实又和《隋书·地理志》“成纪,旧废,后周置。有龙马城、仙人峡”隐义相对。仙人峡盖显亲峡,而龙马城则显然是因龙马负图、伏羲则之而画卦之传说而得名。以此可论定,《旧唐书·地理志》言成纪“旧治小坑川”之小坑川正是安伏川亦即安伏盆地,也就是北周成纪之治所。

对这一论题,光绪《秦州直隶州新志》卷24《附考三》很敏锐地指出:

《旧唐书》“志”,成纪旧治小坑川,开元移治敬亲川。敬亲即显亲也。小坑川似即后周重立成纪之治所。

本志的主纂者伏羌王权、秦州任其昌为名扬陇右的硕彦鸿儒,精于考证史事,其功力由此可见一斑。世人以光绪《秦州直隶州新志》为良志,良有以也。

本节最后再附几句。唐开元二十二年的大地震,震中在秦州之藉河川,秦州破坏严重,惊动朝廷,《资治通鉴》卷214,玄宗开元二十二年载:“二月壬寅,秦州地连震,坏公私屋殆尽,吏民压死者四千余人,命左丞相萧嵩赈恤。”秦州于是移治于成纪敬亲川。由《旧唐书·地理志》“成纪亦徙新城”一语知,秦州移治之地和北周成纪所徙之地俱是新城,即今秦安县叶堡乡的金城村。秦州地震,“坏公私屋殆尽”,百里之外的安伏川北周成纪也当波及,“亦徙新城”也说明“坏公私屋殆尽”,大震过后,余震不断,作为抗震救灾措施,秦州之北迁原本需要,但属临时安置措施,因此,数年之后的天宝元年又迁回了原治地上邽。而北周所置成纪就在新城“定居”了。显然所谓“新城”是地震之后所建,并不是原有的。至“新城”为何要选择《旧唐书·地理志》所言的敬亲川,这是由卜者占祸福、阴阳看风水等因素即现代人所说的“迷信”决定,我们无从知其祥。但要清楚,当时秦州治地在震,成纪之敬亲川必然也在震,破坏程度大概是差不太多。

四、秦州之北迁又南移及成纪之南移

明确见于史册,秦州始置于晋武帝泰始五年(269年),时州治在冀县(今甘肃天水市甘谷县西),中暂废,惠帝太康七年(286年)再立秦州,秦州州治、天水郡郡治一并迁移上邽,即今天水市城区。南北朝社会动荡,而秦州治所始终未变,到了唐代因地震而州治临时北迁。

《旧唐书》卷40《地理志》“秦州中都督府”条说:

开元二十二年,缘地震,移治于成纪之敬亲川。天宝元年,改为天水郡,依旧部督府,督天水、陇西、同谷三郡。其年,复还治上邽。乾元元年,复为秦州。

《新唐书》卷40《地理志》“秦州天水郡条”说:

中都督府,本治上邽,开元二十二年以地震徙治成纪之敬亲川。天宝元年还治上邽。大中三年复徙治成纪。

说明一下,入隋,州郡县三级制变为州县或郡县二级制,有州的时候没郡,有郡的时候没州,州郡名称时有转换,有时称秦州,有时称天水郡,秦州和天水郡并没有统辖关系。上引《新唐书》秦州和天水郡是并列关系,并非像魏晋南北朝时期一样是秦州领天水郡。在秦州和天水郡之间加一顿号就明确了。中华书局标点本在二者之间不加标点,作“秦州天水郡”状,容易使人犯糊涂。

两唐书上有一点说得很明了,秦州之北迁又南移,全是因地震而致,是年为唐玄宗开元二十二年(733年)。《旧唐书》卷8《玄宗上》说:“(开元二十二年)二月壬寅,秦州地震,廨宇及居人庐舍崩坏殆尽,压死官吏以下四十(千)余人。殷殷有声,仍连震不止。”又,《旧唐书》卷37《五行志》:“开元二十二年二月十八日,秦州地震。”又,《新唐书》卷5《玄宗皇帝纪》:“二月壬寅,秦州地震,给复压死者一年,三人者三年。”又,《新唐书》卷35《五行志》:“开元二十二年二月壬寅,秦州地震,西北隐隐有声,坼而复合,经时不止,坏庐舍殆尽,压死四千余人。”四条资料说的都是一码子事——秦州大地震。据估算震级达7级,烈度9度。 [17] 地震破坏力很强,廨宇即官员办公室及居人庐舍即民房“崩坏殆尽”,压死官民4000余人。州署官员没有了办公室,于是迁往“成纪之敬亲川”寄治“新城”。寄治是权宜之计,因此,天宝元年(724年)即在“成纪之敬亲川”寄治9年之后又还治原地上邽,想必是上邽之城垣已修复,官舍已建成,故还治。就是说秦州治北迁又南移了,线索是很清楚的。

没想到《新唐书·地理志》在说完“天宝元年还治上邽”之后,又冷不丁地添了一句“大中三年复徙治成纪”,而又不提此次“复徙治成纪”之后何时迁回上邽,《宋史》也没有明确的记载,于是一连串的问题就来了。

秦州于唐代宗宝应二年(763年)二月陷落吐蕃,而唐宣宗大中三年(849年)沦陷吐蕃的秦、原、安乐三州及石门、驿藏、木峡、制胜、六盘、石峡、萧关等七关守将归顺唐朝。同年七月,唐风翔节度使李玭接收秦州。唐升秦州防御使为秦、成两州经略天雄军使。等待了87年之久,陇右重镇秦州光复,而为何要在收复的当年将州治要从当“关陇之会、介雍梁之间”的藉河谷地地迁到相对次要的敬亲川呢?要知道,有唐一代,长安西去,经陇坻(又称坂),取道秦州、渭州、临州、兰州、凉州而通西域之道是东西交通的主干道,唐玄奘西行取经、高适游幕河西、岑参赴安西、杜甫之流寓秦州均经此道。秦州等陇右诸州收复后,宣宗颁《收复河湟制》有云:“秦州至陇州以来道路,要置堡栅,与秦州应接,委李玭与刘皋即便度闻奏。商旅往来,与贩货物,任择利润,一切听从,关镇不得邀诘。其官健父兄子弟通传家信,关司并不得邀诘阻滞。”严耕望先生对此的评论是:“置堡栅与秦州接应亦委凤翔节度,并明述官商交通情形。亦正见凤翔至秦州为大道也。” [18] 宣宗的诏令是对新复沧陷区人民的惠政,特地强调收复秦州的凤翔节度使李玭等人便宜行事,在要害之处置堡珊以保证秦州至陇州即陇坻道的畅通,政府没有任何必要将丝绸之路重镇秦州的治所迁往他所。否则,如何保证途经秦州的关陇大道畅通。《新唐书》“大中三年复徙成纪”的说法是有必要怀疑的。此一颇显唐突之语,疑其上下均有脱文。

然而,正是有了《新唐书》的这一说法,谭其骧先生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隋唐五代时期”分册统统将唐开元之后、北宋之前的秦州标在“成纪之敬亲川”。 [19] 而学术界也是众口一辞,认定北宋之前包括五代十国在内,秦州治所一直在开元二十二年成纪亦迁新城的“成纪之敬亲川”的金城里,即秦安县叶堡乡金城村。事实胜于雄辨!我们有资料证明,秦州在宋之前治在今秦安县境的看法是大错特错的。我们的资料就是晚唐诗人许棠的诗作。许棠(822年—?),字文化,宣州泾县(今安徽泾县)人。咸通十二年(871年)进士。历泾县尉、虔州从事、江宁丞等。有诗名,为“咸通十哲”之一。今《全唐诗》卷597、598收其诗两卷计154首。由其诗我们得知许棠曾于中进士之后的某年奉命来秦州,一路上都有诗作,如《陇州旅中书事寄李中丞》《过分水岭》《陇上书事》《塞下二首》《题秦州城》《隗嚣宫晚望》《成纪书事二道》《边城晚望》等。 [20] 从诗题即可看出许裳是由陇州过分水岭(即陇坂)到达秦州的,走的就是唐代直至宋繁盛不衰的陇坻道。兹录几首:

过分水岭

陇山高与鸟行齐,

瞰险盘空甚蹑梯。

云势崩腾时向背,

水声鸣咽若东西。

风兼雨气吹人面,

石带冰凌碍马蹄。

去秦 州别无路,

隔岸穷谷却难迷。

题秦州城

圣泽滋遐徼, 河隄四向通

大荒收虏帐,遗土复秦风。

乱烧迷归路,遥山似梦中。

此时怀感切,极目思无穷。

成纪书事二首

东吴远别客西秦,

怀旧伤时暗洒巾。

满野多成无主冢,

防边半是异乡人。

山河再阔千余里

城市曾经一百春

闲与将军议戎事,

伊兰 犹未绝胡尘。

蹉跎远入犬羊中,

荏苒将成白首翁。

三楚田园归未得,

五原歧路去无穷。

天垂大野雕盘草,

月落孤城角啸风。

难问开元向前事,

依稀犹认隗嚣宫

隗嚣宫晚望

西顾伊兰近,方惊滞极边。

水随空谷转,山向夕阳偏。

碛鸟多依地,胡云不满天。

秋风动衰草,只觉犬羊膻。

打住吧!结结实实当文抄公的目的有五:其一,想说明许棠来秦州的路线就是陇州—分水岭—秦州;其二,想说明此线路就是丝绸之路东段的南路,其至晚唐依旧繁盛,而此路是沿渭水而上的,必经渭河南岸支流藉水谷地秦州;其三,想说明《成纪书事二首》的“伊兰犹未绝胡尘”,《隗嚣宫晚望》的“西顾伊兰近”之“伊兰”即伊州(今新疆哈密)兰州(今甘肃兰州)正是秦州西向直通西域之丝路重镇,也可证秦州的位置原地未动;其四,让大家感受一下杜甫《秦州杂诗》“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的秦州城在“山河再阔千余里,城市曾经一百春”,即吐蕃统治八十余年光复之后的边塞氛围;其五,最终想说明,诗中的秦州、成纪、隗嚣宫本在一地,根本不存在《新唐书》秦州“大中三年复徙治成纪”之事。现在再看《成纪书事二首》之二的最后两句:

难问开元向前事,

依稀犹认隗嚣宫。

隗嚣宫乃西汉末年成纪人隗嚣所建之宫室,遗址在今甘肃天水市区的北山,北山至今有皇城堡、皇城村。隗嚣败后,宫室所在改建为崇宁寺,杜甫《秦州杂诗》“秦州城北寺,传是隗嚣宫”正是其地。隗嚣宫位置是定死的,不在秦安敬亲川之成纪,而在秦州之成纪。许棠在成纪“依稀犹认隗嚣宫”只能说明晚唐之时,不但秦州治所在“天宝元年还治上邽”之后原地未动,而且敬亲川之成纪也于某时迁到了秦州治所。

那么,成纪是何时由葫芦河(古瓦亭水)水流域的今秦安叶堡乡金城里南迁的呢?《元和郡县志》秦州之“成纪县”条说:

成纪县中。东南至州一百里。本汉旧县,属天水。伏羲氏母曰华胥,履大人迹,生伏羲于成纪,即此丘也。周成纪县,属略阳郡。隋开皇三年罢郡,县属秦州。皇朝因之。

瓦亭川水,东去县一十五里。

似可证唐宪宗元和年间(806—821年)成纪在瓦亭水流域东南至州一百里的今秦安境敬亲川。其实,此时的秦州或成纪都是吐蕃辖区,元和志是在追述皇朝之盛,并不是在写元和时的实情。元和后的长庆二年(822年)大理寺卿刘元鼎出使吐蕃,归来后,成《使吐蕃经见纪略》,有言:

元鼎踰 成纪、武川,抵河、广武梁 ,故时城郭未隳,兰州地皆秔稻,桃李榆柳岑尉,户皆唐人,见使者麾盖,夹观。至龙支城,耋老千人,拜且泣,问天子安否,言倾从军没于此,今子孙未忍忘唐服,朝廷尚念之乎,兵何日来。言已,皆呜咽。 [21]

广武梁即今兰州市西固区之河口,武川历来没有确论,注者多谓“不详”。其实,此武川即《水经注》渭水段之“武城川”或“武阳川”之简称,如“街泉亭”简称“街亭”“秦州城”简称“秦城”之类。武阳川是今甘肃武山洛门镇和武山县城之间的川道,自古是古驿道所在,是由秦州经渭州,去临州、兰州的必经之道。武城川即今武山县的山丹川,经此可通岷州等地。相较而言,武阳川是正道,而武城川是岔道,故刘元鼎所历之武川当正是武阳川。武川、广武梁、兰州位置确定,则可断定刘元鼎出使吐蕃之路必是陇坻道,所经之成纪和秦州为同一治地。依此,在长庆二年之前成纪治所就在今天水市城区,所谓秦州成纪。至于什么时候南迁的,资料缺乏,不好判断。这里,我们大胆地设想一下。唐代宗宝应二年河西、陇右完全沦陷吐蕃,其后的某一年吐番废秦州治所上邽为镇,于是迁成纪入郭作为秦州的首县。《太平寰宇记》“秦州条”有言:“元(原)领县五,今六,并四寨。成纪、陇城……上邽废为镇,伏羌为寨。”或据此将上邽废为镇的时间定在宪宗大中三年收复秦州之时,这是缺少依据的。本书“秦州条”还有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成纪原在旧州南一百里”,估计“南”乃“北”之讹,应是“成纪原在旧州北一百里”才符合实情。

做了上述论证之后,我们再补充几条五代十国时候的资料以为旁证。五代王仁裕,乃关陇著名文人,先后在前蜀、后唐等朝廷任职,先后任前蜀秦州节度判官9年、后唐秦州节度判官3年,入仕之前长期在秦州生活,对秦陇掌故非常熟悉。其笔记体著作《王氏见闻录》《玉堂闲话》多记秦州故事,从字里行间都可以看出来——五代时的秦州就在魏晋时的原址即今天水市城区,而非秦安“成纪之敬亲川”。试举几例。

(1)《太平广记》卷134《玉堂闲话》“刘自然”条说:

唐天祐中,秦州有刘自然者,主管义军案,因连帅李继崇点乡兵捍蜀。成纪县百姓黄知感者,妻有美发,自然欲之,谓知感曰:“能致妻发,即免是行。”知感之妻曰:“我以弱质托于君,发有再生,人死永诀矣。君若南征不返,我有美发何为焉!”言讫,揽发剪之。知感深怀痛愍,既迫于差点,遂献于刘。

简单分析,主管义军案的刘自然是官,其办公地点是秦州的衙门里头,而能闻成纪县百姓黄知感的妻子有美发,最起码秦州和成纪在一地,黄知感能和刘自然对话并献美发于刘自然,说明黄知感就是城民。综合可得,秦州时治成纪县。

(2)《太平广记》卷140引《玉堂闲话》“秦城芭蕉”条说:

天水之地,迩于边陲,土寒,不产芭蕉。戎帅使人于兴元求之,植二本于亭台间……秦人不识,远近士女来看者,填咽衢路……盖剑外节气,先布于秦城。

盖知秦州城即秦州可简称秦城,五代之时秦州又可俗称为天水,而魏晋以来天水之名可是从未迁移的。

(3)《竹庄诗话》卷21引《玉堂闲话》“隗嚣宫”说:

秦州城北绝顶之上有隗嚣宫,宫颇宏敞壮丽,今为寿山寺。寺有三门,门限琢青石为之,莹彻如琉璃色。余尝待月纳凉,夕处朝游,不离于是。 [22]

隗嚣官的位置本节引许棠诗时已说清楚就在今天水市城区北山,遗址尚存,时有建筑构件出土。王仁裕“余尝待月纳凉,夕处朝游,不离于是”,谁还能将秦州治臆断在今秦安“成纪之敬亲川”!秦州定,则和秦州同处一城的成纪五代时就在今天水市城区无疑。又,《玉堂闲话》“道流”条提及“秦州西升观”,所谓“西升观”即纪念传说老子出关西游、成仙飞升而为之,地在今天水秦州区西南,明清名太霄观,其地有升仙台之谓,世传老子于此升仙,乾隆《直隶秦州新志·山川》有载,亦可为一证。又,《玉堂闲话》“老蛛”条有“秦岳之麓有岱岳观,楼殿咸古制,年代寝远”。语,“秦岳之麓”即“秦州城山麓”,岱岳观即泰山庙。秦州古有泰山庙即东岳庙,乾隆《直隶秦州新志》言:“东岳庙,在城北凤山之首,山下有行宫。又一在北五十里凤凰山。”今存,就在今天水城之北山麓,也可为一证。

(4)《太平广记》卷241引《王氏见闻录》“王承休”条记载一则和秦州、成纪有关,荒唐且很有娱乐性的故事。说蜀后主王衍宠臣宦官王承休觊觎秦州节度使官位,便揣摩好色之徒王衍心事:“愿与陛下于秦州采掇美丽。且说秦州之风土,多出国色,仍请幸天水。”这话说到了王衍的心坎上,王承休如愿以偿被任命为秦州节度使。于是检选美女,教以歌舞伎乐,并图画倩影以急递方式传至蜀都。王衍看到美女艳画,心花怒放,选定十月三日幸秦州。时当后唐庄宗同光三年,前蜀乾德七年,即925年。成行之日,前秦州节度判官蒲禹卿叩马泣血极谏,意在阻止,有言“……臣窃闻陛下欲出成都,往巡边垒。且天水地远,峻恶难行,险栈欹云,危峰插汉……陇水声悲,胡笳韵咽。营中止带甲之士,城上宿枕戈之人…… 麦积崖 无可瞻恋, 米谷峡 何亚连知……”后主竟不从之,按原计划北巡秦州,一路上君臣唱和,好不快活。时为中书舍人的王仁裕有诗曰:“前程问 成纪, 此去尚三千。”王衍自制诗有云:“想到 隗宫 寻胜处,正应莺语暮春天。”行至利州(今四川广元市境),后唐大军已入蜀境,王衍狼狈逃至成都,不久便成了阶下囚。王承休弃秦州奔回成都,求降不得被杀。简言之,蜀主王衍向往秦州采掇美丽,于是有秦州之行。蒲禹卿谏言中的“麦积崖”即麦积山石窟和米谷峡(“米”疑“来”之讹,秦州城下的藉以河又有“来谷河”之称)及王衍诗中的“隗宫”即隗嚣宫乃秦州之地名或景色,麦积山石窟就在今天水市东南45千米处,可证秦州在天水市城区无疑。王仁裕诗以目的地为“成纪”,可证成纪即秦州治所无疑。顺便摆一条考古性质证据。王承休有妻严氏妖艳绝伦,王衍与之私通,王承休大富大贵,和严氏有相当关系。王承休赴秦州刺史任,严氏随行,因此《资治通鉴》卷273后唐庄宗同光三年条提到王衍执意北巡秦州时言:“王承休妻严氏美,蜀主私焉,故锐意欲行。”一心想到遥远的秦州看望老情人。巧得很!1941年王衍老情人严氏妆镜即现世天水。陇上著名学者天水冯国瑞先生作《前蜀严氏妆镜歌》咏之,诗有云:“……千年古镜出天水,青铜剥落余脂香……山城何处行宫是,法物还凭野史传。秦州谣散芭蕉谢,一例妖红湿杜鹃。” [23] 冯先生并有词《眉妩·题天水所获前蜀严氏妆镜,同成都刘子健作》,天水诗人汪青(剑平)先生亦有《前蜀严氏妆镜歌序》记其始末。这一条考古性证据即能确证五代时之秦州治所就在今天水市城区。王衍诤臣蒲禹卿极谏,意欲阻止王衍秦州游乐,故刻意将秦州描绘成蛮荒之地,和穷乡僻壤等同。实际上秦州为交通要冲,殷阜之区,山川风物秀丽,有陇上江南之称,自古就是出美女的地方,谚有云,“秦安的褐子,清水的麻,天水出白娃娃”“武山的大米,兰州的瓜,天水出的白娃娃”“武山的大米,清水的麻,天水出的白娃娃”。“白娃娃”肌色上好之美女之谓也。这可作为五代时之秦治所就在今天水城区的民俗证据,王承休所言“且说秦州风土,多出国色”是有根据的。

有晚唐许棠的诗及相关资料为主证,我们可确认,根本不存在《新唐书·地理志》秦州“大中三年复徙治成纪”的故实,秦州于天宝元年还治上邽之后有唐一代就再没迁徙过。有王仁裕的文及相关资料为旁证,我们可确认,五代十国之时秦州治所依旧未动,其和唐天宝后南移附郭的成纪县同在今天水市城区。或误认为吐蕃占领陇右之后大肆毁坏城池,以牧易农,实际上吐蕃在陇右推行吐蕃化政策是实,军政首领由吐蕃人担任且名称有变化,但州县还是存在的,如《太平广记》引《玉堂闲话》“石从义”条有“秦州都押衙石从义家,有犬生数子。”都押衙即是吐蕃职官。估计《新唐书·地理志》“大中三中复徙治成纪”上下脱文,本要说的是成纪徙秦州,结果成了秦州徙成纪。道光《秦安县志·建置》即认为大中收复,徙成纪倚州。其实,我们已通过刘元鼎出使吐蕃事证在大中收复之前就徙成纪州了。要之,这和上邽废为镇徙清水县(今清水县上邽乡)有关,置此不论。

五、小结

综上,成纪自汉建县,前后四迁至今甘肃天水市城区,进程为:今静宁治平川迁至仁大川是第一迁,俱在成纪水河谷,时在东汉以后;西魏废成纪县;北周在今秦安之安伏川重置成纪,此是第二迁;唐开元二十二年因大地震成纪再迁显亲川之金城里,即今秦安县叶堡乡金城村,此是第三迁;天宝之后的某年盖吐蕃统治之时再南迁至今天水市城区,为秦州治,此是第四迁。第四迁之后,相对稳定,宋元因之。明洪武二年(1369年),省成纪入州。《明史·地理志》秦州条说:“秦州,元属巩昌总帅府。洪武二年属府,省州治成纪县入州。”成纪县废,衙门改制为城隍庙,祀汉刘邦将军纪信,至今巍然坐落在天水市区。乾隆《直隶秦州新志·山川》说“成纪废县,州治西五十步,即今城隍庙处。”者是。

至于秦州治,唐开元二十二年缘地震北迁成纪显亲川金城里新城,成纪县同时南迁至新城,即今秦安叶堡乡金城村,9年之后的天宝元年迁回原治地上邽即今天水市城区,从此固定未动。民国二年(1913年),推行省县二级制,撤秦州设天水县。因秦州治所晋之后长期在今天水市区,人们往往依旧雅称天水为秦州,今天水市人民政府所在地名秦州区,以“秦州”命名的商铺、宾馆、饭店等更是随处可见。

有关成纪南迁,秦州北迁的文章也颇有一些,本文为了能尽量简短一些,未列其观点,有些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的味道。但我觉得,我们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唐代天宝元年秦州迁回原治之后原地未动,成纪最起码在晚唐之前已迁到秦州城之后,再就没必要征引那些将成纪迁秦州时间定在北宋,而考定是太平兴国年间抑或元丰年间之类的文章了,也没必要证引将秦州迁回原治地定在北宋初的文章了。没有必要将误入歧途的文章批上一通再摆自己的观点,毕竟建设要比破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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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敦煌学辑刊》2009年第3期) pZfxhhvMwlkm0GthFkUxU/wUcIAl+S+6Cx+0j0X8uHoDweuSCMGzec5A2VN/G+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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