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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文化与秦早期文化概念新探

雍际春

目前学术界对于秦文化的概念和内涵仍有歧义。考察和探索秦文化的起源与形成,必须充分把握其在时间上的漫长性和阶段性,空间上的流动性和扩展性,还有秦文化的创造者“秦人”含义的模糊性与与延展性,以及秦文化来源的多元性与复杂性等特点,并将秦人族源与秦文化起源加以区别。广义的秦文化就是指伴随秦人兴起、建国和统一的过程,而由其创造、发展并不断得到扩充的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的总和。秦早期文化是秦人经过漫长的起源而形成自为的民族之后,由其在陇右天水地区创造和发展起来的一种地域文化,亦可称天水秦文化。秦早期文化是秦文化发展史上的最早阶段和源头所在,积淀和蕴藏着秦文化的种种原始基因和本质要素。

所谓秦文化,顾名思义就是伴随秦人的兴起、发展和壮大而产生、发展、传承和流播的文化。秦文化形成于先秦时期。最初,它属于一种地域文化,与之同时的还有齐文化、鲁文化、赵文化等不少列国文化。后来,伴随秦国的崛起和扫灭六国,进而完成统一中国的伟业,秦文化也就由地域文化上升为曾一度统治中国的主流文化和强势文化。正是由于秦人历史和文化的发展与其他六国有所不同,故对经历不同发展阶段的秦文化,盖以“秦文化”命之,就有含混之嫌。于是,人们按秦人兴起、建国和完成统一的不同阶段,而将秦文化称之为前后相继的秦族(人)文化、秦国文化和秦朝文化。对此,学术界的看法尚不一致,也有一些模糊认识,有必要再做新的探讨。

一、秦文化概念的提出

对秦文化的研究,始于20世纪30年代。最早是由苏秉琦将其作为一种新的文化类型从周文化和汉文化中分出并加以研究的, [1] 但尚未提出“秦文化”这一概念。接着,1946年,陈秀云发表《秦族考》一文,有专节探讨“秦文化之构成”。认为秦文化原是“承袭夏、商、周以来的文化,构成略有地方色彩而富有中原气息的‘中国本位'文化” [2] 。并从音乐、诗歌、文字诸方面论述了秦文化的构成。这就首次提出了“秦文化”概念,但对秦文化这一概念仍未做出明确的解释。明确提出秦文化概念并开展研究,大约是20世纪80年代前后才开始的。由于秦人历史的特殊性,当时学者们对秦文化的探讨大多着眼于族源的讨论,是从论述秦人族属族源而引出秦文化渊源的,故专门探讨秦文化或对秦文化概念加以阐释界定的文章并不多见。林剑鸣《从秦人价值观看秦文化的特点》一文 [3] 较早对秦文化及其特点进行了探讨。黄留珠《秦文化概说》一文,对秦文化概念进行了诠释。认为:

秦文化,具体指秦族(即建国前的秦人)、秦国和秦朝文化。这里,我们所说的“文化”,不是单纯考古学的概念,而是把文化看作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的总和。就秦族、秦国文化而言,它们是中国的一种地域文化,其地域范围主要在今甘肃东部至陕西关中地区。就秦朝文化来看,它则远远超出了中国地域文化的范围,是统治整个中国的文化,亦即中国文化。当然,秦族文化、秦国文化与秦朝文化,并非彼此孤立存在,而是密切相关联的,后一种文化皆依次从前一种文化而来,并且明显呈现出了不断扩大的发展趋势。 [4]

黄留珠还在《秦文化琐议》《秦文化二元说》《重新认识秦文化》等文章中,对上述基本观点进行了引伸和发挥。

葛剑雄在《移民与秦文化》一文中指出:秦人历史可以追溯至西周以前,秦国初建时仅在名义上拥有“岐以西之地”,而到秦始皇统一后,秦朝的疆域已大大超出了六国旧地。“对涉及如此大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前后相差又如此悬殊的一种文化,我们泛称之为秦文化固然不错,但在具体研究或论述时却必须区别其不同的时间或空间界限,否则就无法作深入的探求。”基于此,他将人们一般所说的秦文化概括划分为四种含义:秦人文化、秦国文化、秦朝文化和秦地文化。他认为“秦人文化”是以文化的载体为划分标准的,即指秦人所拥有的文化。秦人文化虽曾随着秦人的扩散而扩大,但除了个别特殊情况,其比较稳定的范围基本还是限于秦国比较稳定的疆域之内。“秦国文化”是以文化的地域范围为划分标准的,即指在秦国的疆域内存在过的文化。“秦朝文化”是指在秦朝的疆域内存在过的文化。在秦朝疆域内,不仅关东六国的文化已经都包括在内,就是南越、西南夷的文化也已有相当一部分包括在内了。秦朝的疆域远超夏、商、周三代,所以秦朝文化可以看成为华夏各族和居于秦长城以南的戎、狄、羌、氐、蛮、夷、越等各族文化的总和。虽因秦朝存在时间太短,秦朝文化还只是各种文化的简单聚合,而不是一个融合的整体。但这却为以后逐渐形成的以汉族文化为主体的华夏文化或中国文化奠定了基础,因为秦朝疆域既比西汉初期大得多,也是以后历代中原王朝的疆域中最稳定的部分。“秦地文化”是指在秦地存在的文化。秦地概念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所称的秦地即《汉书·地理志》所载的地域,狭义的秦地一般指三辅和天水、陇西、安定、北地、上郡与西河等郡。葛先生进一步指出:

以上这四种文化有互相联系、互相重合的方面,如早期的秦国文化与秦人文化基本相同,秦国文化的终结与秦朝文化的开端完全一致,西汉时的秦地文化保存了很多秦人文化、秦国文化的内容,同时也存在着差异,或者是完全不同的的概念,如秦朝文化已经包括各地、各族,远非秦人、秦国故地所能代表。 [5]

葛先生对秦文化概念的分层表述和界定,使秦文化讨论中的一些模糊认识和岐义得以廓清,对于深化这一问题的讨论富有启发,也无疑具有建设性指导意义。

王学礼、尚志儒、呼林贵所著《秦物质文化史》一书认为:秦文化“是秦人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所产生的共同区域文化” [6] 。王学礼、梁云在《秦文化》一书中进一步将秦文化表述为:“指存在于一定时间、分布于一定空间,主要由秦族秦人及相关人群创造和使用的有自身特点的考古学文化遗存。它包括目前发现的遗迹和遗物的总和及其所反映的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内容。” [7] 这样的表述和界定,主要是基于考古学层面的解释。

关于秦文化概念的讨论,还有不少的学者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其观点大致与上述看法相类,兹不赘述。

二、秦文化概念的界定

以上关于秦文化概念的讨论和观点,对于我们准确把握和科学界定秦文化,是富有启发意义的,也是我们进一步探讨秦文化概念的基础和参照。现有的研究启示我们,考察和探索秦文化,既要有时间观念,又要有空间意识,还要把握“秦人”的本质含义和文化的来源。正是由于秦文化发展在时间上的漫长性和阶段性,空间上的流动性和扩展性,还有秦文化的创造者“秦人”含义的模糊性与延展性,以及秦文化来源的多元性与复杂性,决定了秦文化概念界定的困难和岐义丛生。

从时间尺度来说,自商周之际中潏“在西戎,保西垂”始,至公元前206年秦朝灭亡止,秦人历时约800多年。期间,秦人经历了由边垂小族到非子受封附庸,由西垂大夫到襄公建国,由入主关中到统一中国这样一个发展壮大的曲折过程。如果再追溯其起源,则可由商周之际上推到尧舜禹时代,历时可超过2000年。在这样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中,秦人既经历了几起几落的变故,又完成了由部族到附属方国,由诸侯国到大一统王朝的跃升与发展阶段。伴随这一漫长的过程和不同的发展阶段,秦文化也经历了起源、发展、演变和转型、扩散、衰落的复杂过程与双重变奏。

从地域空间角度分析,自中潏到襄公13代秦人主要以陇右天水一带为根据地,完成了由西垂小族到建立诸侯国的的转折。从秦文公起,秦人东入关中,其疆域由岐丰之地到整个关中,然后再西达陇西,南及巴蜀,最后扫灭六国一统天下。而西周之前,秦人还有一段起自东夷,西迁关中,再迁陇右的族群流动史。随着秦人在空间上的流动不居和疆域的不断扩展,秦文化发展受到了来自地域、民族、经济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和制约,也赋予秦文化广阔的发展空间和多重的模式选择。

秦人初为嬴姓,周穆王封造父于赵城姓赵氏后,曾“皆蒙赵城,姓赵氏”,非子被周孝王封为附庸并在“秦”建立城邑后,遂以“秦”为国号,亦为姓氏。于是,国与姓既并称又合一。就秦人一支而言,无论姓嬴或是姓赵、姓秦,其实是一脉相承而来。我们习惯所称的“秦人”,实际就是包含了其前后相继的发展过程在内的整个历史而言,只是其所包含的具体内容则随着秦人的发展壮大而不断扩展,即由单一而至复合,由小而大,由具体而宽泛。具体而论,自夏商至西周时期的“秦人”,一般是指族称意义上秦人,亦即后来秦人中的主体和核心部分;自春秋至战国时期的“秦人”,一般是指秦国人,即既包括前一时期的秦人,也包含通过征服与拓展疆域而汇入秦国的其他部族,如“周余民”和戎狄等;秦朝时期的“秦人”,则是其疆域内所有居民与部族的通称。秦人(族)文化、秦国文化和秦朝文化的概念与称谓即由此而来。也因此,秦文化的来源与内涵也趋于复杂与丰富。

就秦文化的来源而论,与“秦人”概念以及其在时间、空间上的演变相联系,秦文化在族源上既有“东来说”与“西来说”的争论与歧见,又有族群成分的扩展与延伸;在时间上既有自夏商至秦朝的的不同发展阶段,又有从部族文化到地域文化、统治与主流文化的扩展与升华;在空间上既有从东夷到关中再到陇右、关中的流动,又有从陇右到关中再到全国的扩展。这几重因素的交织与互动,决定了秦文化在来源上的多元性和在发展与内涵上的丰富性及复杂性。

我们知道,文化作为人类社会所特有的现象与财富,它的产生与发展,必然是与创造、拥有、发展和消费它的主人不可分离的,也是与其出现、分布、扩展、式微的地域空间息息相关的。人是文化的创造者、拥有者和享用者,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无不受制于地理环境和生存空间的影响与制约,文化既不可能独立于人类之外而存在,也不可能脱离于地域空间任意扩散或自由展布。因之,无论整个人类还是一个群体、一个部族、一个集团、一个民族或是一个国家,其生存与发展,总是在一定的地域与空间进行和展开的,附丽于人或人类社会的文化,也必然伴随人类生存地域的分布和扩展而存在与演变。所以,考察、认识和揭示任何一种文化,把握文化的主人及其分布地域,无疑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和核心所在,而文化来源的多元性,文化发展演变的复杂性,文化分布的扩展与伸缩进退,均由此而派生。我们考察、研究、探索和揭示秦文化,也只有从这两个关键问题入手,其他的问题才有可能随之迎刃而解。

由此可见,要准确把握和科学界定秦文化,必须将时间、空间与其主人有机结合、综合考虑,并区分层次和分类加以解释,即可求得正解。

首先,既然现在人们一般将文化分为不同的形态和层面进行解构和研究,我们考察和揭示秦文化,也应引入这一视角。

其次,我们讨论的是秦文化,那么,秦人(族)应该始终是这一文化的主体或核心拥有者。不论这一文化如何演变、转型或重建,也不论这一文化曾单纯为秦人所拥有,抑或被众多居民和民族所享用,秦人始终是这一文化的控制者和引导者,亦即其主人的地位从未变更。否则,这一文化称之为“秦文化”,既无所依归,也毫无意义。

再次,判断和界定秦文化,还要有广义和狭义之别,时间和阶段之分。否则,就会出现葛剑雄先生所指出的人们涉及和讨论的秦文化“往往并不是一回事”的现象发生。

基于此,从广义而言,所谓“秦文化”,就是指伴随秦人兴起、建国和统一的过程,而由其创造、发展并不断得到扩充的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的总和。这一文化从性质上看,它有一个从由地域文化上升为大一统的国家文化再降为地域文化的演变过程。这一文化从时间上划分,则有秦早期文化、秦国文化、秦朝文化和秦地文化之分。这一文化从空间上分析,又有天水秦文化、秦国文化、秦朝文化和秦地文化之别,其中,除了秦朝文化外,其余三者均属地域文化。

三、秦早期文化及其概念界定

秦早期文化作为秦文化发展的最早阶段和重要组成部分,它既有特定的时间和空间范围,也有特定的主人和具体内涵。我们认识和研究秦文化以及秦早期历史,这都是至关重要的。

从时间上讲,秦早期文化的起源以秦人的出现为依托,而秦人从起源到形成和快速发展,经历了漫长的曲折过程。秦人历史从襄公建国至秦朝灭亡历时564年;若从秦人有确切纪年的历史算起,自秦侯至秦朝灭亡历时约650年;自非子邑秦至秦朝灭亡历时约680年;而秦人世系清楚的历史又可从秦侯上推至商末周初的中潏;如果再追溯秦人的始祖和渊源,则可直追古史传说时代的尧、舜、禹时期。从上述秦人发展的历史阶段而论,秦朝历史最短,仅15年时间,秦国历史约549年时间,而此前漫长的秦人兴起和发展的历史均属早期阶段。秦人历史的早期阶段又可分为两个时期,秦人称“秦”之前为秦人、秦族的起源时期,非子邑秦至襄公建国是秦文化起源的主要时期,也是秦文化主要特质和原初形态的奠基时期。其后,无论是秦文化的发展与演变、转型与整合,都是在这一基础之上而进行的,就此而言,秦早期文化在整个秦文化发展历程中无疑最为重要。

一种文化的出现与延续发展,它既是渐进的,又是前后相继的,因而,它不可能如同历史时期和历史阶段的划分那样整齐划一。也就是说,文化的起源一般要早于它的创造者历史的开端,而文化的转型或过渡则要晚于其创造者进入新的历史阶段的时间。秦人早期历史及其文化的形成正是如此。按历史阶段划分,从非子邑秦至襄公建国(约前890—前771年),这120余年即是秦人历史的早期阶段,但秦人早在商末周初的中潏时已开始了其世系清楚、定居陇右和入乡随俗创造自己民族文化的活动。所以,秦早期文化开端于中潏入西垂。秦建国于襄公八年(前771年),文公四年(前762年)东入关中,迁都于渭之会。接着,宁公都平阳(前714年),德公都雍城(前677年)。秦建国以来的这90余年时间,是秦国历史的草创时期,也是秦人迁都关中立足未稳之际,寻找、选择和开拓生存空间的阶段,直到德公即位定都于雍城后,秦国才真正进入了关中时代。所以,秦早期文化的下限,并不止于襄公建国,而应推至德公之前。于是,秦早期文化历时约近400年。就空间而言,秦早期文化的起源是拌随秦人漫长而曲折的西迁历程和在陇右天水一带崛起建国而展开的。从夏商至西周,秦人大约经历了三次西迁,其活动地域涉及从山东、河南至关中,从关中再到天水,然后定居陇右天水一带。由于这段历史不仅史料记载简略、模糊,而且多有缺失,因此,秦人西迁陇右天水以前的历史及其文化,我们至今还很难做出详尽的梳理和系统的把握。但是,要讨论秦文化特别是秦早期文化,秦人西迁天水以前的历史,仍然是我们探讨和追寻这一问题不可或缺的重要背景和基础。而秦人西迁陇右后,其历史发展和文化创造活动不仅线索清楚,而且秦人也逐步拥有了相对稳定的发展空间和生存地域,于是,秦早期文化在这一地区产生和形成。

探讨秦早期文化的形成,还有两个无法回避的问题需要明确:一是秦人之称“秦”何时开始,二是秦人族源与秦文化起源的相互关系。先说“秦”之来历。《史记·秦本纪》:“孝王曰:`昔伯益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嬴,今其后世亦为朕息马,朕其分土为附庸。'邑之秦,使复续嬴氏祀,号曰秦嬴。”此乃秦人称“秦”之始,人们也一般都以此作为“秦”之开端。但就目前所知,早在夏商时期“秦”字即已出现,而且与我们所说的秦人有关。在殷墟甲骨文中就有“秦宗”“秦右宗”“取(祭)秦”“秦”等出现。帝舜曾封伯益为嬴氏,伯益即大费,其初居之地在今山东曲阜和费县为中心的鲁中南一带。其受封之地不止一处,其中,“秦”地就在今河南范县。 [8] 《春秋》庄公三十一年(前663年)所载“筑台于秦”即其地。《通志·氏族略》:“鲁又有秦氏,居民秦邑,今濮州范县北秦亭是也。”此“秦”地与我们所说的秦人的关系怎样,学界的看法并不一致。一种观点认为范县“秦”地就是秦人祖先所居之地;另一种观点则主张范县“秦”地乃是与秦人同属伯益后裔而非直系的一支居地,虽与秦人以“秦”为氏有一定联系,但并非同支直系的线性关系,故范县之“秦”并非秦之开端。 [9] 相较而言,后一种观点更具客观性。况且,秦人祖先在居西垂之前,其历史及文化活动既若隐若现、扑朔迷离,又居无定所,经常处于流动不居和迁徙之中,其文化活动充其量仅构成秦早期文化的渊源和背景要素而已。

再说秦人族源和秦文化起源的关系问题。这是一个既相区别又相联系的问题。秦族源是指以秦族、秦国(朝)君主为代表的秦统治民族的族源,它以研究和探索秦人始祖和其族体形成、繁衍、兴衰、世系、迁徙以及与其他民族的关系为主要内容。秦文化的起源则是以秦人的形成为前提,以相对稳定的族群和地域为基础,进而以探讨和研究在秦人历史发展进程中其文化的孕育、文化要素的来源、文化的原初面貌以及基本特点为内容。两者之同在于均以“秦人”为对象,族源旨在探寻“秦人”由何而来?并以揭示其自然属性即血缘为依归,而后者则以“秦人”出现后文化如何产生为目的,主要以探讨其人文特征为宗旨。两者的不同显而易见,就族源而论,尽管在其形成与发展的过程中,也不排除融合、同化其他部族,但其发展主要呈线性状态;从文化起源而言,它既包含伴随秦人的文明进步而孕育、培植的的固有文化,也包括通过吸纳、融合、移植等多种方式进行的文化创造活动。因此,文化的起源是一种多元并呈、多因交织、内外同构的状态。可见,秦人族源与秦文化起源,前者在时间上早于后者,后者以前者为前提。因而,两者探讨的内容不同,性质有别,时序相继,而且,族源仅仅是秦文化起源的背景而非主要内容,即先有秦人然后才有秦文化。所以,秦文化的起源固然与秦人的起源有必然联系,但秦人的起源不能等同于秦文化起源。

为了更清楚地说明秦文化的起源,有必要借鉴考古学上关于考古学文化的定义。“分布于一定区域、存在于一定时间、具有共同特征的人类活动遗存”,就是一般所说的考古学文化。 [10] 而更为详尽的表述是:“代表同一时代、集中于一定地域内的、有一定地方性特征的遗迹和遗物的共同体。这种共同体,应该是属于某一特定的社会集团的。” [11] 可见,考古学上的文化概念是从具有共同特征或地方性特征的人类活动遗存这一角度来探讨特定的文化,它以地缘为纽带,并非指某一族体或民族,因而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文化起源的概念。对此,李伯谦先生在《论文化因素分析方法》一文中有精辟论述。他认为在探明考古学文化及其渊源时,必须把与其有关的众多考古学文化因素进行比较研究,才能得到符合实际的结论。而在现实研究中,人们“往往将考古学文化上的衔接关系误认为是文化传统上的传承关系,把复杂问题简单化了。事实上,一个考古学文化并不一定是由当地早于它的的考古学文化直接衍变而来。在它的形成过程中,可能主要继承当地早于它的考古学文化因素,也可能接受当地和邻近地区早于它的多种考古学文化因素,甚至不排除由其他地区迁移而来” [12] 。在秦文化起源的研究中,考古学可谓捷足先登,领风气之先,而且成果斐然,也直接推动和催生了秦文化渊源与秦早期文化的研究。但是,也正是在秦文化渊源的研究中,自然不可避免甚至更多地存在着李先生所指出的现象发生。这正是秦人族源与文化起源研究中的一个盲区和薄弱环节。所以,有的学者在研究文化渊源的过程中,已经认识到一个考古学文化的渊源,同创造、发展该文化的主体的渊源之间不一定有明显的衔接关系,文化渊源与族源是不能混同起来研究的。 [13] 如尹世平先生就认为周人的族源是源远流长的,但先周文化的渊源相对来说较短。 [14] 在这一点上,秦早期文化与先周文化的起源是相似的。

由此可见,尽管考古学关于文化的概念并不完全适用于一般文化的概念,但这一概念毕竟揭示了文化起源的一些共同要素,即“分布于一定区域、存在于一定时间”,这对我们准确把握秦文化起源大有启迪意义。因此,我们可以将某一文化的起源表述为分布于一定区域、存在于一定时间、由特定的族群或民族所创造、发展,既自我认同而又有别于其他族群或民族的文化。以此而论,秦文化或秦早期文化的起源与形成,无疑是秦人入居陇右天水后,在承袭、保留其起源进程中故有的价值观念和行为习尚的基础上,又不断吸纳融合其他一些文化因素,并在其生存环境的影响和制约下交相互动的产物。

因此,所谓秦早期文化,就是指秦人经过漫长的起源而形成自为的民族之后,由其在陇右天水地区创造和发展起来的一种地域文化。这一文化既以秦族故有的价值观念和行为习尚为基础,又吸纳了商、周文化和西戎文化等多种因素,也深深打上陇右地域环境因素影响的痕迹。因而,它是一种此前并不存在又有别于其他地域和民族的新的地域文化。在时间上它起自秦人入居陇右,下至秦德公元年(前677年)迁都雍城之前;在空间上它主要分布于陇右天水,也包括进入关中的近百年时间;这一文化以秦人为主体,也包括已归附或融入秦人的其他部族与集团,他们共同为秦早期文化的创造者和拥有者。从文化的起源和主要分布地域而论,秦早期文化也可称为天水秦文化。

总之,秦文化起源于秦人西迁陇右之后,自中潏至德公之前为秦早期文化阶段;自德公至秦统一之前为秦国文化时期;完成统一的秦王朝时期为秦朝文化时期。这三个发展阶段的文化,可统称之为秦文化。各阶段秦文化的发展,呈现出一种既前后相继又绵延壮大,既一脉相承又各显风采,既创新升华又不断融汇扩展的绚丽景象,充满着旺盛的生命活力与强劲的同化力。正因为如此,秦文化最终上升为一统中国的主流文化。秦王朝灭亡后,秦文化由主流文化复降为地域性的秦地文化。探寻秦早期文化的起源及其面貌与特点,其意义与价值就在于它是秦文化发展史上的最早阶段和源头所在,积淀和蕴藏着秦文化的种种原始基因和本质要素。科学认识秦文化和深入全面研究秦史,对秦早期文化的探索与研究无疑至关重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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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陈秀云.秦族考[J].文理学报,1946,1(2).

[3]林剑鸣.从秦人价值观看秦文化的特点[J].历史研究,1987(3).

[4]黄留珠.秦文化概说[M]//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研究室.秦文化史论丛[C]:第五辑,法律出版社,1992.

[5]葛剑雄.移民与秦文化[M]//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研究室.秦文化论丛:第三辑.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94.

[6]王学礼,尚志儒,呼林贵.秦物质文化史[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4.

[7]王学礼,梁云.秦文化[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

[8]李江浙.秦人起源范县说[J].民族研究,1988(4).

[9]史党社.秦人早期历史的相关问题[M]//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论丛》编委会.秦文化论丛:第九辑.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02.

[10]张忠培.中国考古学走近历史真实之道[M].北京:科学出版社,1999.

[11]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卷.

[12]李伯谦.论文化因素分析方法[N].中国文物报,1988-11-04.

[13]汪勃,尹夏清.关于秦人族源和秦文化渊源的几点认识[M]//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研究室.秦文化论丛:第三辑.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94.

[14]尹世平.关于先周文化的几个问题[R].周秦学术讨论会打印稿。

(本文发表于《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07年第3期) KNp4oM96Fk1ggvX9zeE0xeEkF201UErcWo5exorqIDwhnqWIjy6a4DQ/PTBZEdZ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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