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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这本书的写作缘起,可追溯到十多年前笔者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孔子学院工作时期。当时笔者受“汉办”和南京师范大学的委派,出任由南京师大与北卡州大合作创办的北卡罗来纳孔子学院的首任中方院长和第一位汉语教师。在任期间,除了承担孔子学院的日常事务及教授汉语课程外,也会为孔子学院学员和当地一些机构、组织做一些有关中国传统文化、儒家思想和中国哲学的英语讲座。这里需要着重说明一下,孔子学院主要是一个汉语教学机构,讲授传统文化和儒学之类,并非其职责。国内曾有一些“儒学家”初闻在国外设立了许多孔子学院,兴奋不已,以为有助于孔子之道大行于世界,后得知孔子学院并非专门研究和传播儒学的机构,又抱怨孔子学院是挂羊头卖狗肉。这都是不了解孔子学院办学宗旨而产生的误解。孔子学院就像德国的歌德学院、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学院一样,都只是推广本国语言的驻外教学机构而已。孔子学院总部的领导也一再强调:孔子学院教师不是“传教士”,咱们中国从来就没有“传教士”这种职业。

当然,在教授汉语的同时顺带传播一些中国传统文化也是可以的,而且也是很自然的。笔者在孔子学院任职期间讲一点儒学和传统文化,主要是因为跟自己的学术研究领域和兴趣相关。一次,笔者应邀到北卡首府罗丽的某个宗教组织去做一个有关儒学的讲座。这个宗教组织跟美国大多数教会不一样,主张“Unitarian Universalism”,大概意思是“统一普世论”,提倡思想兼容,心灵开放,对不同的宗教采取开放与包容的态度。我觉得这与儒家“和而不同”的中道精神有相通之处。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会邀请我去给他们讲讲儒学。而我也认为,儒学与传统文化要走向世界,也不应该回避这种机会。讲座很成功,听众听得很认真。在讲座开始和结束的时候,主持人还诵读了《论语》英文版的一些段落。在讲座的互动阶段,听众提出了不少问题,其中不少问题涉及孔子和儒家对于“神”或“上帝”及“来世”等问题的看法。我则阐发了儒家“天道远,人道迩”“敬鬼神而远之”“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等思想中所包含的中道哲学内涵。听众很感兴趣,讲座结束时有位女士来跟我道别时竟说:“看来我以后要皈依儒家了。”

这次讲座也引发了我对儒学性质的进一步思考。虽然国外有不少人把儒学看成是与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等相似的一种人类宗教,但我始终认为儒学的本质并不是宗教,而是有其哲学内核的一整套伦理道德和社会政治学说体系,尽管儒学的确也包含某种精神超越的维度和类似宗教的社会功能。后来又有一次应邀为北卡地区的中美贸易协会和哲学爱好者做关于中国哲学和儒学的讲座。讲座也很成功,组织者还把讲座内容制作成光盘,以供传播。在场听众对儒学作为哲学与西方传统哲学的不同,儒学的实践理性精神及其与美国实用主义哲学的相通之处,以及儒学及其思维方式对中国文化乃至中国人的行为方式的影响等问题,都很感兴趣。这也促使我对这些问题做进一步的探究,思考作为哲学的儒学的特质究竟是什么的问题。

为了在孔子学院授课和应对诸如此类的讲座,笔者从那时起就陆陆续续用英文写作了一些读书笔记和讲义。这一研究兴趣一直延续到本人孔子学院任期结束回到国内以后。有些研究成果也曾形成论文在国内外学术刊物上发表。2011 年 6 月,美国纽约的佩斯大学有个教授访问团来我们南京师范大学访问,我校国际交流处的负责人便邀请我用英语给他们做一个中国文化讲座。我想他们都是教授,泛泛而谈中国文化未免太浅薄,于是就集中深入讲解了作为儒家哲学方法论的“中庸”与“中道”问题。开始还有点担心他们理解不了,但想不到他们还挺感兴趣,两个多小时的讲座他们听得非常认真,并且经常插话跟我进行讨论。其中有一位名叫瑞安·约瑟夫(RyanJoseph)的法学教授,好像是刑法系的系主任,尤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那一年年底,南京师范大学也组织了一个教授团回访佩斯大学,我是访问团成员之一。于是在佩斯大学又见到了瑞安·约瑟夫教授,他不仅参加了佩斯大学安排的活动,还热情地邀请我和另外两位教授去他住的地方做客。其间他对我说:“我已经把你上次讲的关于儒家‘中道’的理论,运用到我的法学课程的教学中去了。”我听了颇感意外,当然也很高兴,很受鼓舞。

2013 年夏季,第二十三届世界哲学大会在希腊首都雅典召开。我向大会提交了一篇关于儒家“中道”哲学的论文。在这篇论文中我首次使用了“zhongdaology”这个我独创的英文单词,来代表儒家的“中道论”或“中道哲学”。这篇论文被大会接受,并被安排在讨论儒家哲学的分会场上宣读。这个分会场的主持人是美国夏威夷大学哲学系的成中英教授。该分会场原定有六位发言人,却有三位缺席,于是我便有了比较多的时间充分展开论文。听众虽然不是很多,但似乎对这个问题都很感兴趣。在讲完后的提问环节,在场的学者与我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其中有几位中国学者觉得用中文交流更方便,便直接用中文提问,我也用中文回答。在场的一些外国学者听不懂,干着急,乃至于高喊:“请说英文!请说英文!”结束时,还有一些学者围过来跟我私下接着讨论。其中有一位来自澳大利亚的年轻学者,名叫迈克尔(MichaelYuen),他对我说:“你的演讲令人印象深刻,是我在这次大会上发现的一大亮点。”大会结束后,他还发来电子邮件向我索要论文全文文本。

后来我又以与“中道论”相关的论文参加了其他几次国际学术会议。在 2016 年 7 月波兰首都华沙举行的第 11 届国际普世对话学会(ISUD)世界大会上,我宣读了关于运用中道思维来解决矛盾冲突的论文,同样引起各国学者的浓厚兴趣。其中有一位自称曾经到过河南的西方学者,在我论文宣读完了之后,就兴奋地挥舞着拳头,用带有河南腔的中文高呼:“中!中!”来自尼日利亚的哲学教授强纳森·迄马柯南(Jonathan O.Chimakonam)认为我讲的儒家“中道论”思想与他正在研究的非洲哲学思想的某些原理相通,演讲一结束他就提议与我合作进行中国哲学与非洲哲学的比较对话研究课题。“中道论(zhongdaology)”这个术语似乎也给与会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记得当时有个细节:论文演讲结束后,我一边与一些学者交谈一边步出会场,就把随身带的水杯忘在讲坛上了。过了一会儿,秘鲁天主教大学哲学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维克多·克莱布斯(VictorJ.Krebs)教授,便拿着我的水杯追出来喊道:“中道论先生,中道论先生(Mr.Zhongdaology,Mr.Zhongdaology),你的杯子忘了。”他记不住我的姓名,但却记住了“中道论(zhongdaology)”这个词。在这次大会上,我提交的这篇论文经多国学者组成的学术委员会匿名评审,获得“雅克布森优秀研究论文奖”。经过全体大会投票选举,我还当选为国际普世对话学会新一届理事会副主席。

由于我曾在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英文刊物《中国哲学前沿》( Frontiers of Philosophy in China )上发表过文章,我认识了高教社的英文编辑孙海芳女士。她得知我正在进行有关儒家中道论的研究,就积极鼓励我申报国家社科基金资助的中华学术外译项目。但是中华学术外译项目对直接用外文撰写的学术著作的要求逐年提高,比对从中文著作翻译的申请要求更为苛刻。如从中文原著翻译的著作,英文只要翻译出两万字,就可以申报。但用英文直接撰写的著作,则非得全部书稿基本完成才可以申报,且不得少于十万字。而且近年来变成原则上只接受对已经列入推荐选题目录的中文著作的翻译稿的申报。但是在孙编辑的鼓励下,我还是在 2017 年将大致已经成型但仍然很粗糙的书稿提交给高等教育出版社,与他们合作申报当年的中华学术外译项目。承蒙中国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黄勇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姚新中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梁涛教授等热情帮助签署推荐意见,书稿得到国家社科基金中华学术外译评审委员会的青睐,居然获得批准立项。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公室发来的立项通知书附上了五位匿名专家的评审意见。专家们在充分肯定这部书稿的学术质量和价值的同时,也提出了不少非常中肯的意见和修改建议。其中有一条意见就是认为中国学者的学术成果,最好还是先用中文发表,以得到国内学界的认可,然后再以英文出版推向国外。

此时适逢光明日报出版社广泛征集资助出版“博士生导师学术文库”书稿。笔者先后从普通邮件、电子邮件和手机短信三个渠道收到该出版社发来的征稿通知和商洽函,足见其奖励学术资助出版的诚意。于是我填写了该社发来的选题登记表,并附上全书内容介绍和目录,以及部分章节的中文稿,提交光明日报出版社审阅。不久便收到该社发来的给予本书全额资助出版的通知,并约定了交稿时间。于是,在原有英文书稿的基础上,又经过大半年时间的整理译写和修改补充,终于有了现在这部呈现给读者的小书。

需要加以说明的是,本书最初是始于面向对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和儒学知之不多的外国人介绍儒家思想和中国传统哲学的讲义,且内容力求古为今用,联系当代现实,希望能使国外读者借由儒家中道哲学这个视角对中国文化和当代中国有一个比较正确和更加深入的认识,因此,书中有些内容对国内学者专家来说,或许显得比较肤浅。相对于儒家中道思想在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史上的悠久历史和深广影响来说,本书所论述的内容也仍然显得比较粗疏。又由于本书大部分内容是先有了英文然后才转译为中文,故文句往往难免还带有一些英文句法的痕迹,有些地方连自己读起来都觉得有点怪异,感觉不像自己日常中文行文语句。这都是本书一些不太令人满意的地方。另外,本书中的部分内容曾以单篇学术论文的形式,在《中国哲学史》《亚洲哲学》( Asian Philosophy )、《中国哲学前沿》( Frontiers of Philosophy in China )、《哲学与意识形态研究杂志》( Journal for the Study of Religions and Ideologies )、《对话与普世主义》( Dialogue and Universalism )、《江苏社会科学》等国内外学术刊物上发表,在此谨向这些刊物表示感谢!

徐克谦
2019 年 4 月于南京 sUBwHsZesKni4y/cps9YS95PTdUweJpSS/gY6YzvnzZNPPBLfo13dYMpn68mXdY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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