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近十多年来，明清以来中国北方宗族的研究如雨后春笋，茁壮成长。一批探讨山西、河南、河北、山东、陕西等省区宗族的论文发表，有的学子专以研究北方宗族问题的论文取得学位，这极大改变了中国北方宗族研究薄弱的状况，可喜可贺！

相较论文而言，研究北方宗族的专书尚属少见。申红星博士的学位论文《明清以来的豫北宗族与地方社会——以卫辉府为中心》经增补后就要出版了，我应邀作序，因此谈些感想。

申红星的硕士阶段学习隋唐史，2005年考入南开读博士，转向明清社会史的学习，2008年完成论文，取得学位，学位论文受到好评。应当说，博士三年毕业很有难度，出生辉县的红星，研究熟悉的家乡社会历史，靠着他的勤奋，全力以赴，得以成功。为写作论文，他收集的文献资料相当丰富，利用地方志与族谱是其特色，特别是收集的族谱资料近百部，不少是从民间调查所得，难能可贵。

该文从地域社会的角度，探讨了明清以来豫北宗族的建构过程。内容包括豫北宗族构建的背景、发展历程与移民宗族、组织化建设、国家与地方之间的中介作用。实际上，作者追溯了明以前影响当地宗族建构的思想文化背景，其中“宋元时期理学在豫北的发展”目下，讨论了金元以来豫北理学的社会化与宗族形态的显现，他注意到，金元时期豫北地区姚枢、赵复、许衡等理学大儒，以百泉太极书院为基地传播理学，推广儒家礼仪，当地宗族观念与宗族行为也逐渐产生。姚枢诸儒及其后世亲身参与了某些宗族建设活动，为豫北宗族在明清以后的发展奠定基础。值此出版之际，又新增改革开放以来的豫北宗族部分，作者长时段呈现了近世豫北宗族的发展变化。

考察豫北理学发展与宗族建构的关系，不止限于金元时期，红星注意到明清北方士绅群体的兴起与宗族构建的关系，他指出明中后期以降，北方士绅群体崛起，受大儒孙奇逢宗族思想与实践的影响，士绅群体成为维护地方社会礼仪秩序的中坚力量，不断地进行着本宗族的构建与完善。

明清豫北社会移民性突出，作者对豫北移民传说的解释，以及对宁山卫军户与宗族关系的研究，颇有深度。明代屯田于今河南境内的宁山卫经历了从设置到废止的演变过程，通过考察隶属于宁山卫军户的获嘉县冯氏宗族，展现卫所军户宗族的面貌。北方地区流传甚广的山西洪洞大槐树移民传说，被人们普遍作为本族祖先的来源。红星认为这一传说不仅是移民们对其祖先历史集体记忆的反映，更为关键的是将祖先的历史定位于明初奉诏而来，从而确立他们的合法身份，以获取更多的生存资源，是移民宗族维护自身实际利益诉求的表现。

申红星还从明清以来豫北宗族组织化建设以及在国家与社会之间的“中介”作用入手，系统阐释了整体史架构下宗族与地方社会之间各种复杂的关系，相信会对读者有益。

明清以来豫北宗族也是从明代嘉靖、万历年间开始兴盛的，与其他地区的宗族建构过程相当，不过一些具体问题的讨论值得注意。如第三章第一节讨论豫北宗族的发展历程，作者指出：“从豫北三县在不同时期的修谱数量上来看，豫北的宗族发展，在明后期是萌芽阶段，清前中期为发展阶段，而晚清至民国时期是豫北宗族发展的高潮时期。”其中“清朝康熙、雍正、乾隆、嘉庆时期，存在更多的是广大中下层士大夫阶层第一次为本族修撰族谱，即在此时期才开始宗族活动。”“清末民初，在近代化的浪潮之下，尽管豫北宗族活动一度受到清末新政以及新式教育的冲击，但在民众当中宗族活动并未停止，相反其民众化的趋势更加明显。我认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豫北当地的宗族发展深受孙中山提出的《三民主义》之中的《民族主义》的影响。”再如第四章第二节讨论豫北宗族祠堂的演变与形成，作者认为：“在清朝前中期，豫北地区修建祠堂的还只是以士大夫宗族为主。到了晚清至民国时期，豫北的普通民众随着自身经济实力的增强，开始竞相仿效士大夫宗族，也逐渐展开了修建祠堂等宗族行为。因此，这个时期，豫北宗族祠堂的修建日益普遍，逐渐到了其发展的顶峰。在晚清以来的豫北地方社会，已经出现了无论士庶，皆备祠堂的局面。”又如第四章第三节讨论到豫北宗族的族规，指出“宗族的发展速度相对要晚于南方地区，明代后期开始有族规出现，族规的大量产生则发生在清代以来。”上述对于豫北族谱、祠堂以及族规的考察说明，清前期特别是晚清民国时期豫北宗族在民间迅速普及。同时当地士大夫倡导、移民的地域认同也显示出一定程度的特色，地方宗族的研究从时空不同维度深化了对于以宗族为视角的全国性社会结构及其变迁的认识。

然而，如何认识明清宗族形态，还是有很大的讨论空间。如研究同属于豫北地区的浚县明代社会的日本学者滨岛敦俊先生，在其《明末华北地区地方人士的存在形态——以〈辞〉为中心》（《近世中国的社会与文化（960—1800）论文集》2007年5月）中提出：“假如，我们将江南三角洲称作‘非宗族型乡绅社会’，而华南地区为‘宗族型社会’，则透过《辞》的各种案例所看到的士人社会位置，是否可以说，像浚县这样的社会，是‘非宗族型庶民社会’？”即使是豫北地区的宗族问题，恐怕还需要学界的讨论。

本课题的研究也存在有待完善之处，如原本的“明清以来”虽然涉及民国但主要指明清时期，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的内容后，感到或许有集中探讨民国时期豫北宗族的必要。

近几年宗族研究新作不断，本书的出版或许有助于学术交流，期待着学界同仁的讨论与批评！

常建华
2019年2月1日于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