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学是中国传统的核心思想,包含了“天人合一”的价值诉求,也涵盖了成就“大人”的实现路径,是春秋战国时期中国文明策源期诸子百家思想的共同基础。诸子百家在人的理解和人的发展上都持相似的观点,都主张后天决定人的命运,人的发展在于后天的努力,而非先天的因素,即需要遵循特定的发展路径“道”,才能够将人的内在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发挥出来。这是仁学思想的本质。
道家的创始人老子在《道德经》中最为著名的论述是:“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首也。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故大道废,安有仁义;慧智出,安有大伪;六亲不和,安有孝慈;国家昏乱,安有贞。”老子得出,内在德性是在大道丧失而缺场的情况下产生的,德性的缺场使世俗的仁得以产生,仁缺失使义得以产生,义缺失就使礼得以产生。显然,《道德经》第三十八章老子对道与仁义道德的关系的运用与第十八章是一致的。老子在第十八章认为,大道废弃,于是产生了仁义;智巧被使用,于是产生了伪诈;家庭六亲关系失和,于是产生了孝慈;国家秩序混乱,于是产生了端方正直之臣。
从认识论的角度,可以做这样的解释:在“大道”难以认识或是无法取得的情况下,可以通过“德”来认识来弥补;在“德”的认识难以涵盖时,可以通过“仁”来认识;而如果“仁”无法认识时,可以通过“义”的方式来认识;如果“义”难以达到,可以通过“礼”的方式来认识。因此,在老子的伦理体系中,存在着“道—德—仁—义—礼”,在伦理认识位阶上逐渐递减,但实践理性逐渐增强的发展路径。仁与义在认识道德的过程中扮演着基础性的作用。正如在《韩非子·解老》中的解释,“道有积而德有功,德者道之功。功有实而实有光,仁者德之光。光有泽而泽有事,义者仁之事也。事有礼而礼有文,礼者义之文也。故曰: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这里“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也是遵循“道—德—仁—义—礼”的路径。
因此,在春秋战国诸子百家的学说中,就存在着从道德本体和从仁义实践理性入手的两种认识路径,如道家和阴阳家就属于前者,而儒家、墨家、法家、纵横家则属于后者,但是,它们的思维模式都并没有脱离老子的“道—德—仁—义—礼”伦理路径。
儒家以孔子思想为根本,而孔子思想可以归结为仁学,但仁学又正是在孔子的整理和发挥下才成为显学。孔子的仁学是一种从“小人”到“大人”的实现的过程,这种模式归结为“君子”成长范式,即需要“兴于诗、立于礼、依于仁、成于乐”的实现路径,从而实现“不辱其身,不降其志”的“文质彬彬”的实现方式。因此,仁学是一种既重视人的外在的物质因素,也重视人的内在的成长因素,如何处世的各种道德因素统率于仁学的框架之内。因此,不同的人具有不同的成长模式,处世需要因人而异,因时而动。因此,孔子的仁学是多样性与统一性的结合,即重视人的异质性,但同时,又认识到人的普遍发展规律,使两者能够统一起来。因此,仁学是一个思想体系,也是将诸道德结合成一体的伦理体系,实现了多样性与统一的结合。
但是仁学的多样性和变异性需要有一个基本的标准,否则,个体的多样性和现实的复杂性会使仁学产生分裂,无法统一于一个统一的框架之下。孔子之后,儒分八家,就说明这样一个事实:没有变动的准则和底线,仁学的分裂是无法避免的。孔子和孟子不约而同地找到了这仁学变动的准则和底线,那就是“义”。孔子讲,“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于比”;孟子也讲,“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是从”。唯有遵循“义”,仁学的实践性才能够实现,而避免分裂和背离原初的始点。
但是,“义”到底在仁学体系当中有多重要呢?这又会引起歧义和争论。墨家脱胎于儒学,是有感于儒学实现路径的困境,而提出的自身以“义”为中心的实现路径,“万事莫贵于义”。因此,在仁的问题上,墨家与儒学是完全一致的。墨子之“义”与仁具有相近的意思,义是利天下,而仁是爱天下。仁天下就是爱天下。仁义本是一体,仁爱是手段,义也是具体的实施方法,都是为了实践事物的本来面目。墨子的“义”直接源于“道”,源于“天志”。奉行义,并不是为了他人的赞扬或是批评,而是为了实践天的意志,而他人的赞扬或是批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义是天下最为重要的东西,何必要看着别人做自己才去实践,为什么不自己努力去做呢?如果天下的人都不为义,个人还有为义的必要吗?墨子的回答是不要以众人的评价标准为标准,而要以事物本来的面目做取舍,坚持世间原有的法则。因此,在墨子的思想中,“义”的重要性要远远超过“仁”。正是在实现路径的“义”这一问题上,出现的儒墨的分野。
仁学实现路径“义”的复杂性在法家思想中也得到突出的表现。法家的代表人物韩非子出自儒学大家荀子的门下。荀子的思想严格遵循“义”在“仁”之下,“仁”约束“义”的思想:“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但是,在法家的思想中,这种“义”与“不义”的严格分野被抛弃了。韩非子指出:“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认为道德、仁义的成长模式已不再适用,“世主美仁义之名而不察其实,是以大者国亡身死,小者地削主卑。何以明之?夫施与贫困者,此世之所谓仁义;哀怜百姓不忍诛罚者,此世之所谓惠爱也。夫有施贫困则无功者得赏,不忍诛罚则暴乱不止……吾以是明仁义爱惠之不足用”。
诸子百家的思想都将其思想指向仁学,在仁学的实现路径上,他们也都强调“义”的作用,只是强调的程度不同而已,而且,仁学也包括了实践伦理。仁学在于人的内在潜力的实现,而每个人的实现路径是不同的。孔子有“因材施教”,即每个人的实现路径是不同的。在这种不同中,需要遵循一些共同的规律,即兴于诗、依于仁、依于义,成于乐。但是,对于“义”在仁学的实现路径中的不同作用,就会产生不同的思想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