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西北大学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是侯外庐等先生开创的以唯物史观为指导研究中国思想史的学术重镇。半个多世纪以来，积淀了经过历史检验的人文学术传统，形成了富有特色的学术要求。比如，研究生学习中国思想史，就要求学习、掌握侯外庐先生提出的思想史和社会史相结合方法。但究竟如何学习和掌握这个方法？除了阅读和研究马克思恩格斯等经典作家的著作，研读侯外庐等前辈学者的中国思想史原著，似乎也没有其他好的途径。但马恩著作汉译第一版就有 50卷，侯外庐等前辈学者也著述等身，况且还有其他古今中外众多经典著作，内含灿若星辰的学术思想精华，等待我们去学习、采撷呢。这么多学术著作，摆在年轻的研究生面前，要求他们在学制规定的三年内尽皆读完，那是苛求。而且以马克思主义指导研究思想史，理论要求本就较高。一位同学要是只阅读马克思恩格斯著作，而于中外学术思想史一无所知，对社会生产劳动全无参与，是不可能准确理解和掌握马恩学说的。这说明，立德树人，培养合格的、理想的中国思想史高级专门人才，责任重大，任务艰巨，极富挑战性。无论老师还是学生，一旦进入中国思想史领域，首先就要面临中国思想史方法的学与教问题，面临如何汲取中西古今传统学术思想方法，传承发展前辈学者的优秀传统问题。

方法是进入中国思想史堂奥的金钥匙。老师进行专业教育，关键在帮助学生学习、掌握专业方法。学生学习时，要是能领悟、掌握一些方法、窍门，学习研究肯定事半功倍。如果有中国思想史方法之类的论著立于案头，供有关师生阅读、参考，想必有助于中国思想史研究生的教学和学习工作。

中国思想史方法有很多，比如搜集材料、辨析材料真伪、分析材料内容的方法，认识和评价历史人物的方法，阅读和理解经典文本的方法，等等，这里不能一一细论。而且这些方法和其他学科的方法多有交叉，比如材料搜集整理分析和文献学交叉，历史人物认识、评价和历史学交叉，文本阅读理解和诠释学交叉。研究生如果想学习掌握这些方法，也可以从这些相关学科成果中学习汲取。

本书所指的中国思想史方法，主要指与理性认识、思想系统相关的思维方式或思想方法，有时也称认识方法。因为这些方法涉及思想问题，需要会抽象思维、逻辑分析，需要较高理论思维水平，这就必须有相应哲学和哲学史基础，研究生很难一蹴而就，快速学习掌握。在思想系统中，思想方法是思想的钢筋铁骨，是人类认识到的真理的引申和应用。所以，这类方法不仅和人们的认识、实践有关，而且和整个世界有关，尤其和人有关。方法论就是本体论、逻辑学，这是黑格尔的重大发现。我国古人也认为，工夫和本体密不可分，工夫所至，即其本体。讨论方法，就要讨论本体，讨论世界，讨论人。研究中国思想史方法，和研究者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有关。这说明中国思想史方法的学习、研究，有理论难度，需要慎重、认真对待。

我思考、研究中国思想史方法已经二十余年了。20世纪 90年代后期，我博士毕业留校工作。记得曾经撰写一篇关于中国思想史方法的论文，名为《论思想史和社会史相结合的方法》，呈递给张岂之先生。先生批语“抽象”，建议我先多读书，多研究；等研究经验多了，再谈方法不迟。后来，我在博士学位论文《贺麟学术思想述论》的研究基础上，又先后研究了冯友兰、金岳霖、熊十力、张东荪、张岱年等学者的学术思想，研究了关学大家张载的思想，研究了孔孟之道，研究了先秦儒家、道家、墨家、名家、法家等的思想，积累渐增。同时也研究了中国古代宗教思想、经典诠释思想、形而上学思想等。2008年，我从德国图宾根大学访学归来，又受命研读马克思恩格斯的书。

在此过程中，中国思想史方法问题，始终萦绕于心，难以忘怀。结合学术研究实践，我先后形成了一些关于历史上思想家、学者思想方法的单篇论文，也有对中国思想史方法本身的思考。

我逐渐意识到，从性能上看，科学的中国思想史方法，应是学者进入中国思想史研究对象的途径，是学者和中国思想史在知行上有机结合的桥梁，所以还是中国思想史传承发展的路径。因为从根本上说，真正科学的中国思想史方法，必然反映了中国思想史的发展主线、历史规律、优秀传统。换言之，科学的中国思想史方法，应是中国思想史发展规律的总结，更是中国思想史优秀传统的传承发展和实践应用。只有这样，中国思想史方法才能真正成为我们理性认识中国思想史的途径，成为我们理性实践中国思想史内容的办法，为我们运用所学，推动中国思想史在新时代进一步发展指明康庄大道。

要紧的是，我们如何使中国思想史方法成为科学方法。这必然要求我们将中国思想史研究置于科学研究的基础上，如实、合理而有效。我们努力追求达到这样的地步：中国思想史方法就是我们经过科学研究后，对中国思想史形成系统的科学认识，而后将这些科学认识转化而成的思想方法、认识方法、评价方法、实践方法。故科学的中国思想史方法一定是我们对中国思想史的逻辑概括和实践应用。所以，关于中国思想史的对象、中国思想史的内容、中国思想史的主体，以及中国思想史发展的历史主线、历史阶段、逻辑环节，都有必要进行分析研究。而中国思想史又是整个中国历史的一部分，是整个宇宙大化流行的一条小支流。所以，上述这些分析研究，又和我们对整个中国历史、中华文明史的认识相关，推而广之，和我们对整个世界、人类社会的理性认识密切相关。换言之，中国思想史方法论和我们的中国史观、世界观密不可分。

不过，从历史角度看，现在我们认识和运用的中国思想史方法，只能是历史上学者们认识和应用的中国思想史方法的传承发展。即是说，中国思想史方法事实上的来源，不仅有历史上思想家、学者们的思想方法，还有他们的优秀思想内容，以及历史上中国思想史的发展规律、发展方向等。用古人的意思说，中国思想史方法，应是数千年人类文明，尤其是中华文明道统、学统的接续和发展，在方法上的表现。

所以，大体上，中国思想史方法主要有理论和历史两大源泉：

首先是马克思恩格斯学说的学习和掌握。讨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思想史方法，必须全面准确理解马克思主义，科学认识和总结中国思想史学术传统。我在为研究生开设经典著作导读课的基础上形成的《马克思恩格斯学说要义》（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可供研究生查阅、研读。希望研究生在三年时间内，以此为阶梯，尽可能学习掌握马恩学说要旨和思想方法。

其次是中华优秀传统思想方法的学习和掌握。从思想史角度考虑，本书更多的是研究和总结我国历史上学者、思想家们的思想方法。我的有关学术论著，如《贺麟学术思想述论》《金岳霖逻辑哲学述评》《孔孟学述》《中国思想文化十八讲》《中国诠释思想史论》《道论》等，其中多涉及中国思想史方法问题的探讨。同时，我也间或发表了一些探讨思想方法的单篇论文，但这些论述散见各处，读者查阅殊为不便。

时值光明日报出版社“博士生导师学术文库”征稿，遂将其中涉及中国思想史方法问题的论著内容选列出来，稍加整理，编辑成册，作为笔者思考这个问题的阶段性总结。

本书内容大约有两个部分：一是探讨历史上思想家、学者们的思想方法，如孔子的学习方法、孔孟“思”（反思）的方法、儒家经典诠释（文本理解）方法，以及现代中国学者同情的了解方法、源于西学的逻辑分析方法、我国近现代外来学说中国化的经验方法等。其中，马克思本人的思想史研究方法当然尤其应该重视。二是作者探讨思想史和社会史结合方法的相关内容，如关于思想史和社会史结合方法的思考，还有思想史和学术史关系、学术社会问题、中道思维和中道精神、道论方法，以及直接针对研究生讲解如何提高理论思维水平的学术报告等。

这些可谓 20余年来我思考中国思想史方法的心得，现在公诸学界，向同人汇报，敬请读者朋友批评。

张茂泽
2018年 9月 28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