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的那首《梦入江南烟水路》,从宋代一路吟咏到今天,绵延而不绝:
梦入江南烟水路。
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睡里消魂无说处。
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
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
却倚缓弦歌别绪。
断肠移破秦筝柱。
千年来,江南烟水,已浓缩为江南文化的一个符号。这个符号的背后,是经过漫长的吸纳融合、取舍扬弃之后,江南文化聚敛沉淀而成的内在特质——“诗性”。如果要找出与江南文化诗性特质最直接相关的因素,毫无疑问,那就是无处不在的“水”了。
文学史中,那许多描写江南的文字从来都闪动着粼粼的波光,泛出盈盈的水色,“小桥流水”“枕河人家”“烟雨迷蒙”,既是江南随处可见的庸常景象,也是江南最烂漫的风雅。它可以是“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的图景,也可以是“小楼昨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化境,更可以是“烟水吴都郭,阊门驾碧流。绿杨深浅巷,青翰往来舟”的长卷,在这些卷卷轴轴里,水无处不在,很湿,也很诗。
在江南,无处不在的“水”,与文化气质上的“诗性”有着深刻的关联,这种关联在古代早已有之,诗词歌赋中俯拾皆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漫天挥洒的雨丝,若有若无,如雾似烟,氤氲出江南特有的朦胧之美,因而诗词歌赋中、绘画里,随处可见“烟雨江南”的诗意描摹。
“雨”,是“水”的变化多端的一种形态,在江南人笔下也别有意趣。悠长悠长的飘着细雨的江南小巷,凹凸起伏如琴键一般的青石板路,一柄在江南小镇常见的油纸伞,还有雨中撑伞独行于长巷的谜一样的女子……戴望舒的一首《雨巷》,每每总能撩拨起无数人的幽思。江南,也就这样在湿湿润润的细雨里平添了一份缠绵的诗意和清韵。
当无处不在的“雨”与“江南”这片沃土相遇之后,更是被演绎得情意充沛,尽情尽致。“杏花,春雨,江南”,被定格成了一个完整的江南意象,凝结成一个固定的组合,成为许多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梦。在散文《听听那冷雨》中,余光中先生说:“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或许那片土就在那里面,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必然长在。” 在余先生的心中,这一组意象就是江南的指代。
这种令许多人魂牵梦绕、怦然心动的江南美景,恰如宝玉初见黛玉,恍如前世的邂逅,又好像是久别重逢,刹那间便刻印在心里了。那是一份简单纯粹而又百转千回缠绵悱恻的美感,是一种“行遍天涯意未阑”的诗趣,是闲看庭花云卷云舒的淡然,也是人们最愿意栖身的山水家园了。
在这样充盈着诗意的景致里又怎会少了浪漫故事?江南从来都是有故事的,而那些故事就发生在水边。
翻开最古老的《诗经》,水的氤氲立刻扑面而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再打开楚国大夫屈原的《楚辞·九歌》:“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而在浩若烟海的唐诗宋词中,与“水”密切相关的佳作更是不计其数。从徐彦伯《采莲曲》的“妾家越水边,摇艇入江烟。既觅同心侣,复采同心莲”,到崔颢《长干行》的“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舟暂借问,或恐是同乡”,还有李之仪《卜算子》的“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哪一个充满爱意与相思的浪漫故事不是发生在诗意盈盈的水上?
至于那些或瑰丽或神奇的历史传说,似乎就更多了。白娘子和许仙在美丽的西子湖上浪漫邂逅,演绎出一段旷古绝今、令人扼腕的人妖之恋;七天下凡的织女也是在江南的水畔爱上村夫牛郎,结下了一段超越人神的奇美尘缘;越女西施在那场惨烈的吴越战争之后,终于得以与旧情人范蠡重逢,泛舟于碧波粼粼的五湖之上,这其中虽然不乏后人的美好想象,但谁又能说它不是后人创造性地诗意想象的结果?!还有梁鸿与孟光,这对来自中原地区的夫妻,却在逃亡江南之后,于无锡古皇山下伯渎河边演绎了一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人间佳话。这些传说无论真伪,也无论是否附会,都因为沾染了殷殷水色而愈发显出瑰丽与缠绵的诗意。
水润万物。水滋养了地球上一切的生命,也润泽了生活里所有的浪漫。但是,水,既是人类的朋友,也曾是人类最恐怖的对手。在远古洪荒时代,在水的滥觞之下,江南大地一片泽国,水患频仍,百姓饱受江海之害。在铁质农具尚未诞生之前,泥泞的土壤并不利于垦殖耕种,难以给人带来必要的生活之需。那时的水,与人类并不友好。《山海经》里所描绘的“洪水齐天”,神话传说中的“女娲补天”,以及百姓们嘴里流传的“洪水猛兽”等,都生动地揭示出远古时期水患带给人类的巨大灾难。
“治水”与“用水”,是人类文明进程中遭遇的两难境遇,也是伴随人类成长所要面对的最大课题。最早生活在江南地区的人种被称为“古越人” ,而“越人”在古汉语中有一种含义就是“涉水”,可见早期生活在江南一带的先人与“水”之间有着多么重要的联系。
从“大禹治水”“黄歇凿江” ,到张渤“太湖降蛟” “周处除害” ,历史上许许多多流传在江南民间的传说与故事,都生动地展示了人与“水”博弈的过程。在交织着爱恨情仇的矛盾与互动中,在劣境中求生存的不懈拼搏中,江南人终于和水成了密不可分的挚友,也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
大禹治水的成功,在于他没有单纯地采取“堵”或“填”,而是智慧地采取了“疏导”,这种被后人誉为“理水”的疏导之法,是远古吴越先民在处理天人关系时“生存智慧”的最初体现,也成为后人不断借鉴效仿的一种“生存策略”。在“疏”“导”“治”“理”的过程中,顺势利导,顺势而为,顺应时势,天人和谐,成为江南人在生活实践中与水形成的一种默契。在循环往复的生死较量中,二者也逐渐建立起一种相互依存、共生共荣的和谐关系。这种充满智慧的融洽关系后来被放大,被运用到社会各个领域,延续数千年,有百利而无一害,为江南的发展带来了巨大利益。
水,占据了江南地区大约25%的面积。无处不在的水,在江南广袤的土地上快意地流淌,恣肆地划出了纵横交错的水网——江、湖、河、塘、氿、泾、浜、渎、溪、荡、港,还有水弄堂……在中国乃至世界,大约没有哪一片土地上有如此繁多的对“水”的称谓了。有了水的滋养,一切都变得富于情趣,饶有诗意。
在江南,水里有水里的魅力,岸上也有岸上的风景。水与岸,总是相辅相成,互为依存。有了岸的衬托与呵护,水才温润顺从,有了水的滋养与浸润,岸上的风景才有了灵气。在江南,得水之利,因水而美;得水之润,因水而荣。水,不仅涂抹出最秀美的景致,也给予了生活在江南一地的百姓最大的恩泽。润泽万物,灌溉田畴,滋养了丰饶的鱼米之乡;造就了烟花烂漫的旖旎胜景,成就了桨声灯影下的炫彩繁华,那些湖鲜美味丰富着人们餐桌、山光水色滋养着人们的心灵的同时,也培育了精细雅洁的生活情趣和审美追求。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水国多台榭,吴风尚管弦;每家皆有酒,无处不过船” ,是江南富庶与繁华生活的写照,当年的苏州府杭州府无疑是江南的最具魅力的所在,令天下人艳羡。山塘街,自古被誉为“姑苏第一名街”,始建于唐宝历年间,迄今已有1200年的历史。时任苏州刺史的白居易,某日偶然轿行虎丘,途经此地,却发现山塘河已经淤塞不堪,水路不畅。白居易于是决定开河筑路,为民造福。经过疏浚后的山塘河,东边连接了阊门的渡僧河,西边可通往虎丘的望山桥,长度约七里,所以也就有了“七里山塘到虎丘”的说法。山塘河水汩汩向东,在阊门处与运河依依挽手,形成了相互贯通的一脉活水;而河岸的长堤,则逐渐演变成为一条繁华热闹的商业街。姑苏的百姓们感恩白居易的善举,便把山塘街叫作了“白公堤”。今天的山塘街热闹如昨、繁华依旧,因为维系着久远的大唐,维系着大诗人白居易,而有着十足的底气,与那些新开发的仿古商业街有着太多的不同。
阊门,自唐代以来一直是姑苏有名的商贾旺地,贸易繁荣。乾隆年间,苏州籍画家徐扬有感于都市繁华,创作了一幅《盛世滋生图》,也叫《姑苏繁华图》。长卷描绘了姑苏的一镇、一村、一城和一街,而这“一街”描绘的就是“居货山积,行云流水,列肆招牌,灿若云锦”的山塘街了。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一回中也把阊门、山塘一带赞为“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杭州人最大的幸运与福祉,无疑都维系着那一潭碧水——西湖。西湖的存在首先要感谢那位五代十国的吴越王钱镠(852—932年),当年吴越国建都杭州,首拓城郭,兴建“地上天宫”,钱镠不仅没有下令填埋已淤成沼泽的湖滩,而且“置撩湖兵千人,刈草浚泉”,对其进行了最初的清淤建设。不然,没有当年的开篇,又怎会有后来的绚烂?
历经历朝历代的清淤、整治和建设,西湖终于成了一个美不胜收的风景胜地,杭州也因此而名播天下。南宋吴自牧在《梦粱录》里说:“临安风俗,四时奢侈,赏玩殆无虚日。西有湖光可爱,东有江潮堪观,皆绝景也。”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更是将杭州赞为“世界上最美丽华贵的天城”。
明代文学家袁宏道在他的游记中,这样描写西子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而张岱的《西湖寻梦》则在荷香中接通了梦境,“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在诸多赞美西湖的篇章诗赋中,苏轼的诗句无疑最美,也最广为人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抹浓妆总相宜”。古往今来,西湖这一潭碧水不知迷煞了多少古人今人。
充满诗意的美景,磨细了心灵敏感度,不断升级着江南人的审美趣味。杭州人都说:“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春光中的西湖景色靓丽,令人迷醉,而细雨微茫、月色朦胧下的西湖,更有另一番妩媚。西湖美丽的四季,每一季都是可游可赏的。明代著名戏曲家高濂(1573—1620年)是杭州人,他在《四时幽赏录》中说,春天来时,应该去孤山月下赏红梅,晴日则应去苏堤看桃花。夏天的时候,应该往三生石上借着月光闲谈,在湖心亭畔采摘西湖特产的莼菜。到了秋天,可以去雨后的水乐洞听泉声悦耳之响,夜晚时登上六和塔去听风观潮。即便是最枯涩的冬季,西湖也依然有趣,大雪初晴之日,可以登上三茅峰的山顶,俯瞰江天皑皑雪霁;或者,在除夕之日登上吴山去领略满目松涛,都是十分惬意的享受。
现代作家郁达夫更执着地认定:“我以为,世界上没有一处比西湖再美丽,再沉静,再可爱的地方了。”郁达夫说这些话的时候,正是秋天,环抱西湖的青山上,树梢已微黄,远眺之下,恍若春日初生的嫩芽,秀色可人。无论春江花明,柳绿桃红,草长莺飞,碧波长洲,也无论雪后初晴,月色微蒙,乃至败柳残荷,寒鸦归巢,若少了这一池碧水,想来一切都没了韵致。
江南山水的风格,一向属于婉约派。因为景色秀丽柔媚,因为西湖堪比西施,淡抹浓妆秀丽可人,杭州也因此被视为中国最柔美、“最女性化”的城市。阳春三月,风和日丽,桃柳夹岸,花红柳绿,美若珠玑,怎能不给人阴柔旖旎之感?在世人眼中,江南往往是“昆韵悠扬绕天地,锡曲铿锵贯山川;行云越调雨润色,流水评弹风摇船;展衣开腔看社戏,挥袖迈步做神仙”(叶千华《情意集》)之地,水之柔美,几乎成了人们对江南文化的全部印象。
然而,这并非江南性格的全部。世间至柔之物,莫过于水。然而,“柔”与“美”却并非水的全部属性。水的性格是双面的,甚至是两极对立的。中国古代的智者们,早就辩证地看到了这一点,老子说:“天下至柔者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不知,而莫能行。”(《道德经·柔之胜刚》)诸葛亮也说:“善将者,其刚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强,以柔制强。”(《师范》)水貌似柔软无骨,而一旦聚合起来发力,其力量则无比巨大,江山可改容颜。白居易“苏家弱柳犹含媚”的后一句,便是掷地有声的“岳墓乔松亦抱忠”,可见即便是在温婉秀丽,充满了风花雪月的西子湖畔,照样也有着雄浑铿锵的声音。更何况岳飞的那首脍炙人口、豪气冲天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似乎更在宣告着:江南并非从来只有纤细柔弱,江南也自有江南的刚烈!
翻开尘封的历史,江南的文化秉性并非柔绵无骨。这片诗情画意的山水,其血脉中就流淌着勇武与刚烈的遗传基因。江南文化起源于远古时期的吴越之地,吴越之国,男儿的性情“好剑”“蛮勇”“轻死易发”,司马迁的评价亦是“吴人尚武”。在部落与部落的战争中,在与江河湖海的搏击中,铸就了吴地先民轻舟齐发、强悍勇武的闯荡气质。《后汉书·郡国志》曰:“赵有挟色之客,吴有发剑之节”,“吴俗好用剑轻死,又六朝时多斗将战士。”中国春秋战国时期四位著名刺客——专诸、要离、聂政、荆轲,小小吴地就占了两位。
镇江,西周时曾是宜侯的封地,也是三国时孙吴的都城。北宋时,宰相王安石因主张变革而遭到贬谪,下放南京。途经镇江时泊船瓜州,一帆独系,于早春的晓风残月中,写下了“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诗句。临江而立的北固山,山壁陡峭,形势险峻,比起江南诸地的秀湖丽水,少了些许温婉,却多了一份清峻雄伟。1500年前,梁武帝萧衍曾登临此山,就发出了“此乃天下第一江山”的英雄慨叹。三国时,纵横天下的刘备“招亲甘露寺”的故事也发生于此地。而南宋的著名大词人辛弃疾,他的那一首千古绝唱《登京口北固山有怀》,也是写于此地:
何处望神州?
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
悠悠!
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
坐断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
曹刘!
生子当如孙仲谋。
还是江南,还是诗赋,还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不一样的就在于多了那份干云的豪气。江南文化的刚柔相济,除了来自吴越先民的血脉遗传,也得益于北方刚勇文化的融入。在晋室南渡中,大批北方世族平民南逃,名将谢玄率领的“北府兵”军队恪守于长江天险,拼死掩护了一批又一批难民渡江,在抵挡强悍的胡人金戈铁骑的战斗中表现出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东晋建都建康后,这支部队又在淝水之战中击败了南下的前秦苻坚大军,为东晋政权赢得了划江而治的条件,“车骑将军”勇武之名,传扬天下。南宋时,也是在这里,著名将领韩世忠率部大败金军,而他那位出身于青楼的“护国夫人”梁红玉,亲执桴鼓,与丈夫并肩作战,将来势汹汹的金兵阻击在长江南岸达48天之久,在历史上书写了“击鼓战金山”的巾帼传奇。
江南人骨子里的英武刚烈,在鸦片战争中更是被演绎到了极致。1841年,英帝国主义发动了鸦片战争。次年6月,为了要挟清政府就范,又打响了“扬子江战役”。长江下游江南各地军民奋起抵抗侵略者,在中国近代反侵略史上用鲜血写下了可歌可泣的一页。在抵御英军侵略的保卫战中,镇江无疑是反抗最激烈的城市,在这里,拥有坚船利炮的英军遭遇到了从未有过的抵死反抗。7月21日,英军用炮火轰破了四座城门,城破之后,不仅镇江守军没有退却,在城楼上步步为营,与登城的敌人开展肉搏,清军副都统海龄指挥1500名官兵,同仇敌忾,用土炮、鸟枪与武器精良的7000名英军血战,进而以大刀、长矛与敌人进行了激烈的巷战。此时,许多百姓也纷纷参战,一位叫朱耿氏的妇人,不仅鼓励丈夫参战,还要求三个儿子一起出战,她说:“吾已恨为女子不能执干戈,卫社稷,顾复死贼手而为国辱耶?今幸三子成立,均可为国杀贼,请速与俱,以为念。若迟出,是速我死也……”在城市失守后,副将海龄的妻子为激励丈夫与敌血战到底和与城共存亡的决心,竟带着孙子一起跃入烈焰之中自尽。悲痛欲绝的海龄挥泪召集残部,要求全体将士“宁可战死沙场,也不在侵略者面前苟活”!在被敌军围困的最后一刻,他将公文木柴堆在四周,自焚殉国。这场战斗因死伤惨烈而名声远播,远在欧洲的恩格斯看到战争的报道之后说:“如果中国所有的城市都能像镇江这样抵抗的话,英军是绝对攻不进南京的。”今天,“万里东注,一岛中立”的焦山今还保留着当年抗英战争的炮台,余温依稀犹在。因为焦山在抗英战争中发挥的重要作用,赢得了“中流砥柱”的美称。
绍兴,古称会稽,2500多年前就是越国的都城。公元前495年,吴王夫差兴兵为父报仇,攻入会稽,俘获了越王勾践夫妇,将其质押吴国,沦为马奴。为奴期间,勾践的表现极尽卑微,甚至演出了自虐的“尝粪问疾”。然而,在后来的十多年中却卧薪尝胆,卷土重来,上演了一场扭转乾坤的恢宏大戏,在吴国之后,跻身春秋时期中原五霸之列,成为那个时代最令人瞩目的传奇。绍兴,这个走出过王羲之、陆游、贺知章、王阳明、徐渭等众多文化艺术名人的文化高地,在近现代又涌现出了鲁迅、秋瑾、邹容、徐锡麟、陶成章、蔡元培等革命的先驱。书香传统赋予了这座江南小城一种悠久沉厚的书卷气息,而流行于当地的绍兴高腔真的吼起来,那种旷远寥廓的苍凉味道,令人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吴语的温婉,倒与黄土高原的秦腔颇有几分相似。
吴侬软语的温柔,最指苏州。在整个吴方言区里,苏州话无疑是最软最“嗲”的。然而,这座看似温软柔雅的城市,当年在攻城的朱元璋眼里却是一块最难啃的骨头。1366年,已占据江山十之八九的朱元璋,将苏州围成了一座孤城。三面受敌、被困城中的张士诚依托坚固的平江城和百姓后援,抵死坚守了十个月,苏州才被攻克。在朱元璋一生的征战中,这是最硬最铁血的一仗。坚硬的并非只有战场上的将士。苏州的“吴门才子”名满天下,但诗书才情之外,桀骜不驯,蔑视权贵,宁折不弯的秉性,更彰显出江南才俊“威武不能屈”的鲜明品格。明初的著名诗人高启(1336—1374年),与杨基、张羽、徐贲合称“吴中四杰”,其性格刚直,诗风雄健有力,一改元末以来的缛丽诗风。高启在明初时曾受诏入朝,在南京任翰林院编修,修撰过《元史》。并有“我生幸逢圣人起南国,祸乱初平事休息。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的诗句阐明心志,显然,高启曾对大明新政权充满了期待。然而,黑暗的社会现实很快就让他心灰意冷。不久,他被授予户部右侍郎却坚辞不赴,隐居青丘,设坛授徒。“琼台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他的代表作之一《梅花九首》中,所吟咏的梅花,高洁、孤傲、寂寥、出尘,正是高启人格的自喻。这样一位不把皇帝看在眼里的才子自然难容于世,高启最终受奸佞谗言所害而惨遭腰斩。临刑前,这位年仅39岁的诗人留下了“枫桥北望草斑斑,十去行人九不还”“自知清澈原无愧,盍请长江鉴此心”的悲怆之音,令人怅然。
250年之后的晚明时期,温柔婉约的苏州人再一次演绎了一场群体抗暴的义举。明天启六年(1626年),权倾天下的宦官魏忠贤排斥异己,残酷镇压迫害倡议“开放言路,改良政治”的东林党人,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相继被杀害。三月,东厂特务在魏忠贤指令下又前往苏州抓捕名士周顺昌(1584—1626年,字景文,号蓼洲),引发苏州百姓的愤怒,数万人齐声喊冤,继而奋起反抗,爆发了一场罕见的激烈冲突,两名缇骑被当众打死。事后,在朝廷大规模的追查问罪中,颜佩韦、马杰、沈扬、杨念如、周文元等五位苏州平民毅然挺身而出,“激昂大义,蹈死不顾”,慷慨就义。张溥的《五人墓碑记》真实记载了“五人之当刑也,意气扬扬,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谈笑而死。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有贤士大夫发五十金,买五人之脰而函之,卒与尸合”。五位壮士从容赴死,感天动地,更有人冒死收尸安葬、树碑立传,在那个朝野上下对魏忠贤摧眉折腰的天启朝,像苏州人这样的刚烈反抗是很少的。正如明末以书画擅名的文震亨(1585—1645年,字启美) 所表白,“所谓王谢家儿,虽复不端正者,亦奕奕有一种风气欤!”在明清标交替的那场“留发不留头”的改朝换代中,这位“王谢家儿”竟然以绝食的方式,“捐生殉国”而“节概炳然”。
有着行云流水般汪洋恣肆的江南文人,大多是这“刚”与“柔”的结合体。“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的唐伯虎,自称“张颠”而蔑视世俗的大书法家张旭,不愿低头折腰事权贵的诗人高启,舍圣贤书行万里路的徐霞客,蔑视权力反叛传统的冯梦龙,绝意仕途而我行我素的金圣叹……这些才气横溢,有着水般灵动而又敢于挑战世俗,个性倔强的江南文人,构成了鲜明的古代“吴门才子”的群像。
明清以降,江南文人一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旧传统,大胆提出“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在近代中国屡遭列强坚船利炮欺凌,国衰民穷背景下,又是江南人,最早探索“工商强国”“藏富于民”,勇敢地走出一条实业救国之路。
江南是植桑养蚕佳地,坊间百姓自古长于丝织生产。江南也是古来铸剑高地,古代名剑出吴越,故有“吴钩越剑,国之重器”之说。最柔美绮丽的丝绸与最锋利尖锐的宝剑,性质禀赋截然相对,竟然都产自江南,二者悖反而又奇妙地构成了一种文化的两极,亦刚亦柔,刚柔相济,而这正是江南文化最鲜明的风格特性。
水,润万物,通八方,兴城邦,利民生。
千百年来,江南密集的水系承载了船来舟往,运河沿岸以及水上贾道生意兴隆,源源不断地为这里输送着生意,也带来了四野乡音与八方文化。沿途的水码头,也是承载着商贸活动的米码头、布码头、丝码头、钱码头。水不仅成为经济脉动的依托,也是文化交融传播的纽带和桥梁。更重要的,水为江南这片沃土注入了“通达”与“开放”的文化元素,滋养了江南人灵活开通、审时度势、包容善纳的气质与品格。
“水”,作为自然界最善变化的物质形态,随物赋形,变化多端,热可以化为雾气,冷则可结为冰霜;有时涓涓滴滴,细水长流,柔和温润,如一首清新宜人的小诗;有时大起大落,巨浪狂澜,足以扭转乾坤,改变沧海桑田,如浑厚激越的交响。水又是通达而懂进退的,顺势而流,柔中有韧,以柔克刚,涨落有序,流转不息,在重重围堵中寻觅着出路……这也正是江南人善于进退、刚柔相济的最形象的性格写照。
这种性格早在8000年前,就已然显露出了端倪。
常州的淹城,是迄今保持最完好的春秋古城遗址,三重环绕的水系令人真实地洞见了水在护城中的作用。传说这里曾是淹族部落生活栖息的地方,也有人认为是吴国后期延陵季子(季札)的食邑。在淹城的淤泥深处,考古人员发现了距今8000年左右的两条半独木舟(现存常州博物馆),它们成为江南人造船用船最早的实物见证。
位于常州境内的春秋晚期城邑——淹城
在既没有路,也没有车的远古时代,有了河就等于有了路,有了船就等于有了车。船是水上的精灵,而帆则是船的翅膀,当江南人开始了驾船驭水、扬帆远航的历史,人类交通出行史便从此开始了新的一页。这些活跃于水上的江南人,撑船,扬帆,撒网,捕鱼,随风转舵,去往四面八方。在与水世界的交流与互动中,这些最早的弄潮儿们获得了来自大自然的灵感与启迪,而在遇风转向、顺水行舟的水上生活实践中,一代又一代的江南人也逐渐养成了精于观察、敏于感知、善于应变的灵活机智。
借水之利,治水用水,不仅造就了便利的江南,富饶的江南,也将江南人日常生活演绎得有情有趣。太湖上的“渔舟唱晚”,绍兴乌篷船上的“观社戏”,沿河人家的后窗垂篮购物,是延续至今的一道江南风景。
早期,湖州、嘉兴一带的河道上,可以见到各种各样的水上交易,市场上一应物品均可在水上完成买卖:蔬菜、鱼肉、杂货,甚至书籍、文房四宝等,也可以在船上买卖。清同治《湖州府志》(《舆地略·物产》)载:“织里诸村民以此网利,购书于船,南至钱塘,东抵松江,北达京口,走士大夫之门,出书目袖中,低昂其价。”这种书船出自湖州,船上置有书架、书桌、木椅,俨然书房一般。顾客可登船选书购书,十分方便。晚清朴学大师俞樾就有“湖贾书客各乘舟,一棹烟波贩图史”的诗句。书船、笔舫,舟行各地,演绎着一个个生动的水上故事。
水,是江南诸地走向繁兴的源泉。水为路,舟是车,依托四通八达的水网,江南人最早开始了商品的交易。苏州的山塘街,无锡的三里桥,常州青果巷,扬州的东关街,早年都是依托运河,船舶云集,千帆过境,成为南北货物的重要集散地。
南京的秦淮河,繁华诗意的生活也已延续了千年。从南朝开始,这里便成为名门望族的聚居之地,商船画舫昼夜往来,文人才子流连忘返,秦淮河畔依然成为江南的文化中心,明清两代的桨声灯影,更成就了十里秦淮的鼎盛景象。
六朝古都南京的主要商市出现在内秦淮河北,明人所绘的《南都繁会图》,长355厘米、宽44厘米,上面画出的109家商店及招幌牌匾清晰可辨,街市纵横,茶庄、金银店、药店、浴室一应俱全,水上粮船、龙舟、渔船往来穿梭,折射出秦淮两岸繁华热闹的市井生活。
清人顾禄的风土笔记《桐桥倚棹录》,记述了苏州虎丘山塘一带的山水形貌、名胜古迹、寺院、宅第、美食以及手工艺,也描写了那时苏州人浪漫的夜生活:画船歌舫浮于水上,灯笼高悬,灯火通明,游宴聚会,有歌女拨琴弄弦,清曲助兴……这样鲜活而富于诗意的生活情境受到了包括白居易、苏东坡在内的诸多文人官员的青睐。从白居易的《琵琶行》、苏东坡的《望江南》,到韦庄的《菩萨蛮》、刘禹锡《忆江南》,那些诗词佳作莫不与江南生活有内在的关联。
被誉为“中国第一历史文化名河”的秦淮河,古来是文人墨客的聚集地,映照着五彩霓虹的汩汩河水,流淌着历史线装书里的雕栏玉砌,也流淌着故人诗词歌赋里的似锦年华。秦淮河的流波、水中的画船歌舫,见证了南京作为十朝都会的荣光,也承载着改朝换代的沉郁与悲怆。在光影浮动与水波荡漾的轻盈绚丽中,沉淀着厚重苍凉的历史记忆。
1923年,那个夏日的夜晚,夕阳已去,皎月方来。朱自清与好友俞平伯在秦淮河的汩汩流水与吱呀桨声之中,感受着古城扑面而来的繁华和凝重。惊奇、欣喜、迷醉、憧憬、感怀,与漾漾的柔波一起,化作了两篇同名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比起俞平伯,朱自清的散文略胜一筹,因为,他在秦淮河的水波中看到了历史的两面:“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的重载了。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的船之所以雅丽过于他处,而又有奇异的吸引力的,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像使然了。”作为兵家的必争之地,南京几乎从来就不曾安宁过,兵火纷起,庐陵为墟,尸骨遍野,一直是这座城市在改朝换代时的常态,南京在历史上的每一次战争与叛乱中都付出了血的代价。“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王安石《桂枝香·登临送目》),看似唯美、浪漫、灵动、轻盈的秦淮河水,其实在蔷薇色的水波之下沉淀着那么多历史的厚重,那是千百年苦难、悲情、血泪和生命凝成的重量。
似水流年,江月照人。千百年来,江南的水映照着声色未变的明月,寒梅的疏影,彩蝶的金翅,穿梭往来的帆樯,在岁月的浮光掠影中变幻无穷。“水”赋予了江南山水以“形”,也赋予了江南文化以“魂”。
浸润着“水”的江南文化,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不仅在审美上形成了浓郁的诗性气质,在文化元素上也极为丰富充盈,它智慧灵动,开放包容,务实进取;它敏于感知,审时度势,善于吸纳和自我扬弃与提升;它勇于探索、善于探索而进退有度,它刚柔相济在历史的舞台上长袖善舞。
老子说,“上善若水”。
孔子说,“智者乐水”。
水上的生活磨炼了江南人的生活技能,培育了江南人的生存智慧,养成了敏察善变、机智灵活的个性禀赋。在社会转型和发展机遇到来时,最早发现机遇的是江南人,敢于勇立潮头的也是江南人,新的思潮总在这里最快登岸,这并非历史的偶然,正是水的启迪与实践,给了江南人独特的领悟和慧解。
水中,有优雅柔润的性情,也有刚柔相济的力量,更有敢为人先、善于弄潮的勇气。绵延不绝、灵动柔韧的水,已经化入了江南人的血脉与灵魂。当年泰伯三让天下,开启了尚德谦让的传统,而在这种“谦让”的背后,是一种深刻精辟的时势分析和理智判断,是一种策略上的“进退之术”。得水滋润,借水行舟,人水相依,和谐共生,水性也滋养了人性。水文化是一种智者的文化,这种文化既目标明确、百折不挠,又灵活机敏、善于变化,正如江南人的性格与处事方式。受到水文化浸染的江南人,在事业开拓上往往表现出超绝的敏感和罕见的勇气,在艰难时世创出辉煌业绩,正是得益于这种智慧的文化遗传。江南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江南的绿柳花红、曲径通幽,固然风雅娴静,诗意盎然,而江南的海涵地负,通达胸襟,探索之勇,更彰显出江南强大的生命能量。
山性实,而水性活。但是,江南人的水性并不只在灵动机智、顺水推舟,善于察天观地。江南的水文化其实也有非常务实的一面,在众多各具特色的地域文化中,与岭南文化、齐鲁文化、湖湘文化、巴蜀文化相比,江南文化还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特点,那就是灵动而不乏务实,笃行而不乏柔韧。
水润万物,滋养生灵,灌溉农田,迎送万舟,却灵动而不浮。现实生活中,江南人灵活机敏而务实的精神,同样沾着水性,同样由来已久。当年泰伯奔吴之后,来到相对荒蛮的江南地区,他所做的动作是放下身段,入乡随俗,脱下华服,“断发文身”,融入先民之中。且身体力行,筑城安民,汇通百渎,传授礼仪与农耕,从而完成了两种不同文化的融合,在遥远的东南一隅开创出一片新的天地。周秦时代,中原诸侯对江南多持鄙夷态度,视其为“蛮夷”,而泰伯的做法可谓既聪明又务实。
江南文化既灵动又务实的精神,体现在方方面面,无论创业、生活,还是做学问,都尚学而笃行,讲实学,切实际,做实事,求实惠,重实效,既不会“愚公移山”,也不会“铁杵磨针”,讲求智取,不做无用之功。无锡东林党人提出的“经世致用”最鲜明地体现了这一务实导向,“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对联,成为吴地读书人关心社会现实、积极入世的生动写照。明清时期,江南的学者在“实学”方面推陈出新,做出了杰出贡献。清末,顾炎武倡导“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的《天下郡国利病书》无疑是经世致用之学的杰出代表。清代学者、苏州榜眼冯桂芬(1809—1874年)所著的《校邠庐抗议》,对国家的内政、外交、官制、田赋、漕运诸多方面提出尖锐的批评和建议,并率先提出全面向西方学习的主张,成为指导洋务运动的著名理论家。苏州甪直人王韬(1828—1897年),关注社会现实,译书,办报,提出许多变法主张,是近代著名改良派思想家。他晚年执教于上海格致书院,指导学生讨论时政,研究政治、外交、军事、经济、社会、文化中的实际问题,由他汇编的《格致书院课艺汇编》,是晚清时期经世之学的重要文献。上海郑观应的《盛世危言》,是19世纪后期宣传变法维新最具影响力的著作之一。积极倡导经世致用的思想家还有沈毓桂、马相伯、马建忠、薛福成、李凤苞、吴宗濂、张元济等。晚清时期出现了一大批关于经世学说的著述,其编著人多为江南学者。
在中国,几千年的文化传统中将工商视为不入流的“末技”,这种观念长期占据意识形态,严重阻碍了经济发展和民生幸福。晚清时,出使欧洲英、法、意、比四国的大清公使、无锡人薛福成,最早喊出“工商强国”“藏富于民”的声音,显示了一个江南官员的责任感、使命感和机敏睿智。实业先行者荣德生则看到了“只有实业可以救国”,在他们的影响带动下,小城无锡率先迈出了民族工商业的创业步伐,从而快速崛起成为令人瞩目的工商强市。
江南文化在历史的转变时刻,融汇吸纳各种先进文化因子,创造出一种善于审时度势、长于吐故纳新、富于创造活力的新型工商文化,一种敢于创业、善于经营、务本求实、经世致用、灵活变通的文化,既善于创业又有助于守成,是优秀传统文化与近代工商实践相融合与升华的产物。它成功地糅合了传统伦理和现代理性,很好地调节了社会化大生产背景下的人际关系,形成了一种具有时代内容和地域特色的人文精神、思想理念、社会心理,以及与之适应的社会文化系统。因而从明清到近现代,无论是民族工商业的发展,还是苏南发展模式的创立,抑或是外向型高地探索、产业结构的自觉调整,都是精明、敏感而务实的江南人抓住机遇走在潮流的最前面。
从哲学上说,务实精神是一种“中华文化实用理性”的体现。美学家李泽厚在分析这种实用理性时指出:务实的本质,是在物质与精神之间,更加重视物质;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更加重视现实;在现在与历史之间,更加重视现在;在今世与来世之间,更加重视今世;在书本与事实之间,更加重视事实;在理性与非理性之间更加重视理性。然而江南文化的务实精神却更具优越性和超越性,这种优越性和超越性在于,江南文化的务实精神是与智慧、机敏、灵动、包容与诗性相维系的务实,因而这种务实精神不同于一般,而表现出既注重实际、追求实利、讲求实效,又不放弃内心的道德理想与诗性追求的取向,从而能够有很好的融合性,实现义利并举、“趋利”与“向善”“向美”的双向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