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人的眼中,当时的城市生活有许多美好的细节令他们无限怀念,从他们对一座桥、一艘画船、一湖水、一次聚会、一场灯会的描述中,我们也看到了当时城市浪漫、迤逦、平实的都市格调。
“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橘里渔村半烟草”(林外《洞仙歌》),看到垂虹桥了吧,那座弯弯的拱桥,高高耸起的桥身像天上的彩虹飞架在清澈碧绿的水面上,它的倒影漂浮在水中,清晨薄雾朦胧,河两岸的人家掩映在橘林和烟雾中,在这静静的桥影、碧水、橘林中,清新的一天开始了。
“波暖绿粼粼,燕飞来、好是苏堤才晓。鱼没浪痕圆,流红去,翻笑东风难扫……”(张炎《南浦·春水》),朝阳渐渐洒满西湖,湖水看上去碧波荡漾,柳枝在苏堤上飘摇,燕子在那里忙着筑巢,金色的鲤鱼在阳光下出没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浪痕,圆圆地向岸边荡去,久久不能平息;落在水面上的花瓣也随之向岸边、向湖水深处流去,任凭东风也阻挡不了它们随水漂流……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姜夔《琵琶仙》)。词中“桃根桃叶”,本指叫桃根桃叶的姐妹的名字,这里指词作者见到的美女。春游时节,吴兴壮观的春游场面,西湖也不能相比。这里早在唐代,就是“户藏烟浦,家具画船”,户户住在烟雨迷蒙中,家家有彩饰画船。在那些飞来划去的春游彩船中,词作者忽然注意到迎面而来的船上的美女——如花似玉,她们舞着扇,唱着歌,眼神楚楚动人;船近了,再仔细看看,好像是词作者曾经的恋人。但是,她们根本与他不相识,两艘船很快相向而过,随着美女的远去,词作者心头涌上一股悲凉,热闹的春游离他远去,他感觉春光也渐渐远去,眼中只有一个孤独的小岛,耳边只闻几声杜鹃的鸣叫,“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鴂”。
在城市那些名胜处的集会,也是一道不能忘怀的风景。“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作者陈与义20多年后写下这首《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的词,不仅记录的是他自己的回忆,读到“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这样的描写,我们都能想象到那是一次充满诗情画意的聚会,酒喝过,话谈过,大家还长久地聚集在午桥的月光下,看桥下流水静静远去,听悠扬婉转的笛声在杏花疏影里飞扬,直至天亮。这些刻在青春岁月的记忆,像那天午桥上的月光,也因为这首词永远闪亮。
元宵节的灯火、烛光成为他们难以忘怀的记忆,在火红的烛光的映射下,一盏盏莲花灯宛如沾上清露,成片的红烛在风中摇曳,逐渐销蚀,但很快又接上了一支支怒放的红烛。元宵夜的灯火是那样灿烂,纵有风露,也丝毫不减其光灼,“风销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周邦彦《解语花·上元》)。
在柳永《望海潮》一词中我们则直接看到了浓墨重彩的画卷般繁荣、壮丽的杭州。杭州,这个美丽的城市,地理位置天生优越,“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远远望去,钱塘江被如烟的柳树、如云的大树环绕着,水面开阔无边,波涛浪花像翻滚的霜雪;西湖边上灵隐山、南屏山、慧日峰等重重叠叠的山岭清秀美丽。西湖不仅有“重湖叠巘清嘉”“云树绕堤沙”的自然湖山之美,还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的国泰民安之乐。市区内“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街巷河桥如画般美丽,居民住宅挡风的门帘和翠绿的窗帷是那般雅致。市场上商品琳琅满目,陈列着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珠宝。
在柳永的笔下,古代都城苏州得悠久历史传承之风流,更有自然之美和华丽的风韵,那里是“瑶台绛阙,依约蓬丘”,一个神仙居住的地方;苏州不仅美如仙境,而且比全国其他的地方都富饶,“万井千闾富庶,雄压十三州”;城市经济繁荣、市民衣食饱暖的地方自然歌舞升平,“触处青娥画舸,红粉朱楼”,画船上的歌声飘荡在湖面,红粉青黛出入闹市高楼。
除了描写城市风貌,宋词中对城市生活细腻感触的描写,也让我们感觉到大国国民所具有的平实风范。有学者评价宋词“没有爆发的热情,但具有在流转的人生中经常被保持着的平静的激情”,其实,与其这样说宋词,不如说“在流转的人生中经常被保持着的平静的激情”是宋代文人的性格,这在宋词中多有反映。宋词中多有对闹市胜景喧哗后的静景的描述,如白天观赏万人龙舟比赛,傍晚在静静庭院月色中欣赏杨花飘飘欲坠的景象,在一首词中动静变化背后读者看到的是让记忆淡淡地流淌——无论欢乐还是静处的生活,都任其在岁月中慢慢过去。这种亦动亦静的词读后使人感觉到宋人经受繁华热闹之余静观世事、从容恬淡的处世之道。身居闹市,繁华热闹亦可,闹中有静亦可,内在充实自觉,不为外物所动,这种收放自如、无激烈冲突的处世态度在宋词中多有体现,是宋代很多文人雅士所追求和向往的。
至于像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那一类词中所表现的超然、旷达,则早已被世人熟悉并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