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八月十五，圆月高高地挂在深蓝色的天空上，几朵灰白色的薄云绕在月亮旁边。皎洁的月光，给大地披上了银色的纱裙。我和小朋友们来到山腰，在草坪上围坐成一个圈，倾吐着各自的心曲。

山腰的草不高，但很密实，像是织得很好的地毯，让人没事就想在上边走走、坐坐。那既是大人的休闲之处，也是我们孩子嬉戏打闹的好地方。

“林伟，拿月饼来没有？”我先问道。

“拿来了，你尝尝我家的叉烧月饼吧！”林伟从裤袋里拿出一块月饼给我。

我在地上铺上一张报纸，把月饼放在报纸中间，说道：“小朋友们，吃月饼啦！”

很快小朋友们围着月饼坐了一圈，个个馋涎欲滴。

我望望林伟，问道：“林伟，我们真的切月饼吃啦？”

“好的，好的，切吧！”林伟答应道。

我拿出小刀把月饼切成米字形，喊道：“小朋友们，吃吧，一人一块！”

小朋友们七手八脚，每人拿了一块月饼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吕鹏不由调笑道：“月饼如同红薯似的，黄黄的，屎般臭都吃。”

一圈人哄笑起来，把几只寻味的老鼠吓跑了。

林伟反倒笑嘻嘻地，又说：“我不怕臭，再给我一块。”

“唔，好甜，又香又甜，好好吃！”甘苦吃着说了一声。

我这才反应过来，问道：“甘苦，你的月饼呢？”

“我……我没有月饼。”甘苦吞吞吐吐地说，似有难言之隐。

我不好追问，便说道：“好吧，你没有我有。”

于是，小朋友们转而眼巴巴地望着我，希望我拿出月饼来和大家共享。我从包包里拿出一块大月饼放在报纸上，眯着眼笑。

吕鹏惊叫了起来，说：“姐姐，你把家里的大月饼偷来了，要是妈妈知道了会骂人的。”

“不，我已经问过爸爸，爸爸说想吃你就拿吧。”我说。

“是不是真的呀？偷了家里的大月饼来，还不承认，太不老实了吧！”林晓芬冷言冷语。

“就是嘛，骗人！”吕鹏附和道。

“你！”我肺都气炸了。可转念一想，何必放在心里，不就开开玩笑嘛，何必当真。我转而说道：“就算是我偷来的，我妈妈也不会计较的。何况，我问过我爸爸，我爸爸买的月饼本来就是给我们姐弟吃的，只不过是我拿来和小朋友们一起享用了。”

“对对对，稔子花言之有理。”林伟垂涎三尺，兴高采烈地说。

林晓芬却在无意中问道：“甘苦，你姐姐甘君怎么不见来？”

只见甘苦泪眼汪汪的，说不出话来，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我接着问：“甘苦，你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妈病了，正躺在床上，我姐姐要照顾我妈妈，分不开身。”甘苦难过地说着。

“哦，是这样的！”我深感不安，说道：“小朋友们，这个大月饼我们就不吃了，拿去慰问周阿姨和甘君，好吗？”

“好！”小朋友们一致同意。

月亮升高了，月光如流水样泻在原野上。我和几个小朋友们都站了起来，提起月饼向苦水庄甘苦家走去。路上，小朋友们七嘴八舌。

甘苦不好意思地说：“小朋友们，让你们多费心了，其实，我妈妈发烧了，一连几天都没吃东西了，不能吃月饼的。”

“你妈妈不能吃月饼，我们也要去，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我说。

过了田野，拐过水塘，爬上小山坡，我们来到甘苦的家。这里的气息，给人一种凄苦的感觉。

苦水庄巷子远处有几道灯光在晃动，我们来到甘苦家门口，听到了周琳琳阿姨说：“甘君啊，这个家妈要是支撑不下去了，你一定要挺住，妈妈周身是病，不知哪一天会倒下去。不过，你还是要好好地读书，不要辜负你爸在世的期望，要为爸爸妈妈争一口气，懂吗？”

“嗯！”甘君声细语重地应了一声。

“嘭！嘭！嘭！”我们敲门。

“谁呀？”周阿姨有气无力地问道。

“妈妈，是吕鹏、稔子花、林伟、芬姐他们看你来了。”甘苦朝屋里面喊道。

甘君走出来把门打开，我们蜂拥而入，来到床前，只见周阿姨满脸憔悴。我第一个说道：“周阿姨，听说你病了，我们来看看你。”

“好！好！”周阿姨感激地说。

“今天是中秋节，我们拿来了大月饼。”我兴奋地说，“周阿姨，你要不要尝一尝？”

“不了，我感冒发烧不能吃月饼，要是吃了月饼，病会更重的。”说着，周阿姨像小孩子般轻轻地摸了一下我手中的月饼。

我把月饼放在屋里的书桌上，安慰道：“周阿姨，你现在不能吃月饼，等病好了再吃吧！”

“不，不，你还是拿给小朋友们吃吧，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周阿姨感动地说。

“周阿姨，感冒发烧要多喝开水多休息！”吕鹏学着妈妈教育我们的话说。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甘苦这孩子不懂事，连水都不端一碗给我喝。”周阿姨恨铁不成钢地说，“甘苦，妈妈病了你都不管，我要是死了看你怎么生活。”

短短一句话，饱含着多少辛酸、多少悲伤！周阿姨的话让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我瞒着妈妈把大月饼偷来和小朋友们品尝，不也是不尊重妈妈的体现吗？

甘苦已呆若木鸡，小朋友们也沉浸在静默的气氛中，还是吕鹏打破了沉默，说道：“周阿姨，你不要伤心，甘苦年纪还小，尚未懂得你的苦衷，你就原谅他吧！”

“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们这些小孩子都是好样的，这个情我领了。吕鹏、稔子花、林伟、林晓芬，你们都坐下来跟我聊聊吧。”周阿姨拉着我和林晓芬的手，脸上漾开了笑容。

甘君泪眼蒙眬，好像是有事难以启齿，站起身来不大情愿地向厨房走去。

其他小朋友们都坐到凳子上，我望着周阿姨消瘦的面孔，慢声细语地问：“周阿姨，当年你和我妈妈读书时，你是不是很调皮？”

林晓芬也望着周阿姨笑。

周阿姨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床边上，“哧”地一笑，好像她的病一下子好了许多，不碍事了。我才明白，周阿姨的病不是伤风感冒，而是心病。我跟她一说，讲起她过去那点浪漫故事来，她的病就好多了。周阿姨开始回忆起她上学的情景。

当年，我和你妈还在读五年级，夏天，我们女同学也爱游泳。一次，我们一群女同学在山塘里游泳，我们正在打水仗，嬉水调笑着。甘苦的爸爸甘洪雄是个调皮鬼，一群女同学在池塘里游，他走来捣蛋。我和你妈把他拖下水来，猛地把他的头压在水里。甘洪雄“咕噜咕噜”地喝起水来。过了一会儿，我们把他放开，他被水呛得喘不过气来。

甘洪雄抬起头来骂道：“你们想把我淹死是不是？”

同学们“哄”地笑了，一齐喊道：“再淹他一次！”

甘洪雄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可是到了岸边他就赖着不走了，转身向女同学们投来异乎寻常的目光，并一个一个地欣赏着，好像大家都是艺术品。我有些害怕，喊道：“甘洪雄，你再不走，我们就把你淹死在这山塘。”

你妈妈也附和地说：“他再不走，就把他拖下水淹死。”

女同学你一句我一句，就像在放连珠炮，声声炸向甘洪雄的心里。可甘洪雄把我们的话当成耳边风，嬉皮笑脸地说：“周琳琳，不要这么凶好不好？牡丹花下死，死而无憾。”

于是，我一声令下，扬臂一挥喊道：“女同胞们给我上！”

话音刚落，女同学们一拥而上，把甘洪雄硬生生地推到池塘中间，把他的头紧紧地压在水里。不知过了多久，同学们只知道戏水，一个劲地笑，没有想到会出什么问题。直到甘洪雄打了一阵寒战，我们把甘洪雄的头拉起来时，只见他两眼发直，脸颊发黑。大家都被吓傻了，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山塘边。

我很害怕，拼命地喊：“快来人呀，救命啊！快来人呀，救命啊！”

你妈妈却说：“别喊了，周边又没有人，只有我们自己想办法了。”

“对，对。”我赶紧说，“赵金献，你给甘洪雄做人工呼吸吧。”

“不。”你妈妈摇摇头，说，“我，我做不了。”

我看你妈这样，只好弯下腰去，给甘洪雄做人工呼吸。而你妈不断地用双手拼命地压甘洪雄的肚子。不一会儿，甘洪雄“哇啦”吐出一肚污水。

甘洪雄缓缓地喘过气来，我的心里既紧张，又生出一种放松的喜悦。

说到这里，小朋友们“轰”地笑了起来，我和林晓芬相视了一下，我说道：“周阿姨，你真是胆识过人。”

“在那种情况下，我不做不行呀，因为事情是我引起的，我不能让甘洪雄死掉。”周阿姨沉沉地说。

“要是当时甘叔叔出事了，这世上就不会有甘苦和甘君了。”林晓芬调笑着说。

“是的，是的。从那次起，我对甘洪雄也有了一种难以言语的特别感情。甘洪雄对我也很好，有好吃的总会想到我。我们由于过早恋爱，形影不离，初中没有毕业就结婚了，这是我一生中最遗憾的事。”周阿姨惭愧地说。

“周阿姨，我妈读书时没有谈过恋爱吗？”我打听起妈妈的秘密来。

“谈过，怎么不谈呢！”周阿姨认真地说，“你妈在读初中时就谈过恋爱，而且谈的都是高才生。有一个同学叫吴聪，在班里的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你妈才貌出众，学习成绩也不错。同学们都称你妈和吴聪是‘天上的一对，地上的一双’。不过，他们的恋爱却遭到吴聪的父亲吴江的极力反对。吴江骂吴聪，年纪轻轻的，谈什么恋爱，书不读，是吃够米了。又骂你妈说，她这个妖精，小小年纪就想去勾引他儿子，真不害羞。还说只要他在世一天，你妈就别想踏进他家的门半步。你妈一气之下，和吴聪断绝了来往，所以第一次恋爱结束了。”

“那第二次恋爱呢？”我紧追着问。

“第二次恋爱，就是你爸吕正能了。吕正能是学校的佼佼者，小有名气，助人为乐。”周阿姨有点激动地说。

“怎么个说法？”吕鹏问。

周阿姨又开始讲起了我爸爸助人为乐的事。

读初中时，学校组织同学们野外活动，进行军事化训练，大家拿着盐油酱料在野外煮饭，叫野炊。野炊结束后，同学们都各自回家。结果你爸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坐在路边的树下摇头叹气，便走了过去好心地问：“奶奶，天就要下雨了，你还不赶快回家？”

老奶奶叹了一声，说：“唉，人老了，认不得路回家了。”

你爸爸热心地说：“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去。”

“我是苦水庄的。”老奶奶说着站了起来。

然后，你爸爸便陪老奶奶走回家去。可是，到了老奶奶家，她家里却一个人也没有。你爸爸不解地问：“奶奶，你的家人呢？怎么一个人也没有看见，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老奶奶有点悲苦地说：“我就一个儿子，他已经在中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了。”

听及此，你爸爸的泪水从眼眶里滚了下来，安慰道：“奶奶，你的儿子为了祖国的安宁，贡献了青春，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值得人们尊敬。你不要难过，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孙子，我天天来陪你。我能有一个英雄的爸爸，我感到光荣且自豪。”

老奶奶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说道：“好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从那以后，你爸爸天天去给老奶奶挑水煮饭，老奶奶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学校知道后，把你爸爸树立为新一代的活雷锋，树立为老师、学生学习的榜样，只可惜这个老奶奶不久就去世了。

“你妈也就是从那时跟吕正能谈上恋爱的，这就是第二次的开始。”周阿姨笑着说。

“还有第三次吗？”我也笑着很有兴趣地问。

“没有了，要是有，你妈不就成了吃回头草了吗？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妈是那种人吗？”周阿姨反过来追问我。

小朋友们“嘻”地笑了起来，周阿姨露出尴尬的神色。

“时间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要是回得太晚了，家里人会担心的。”周阿姨劝我们回去。

“好的！”我站起身来说道：“周阿姨，有空时，我们再来看望你。”

“好的，稔子花回去替我向你妈你爸问好，中秋节快乐！”周阿姨真情地说。

小朋友们一齐向周阿姨说：“周阿姨再见！”

走到周阿姨家门口，天空挂着如霜的月亮，还是很好看。走在月光下的田间小道上，我听到了山泉咚咚的流水声。我们慢慢地往回走着，把清凉的月光踩出一道道涟漪，激起了阵阵蛙鸣。

我回到家里还没进门，就听到妈妈噼里啪啦地骂着，好像知道我回来似的。她骂道：“这大月饼准是稔子花、吕鹏他们拿出去和小朋友们吃了，等他们回来，看我不收拾他们！”

爸爸不满地说：“不要冤枉孩子好不好，你这个猪头脑，一点记性都没有，放个月饼在哪个地方都不记得。”

“你才是猪头脑呢，我看八九不离十，准是稔子花和吕鹏拿去和小朋友们吃了。”

我开门走进去，惶恐不安地说：“爸爸、妈妈，那个大月饼是我拿出去的，你们生气就打我吧。”

吕鹏却不敢出声，害怕妈妈连他一起骂。

果然，爸爸妈妈都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我，好似我是一个逃犯，一个惯偷。

我低下了头，沉默不语，准备接受爸爸妈妈的惩罚。

“稔子花，既然你承认了大月饼是你拿出去的，就算了。我以为你不敢承认的，承认了就不惩罚你了。不过，今后要做什么事都得跟爸爸妈妈说一声，不要擅作主张，那样是不好的。”妈妈语重心长地说。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低声说：“妈妈、爸爸，我知道错了。可是那大月饼我不是拿去和小朋友们吃的。”

“那么，这个大月饼你拿到哪里去了？”妈妈急切地问，爸爸也吃惊地望着我。

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周阿姨病了，我把月饼拿去慰问她。”

妈妈听后紧张地问：“周阿姨现在怎样了？”

“我和小朋友们一起去看周阿姨，跟周阿姨聊了一会儿天后，周阿姨的病好多了。”我说完，微微一笑。

“那就好！那就好！”妈妈放心地说，“稔子花，妈妈错怪了你，你帮妈妈做了一件好事。”

“周阿姨叫我代她向你和爸爸问好，中秋节快乐！”我紧接着说。

妈妈感动地说：“金凤，我真的错怪了你！”

我摇摇头。

窗外，一阵微风吹进来，清香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