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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一个特殊的家庭

1939年10月,赵淳生的父亲离家出走。从此,全家除了赵淳生,就剩下一群女子。爷爷早在赵淳生出生前就过世了,坚强的奶奶一个人把八个孩子都拉扯大,七个女儿先后出嫁。在赵淳生父亲离家、母亲离世后,抚养赵淳生的重担自然落到奶奶的肩上。此外,还有只比他大十一岁的小姑。

小姑赵恒英,生于1927年农历九月初八。十九岁嫁到离家不远的湘潭县琵琶山的石壁冲,婆家也很穷。赵淳生至今都记得,有一次过小年,他去看小姑,恰好姑父不在家,他和小姑只吃了些黄豆和芥菜,连一粒米都没有!解放前,正值赵淳生的母亲过世不久,奶奶实在无力支撑这个家,小姑一家就回到娘家与他们一起生活。

小姑父名叫胡经端。自从他跟小姑过来后,奶奶家才真正有了劳力,日子也好多了。一年以后,小姑生下儿子,取名胡笔顺。那段日子,一度清冷的家一下子热闹起来。奶奶脸上的愁云终于散了,开始有了笑容。赵淳生也开心极了!看着小姑的身影,就像见到从前的母亲。而聪明、结实、可爱的小表弟,在赵淳生眼里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从前,他与奶奶总是凑合着吃饭,奶奶为了让孙子多吃一口,从来不当着赵淳生的面吃东西。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把吃食准备好,看着孙子狼吞虎咽地吃。现在,全家终于可以坐在一起吃饭了!尽管饭桌连油漆都没有,碗里只是粗茶淡饭,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不管吃什么,都充满着温馨与幸福!

赵淳生(前排中)与小姑一家合影

可是好景不长。就在赵淳生初中快毕业的那年,有一天,小姑和姑父一次极为偶然的争吵,姑父竟然赌气跳塘自尽!家里的顶梁柱一下子没了,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可怎么过?后来,为了全家人的生计,小姑只好委屈自己,又找了一个相貌一般,但可以养家的男人结婚,就是后来的姑父。

后姑父周炳勋在县城有一份稳定工作。他很爱小姑,把小姑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对赵淳生也十分关爱,对奶奶就像对自己的父母,既尊重,又关心。解放前,他家也很穷,没读过什么书,很小就参加了革命,并入了党。解放后,他领导当地群众进行土改,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因此,土改结束后,被组织安排到衡山新桥镇银行任行长,后来上调到衡山人民银行。他为人耿直,热爱党,工作积极。平时,他经常鼓励赵淳生要好好读书,赵淳生在高中期间,很多生活用品、学习用品都靠他支持,是对赵淳生帮助最多的人之一。因此,赵淳生对这个姑父始终心存感激。

1956年赵淳生进入大学后,当时全国上下各种政治运动不断,这位姑父由于在所谓的反右运动中说错了话,被内定为“右派”,结果被开除了党籍和公职,回到老家和姑姑一起务农。本指望他的工资养家,这下不但指望不上了,反而家里又多了一张嘴,生活的压力更重了。后来,姑父在落实政策中平反,不但恢复了公职,退休后还享受离休干部的待遇。

姑父虽被开除了“党籍”,但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党员干部,自觉在当地群众中起模范带头作用,始终受到当地政府的关心,无论他遇到什么困难,组织都能及时帮助他。加上姑父姑母很能干,什么农活都擅长,日子虽不富裕,但粗茶淡饭总是有的。

正当生活一天天好起来的时候,一向活泼可爱、长得又结实的表弟胡笔顺(后改名为周笔顺,跟养父姓是当地的习俗),在上小学四年级时,不知怎么竟得了胸膜炎。由于治疗不及时,加上农村医疗水平欠佳,不久就离开了人世。这让姑父姑母十分伤心!虽然笔顺不是后姑父亲生的,但他下放回家时笔顺只有4岁,加上自己没有孩子,就把笔顺当成亲儿子一样!这下突然病逝,他怎能不伤心?小姑母更是悲痛欲绝!唯一的儿子,不仅活泼可爱,还是家里的好帮手,很多农活和家务都会做,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小姑怎么也想不到,唯一的儿子竟先自己而去。因为悲伤过度,她整日精神恍惚,米都不淘就烧饭,抑或突然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到后山找儿子,天黑也不知道回家。每次都是后姑父把她从外边抱回来,一次又一次地劝慰,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恢复常态!

那时,赵淳生已到南京读书,得此噩耗也十分伤心,为此度过很多不眠之夜。以后,闲暇时就会想起表弟,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

而小姑母一辈子都在思念这个儿子,一辈子都在为失去这个儿子而伤心、痛苦。由于自己中年丧子,后姑父又因某种原因不能生育,注定一辈子再无子嗣了。将来老了怎么办?在奶奶的安排下,就把自己六女儿的小女儿过继给小姑,取名为周小阳,为的是小姑将来的养老。在湖南衡山的乡下,这样的过继是受法律保护的。所谓的法律,就是首先需要本族最有名望人的许可,然后再办理过继手续。

奶奶真是有先见之明,幸亏那时给小姑过继了一个女儿。晚年的小姑就是在这个女儿的照料下,得以过上一段还算有保障的安宁生活。而奶奶由于和小姑、后姑父住在一起,再也不用下地劳动了,过上了人间美好而快乐的晚年生活。

自从表妹周小阳过继来以后,这个家一下子有了生机,恢复了从前的快乐。不过,这个家可是方圆十里最特殊的一户人家。奶奶、小姑、姑父、表妹和赵淳生,五个家庭成员分别来自五个不同的家庭。从此,赵淳生就生活在这个极为特殊的家庭中。但不管怎么说,这毕竟也是个家!这个家对孤儿赵淳生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显得尤为重要。小姑和后姑父在某种程度上扮演了赵淳生的父母,他们也把赵淳生当成自己的儿子,尽其所能在生活上给予赵淳生最大的呵护和关怀。

有一年,小姑为赵淳生做了一双布鞋,赵淳生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那是他有生以来拥有的第一双新鞋子,他多珍惜这双鞋子!晚上睡觉时,他都会把鞋子放在枕头边上,闭上眼睛的那一霎,小小的心房充盈的是满满的幸福。上学时,农村很多路坑坑洼洼的,赵淳生就把新鞋子脱下来用手拎着,等遇到好路时再穿上。过河时,他就把鞋子高高地举起,生怕被河水打湿。

有了鞋子,脚再也不怕被刺破了。原先常年赤脚走路的赵淳生,脚下的皮被磨得厚厚的,但那毕竟是皮肉,尽管自己已经很小心了,有时还免不了被路上锋利的碎玻璃之类的东西扎伤。鲜血从脚板底冒出,他就近抓上一把土敷在伤口上,血顷刻把土染红,他再继续敷土,过一会儿血就止住了。这是他自己发明的止血的土办法。而这样的皮肉之苦,他早已习以为常,因此从来不与家人提及。

很多时候,赵淳生不是跟着奶奶,就是跟着小姑去田里干活。每天,天还蒙蒙亮,赵淳生就在她们的呼唤声中醒来,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从蚊帐中钻出来,先去小解,再把奶奶早已准备好的稀饭三口两口地喝掉,就赤脚跟在小姑的身后,一起到田里插秧。

清晨,乡村的空气格外清新,还夹杂着泥土的芬芳。田埂上,小草舒服地伸着懒腰,叶片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璀璨的珍珠。赵淳生就用自己的脚拨弄那些小草,水珠滑落到脚面的刹那间,一股透心的凉让他感到很惬意。此时,干活麻利的小姑,早已把一簇簇秧苗摆放整齐,不一会儿,这些秧苗就在田里神气而有序地立起来,将白茫茫的一片水田装扮得郁郁葱葱。微风吹来,秧苗齐刷刷地摆动着腰身,好像一排排在大地上起舞的孩子。

夏季开始收割。赵淳生学着小姑的样子,手持铮亮的镰刀,顺着稻子倒伏的方向将其快速地割断,然后,再一把把理好,就地铺成一排。起先整片金黄的稻穗不见了,变成一截截整齐的稻桩。穿着短裤衩的赵淳生,赤裸着上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走在田间,忙着将割下的稻子抱去捆扎。刚割下的稻秆锋利得像一把把刀子,稍不留意就会划破裸露着的皮肉。而稻穗最怕被雨淋着,如果淋着就会发霉变质。所以,收割时总得与老天抢时间。然而,六月的老天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骄阳似火,顷刻就暴雨雷鸣。一会儿是汗水,一会儿是雨水,滴到被划伤的皮肤上,是一股火辣辣的痛。

小姑是典型的中国农村劳动妇女,什么农活儿都会干,插秧、除草、挑水、筛米,样样是能手。特别是“筛米”这活儿,在当时全是男人干,没有一个女人能干。从稻谷中碾出米,需要使用“堆子”,相当于碾米机。首先,把稻子放在堆子里推磨,让谷子脱壳;然后,用风车吹走谷壳,留下来的有米,也有尚未脱壳的谷子;接着,用带小孔的筛子继续分离。筛子悬挂在楼板中间,底下放一个大盘子。分离可是技术活,需要两手抓着筛子,左手往左边一扭,右手往左边一拐,然后右手往右边一扭,左手往右边一拐,这样一扭一拐的几个回合,谷子就一簇簇集中在筛子中间,马上抓出来,剩下的米就从筛子漏到下面的大盘子里。这样高难度的力气活儿,小姑却干得很棒!而赵淳生从小跟着她,不仅学会了干各种农活,也养成了爱劳动的好习惯。

上高中以后,赵淳生基本住校,回家的日子不多。尤其考上大学后,由于路途遥远,家里经济又困难,再加上学习任务繁重,赵淳生就更很少回去了。虽然他与小姑一家见面的机会不多,但在他的心中他们就是自己的亲人。无论走到哪里,老家那几间破屋,都是他永远的牵挂。那里住着奶奶,还有小姑、后姑父和表妹周小阳他们一家。那里,也是他唯一的家。所以,1961年大学毕业留校工作以后,有了收入的赵淳生,立即想到的是给家里寄钱回去。那天,收到赵淳生寄回家的钱,奶奶、小姑和后姑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以后,每年他都想方设法从生活费中省出点钱给家里寄去,直到奶奶去世。对小姑、后姑父他们,也始终觉得同样负有责任,自己从小没有父母,受到他们的关心和帮助最多。小姑家里要办什么大事,他都当成自己的事,能出钱就出钱,能出力就出力。

2010年,与奶奶一直守着老家几间老屋的小姑,决定翻盖房子了。赵淳生得知后,立即给他们寄去1万元。那是从前奶奶租地主家的,解放后政府原封不动分给了他们。那几间房子是当年中间瓦屋中最小、最破的,由于没钱一直无法翻修。所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赵淳生和奶奶,以及后来回到这里居住的小姑一家,一直凑合着住在那里。

半年后,经过翻修过的老屋很像城里的房子,有三室一厅,面积近160平方米,只不过用材和结构简单些,但与过去相比却有天壤之别。然而,住上新房不到一年,也就是2011年,八十四岁的小姑却患上了肝癌,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一年后,后姑父也病逝了!

这个小姑母真是苦命!但她对赵淳生来讲可是至亲。她不仅照顾着赵淳生奶奶晚年的生活,也为孤儿赵淳生撑起了一个特殊的家。 lpZQfmD9evAvRYVJCIn1+0k0sIhcDtkllS9orDOhefmMmsLsvhTn6xUeoY0gfk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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