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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衡山那个地方

本书主人公姓“赵”,名“淳生”,1938年11月生,系湖南省衡山县白果镇瓦铺村人。在中国人眼里,故土总是那么重要。而湖南—衡山—白果镇作为故土,从出生到走出家门,赵淳生在那儿整整生活了十八年之久,因此,是个不得不说的地方。

首先,得说说湖南。

从地理资源看,湖南有三湘四水。特定的地理位置,决定了特定的自然环境,带来了特定的文化现象,这三者融合的地域文化,最终对生活其中的人影响甚大。正可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水土塑造一方人。所以,湖南人就有湖南人的性格,东北人就有东北人的性情。

湖南的远山

将湖南地域文化论述得最到位的是国学大师钱基博。他这样分析湖南地理位置、自然环境对湖湘文化的影响:

湖南之为省,北阻大江,南薄五岭,西接黔蜀,群苗所萃,盖四塞之国。其他水少而山多,重山叠岭,滩河峻激,而舟车不易为交通。顽石赭土,地质刚坚,而民性多流于倔强,以故风气锢塞,常不为中原人文所沾被。抑自风气自创,能别于中原人物以独立,人杰地灵,大儒迭起,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宏识孤怀,涵今茹古,罔不有独立自由之思想,有坚强不磨之志节。湛深古学而能自辟蹊径,不为古学所囿。义以淑群,行必厉己,以开一代学风,盖地理使之然也。

以上文字提炼出湖南人“倔强、独立、坚强、厉己、宏识、孤怀、创新”诸多特点,与湖南“顽石赭土,地质刚坚”有着直接关系。“水少而山多,重山叠岭,滩河峻激”,造成其地方风气锢塞,抑亦风气自创。所以,他们独立又创新、宏识又孤怀。从古至今,具有鲜明的“独立自由之思想,坚强不磨之志节”,并且“义以淑群,行必厉己”。这使得湖南“人杰地灵,大儒迭起”,并且“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远的不说,近代涌现出的杰出人物,比如伟大领袖毛泽东,以及刘少奇、彭德怀、贺龙、罗荣桓、任弼时等,都是响当当的湖南人士,正可谓,“惟楚有才,于斯为盛”。

日常生活中,我们看到的湖南人,他们说话声音响亮,行事麻利,胸怀坦荡,正气浩然,具有一股豪气冲天的果敢以及无所畏惧的锐气;他们说话算数,喜欢一马当先;他们仰慕强者,不喜欢俯首称臣;他们扶持弱者,不惧强者,爱打抱不平。

赵淳生也不例外。他嗓音粗,嗓门又大,无论走到哪儿,人未到而声先至。平时,他只要一进办公大楼,就连三楼的人也能听到他的谈笑声。而且,说话像扫机关枪似的,这句还没结束,下句就冒了出来。他做事极其麻利,从不拖拉,事业心、责任心强,每个阶段都能做出成绩来。尤其,他胸怀坦荡,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更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而是直截了当,一吐为快。对他来讲,任何事情都可以摆到桌面上来,从来只对事不对人,犯了错误只要承认并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因此,他对同志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仇恨。不过,由于脾气急躁,有时,在没有把问题弄清楚的情况下,常常急于下结论,结果老问题未解决,新矛盾又出现了,不仅影响工作效率,也影响自己与周围同事的团结。所以,赵淳生又是湖南人中既典型、又特别的一位,格外引人注目。

地域不仅对人的性情有影响,对人的成长、成才,甚至成功也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影响。生长在湖南农村的赵淳生,湖南地域赋予他“独立又创新”“宏识又孤怀”以及“坚强不磨之志节”的禀赋与性情,是他最终成为科学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也有人用“刀刚火辣”对湖南人进行了总结,并归纳出11个特点。这11个特点是:

(1)质朴,务实而不务虚;

(2)倔强,又谓“霸蛮”,头撞南墙也不回;

(3)傲岸,不拘细行琐德;

(4)吃苦耐劳,如同骡子负重远行;

(5)坚韧执着,屡败屡战,不胜不归,打脱牙齿和血吞;

(6)刚健,勇于任事,锐意进取,敢为天下先;

(7)自信,天降大任,舍我其谁,当仁不让;

(8)好学,虽武将亦能折节读书,求知欲旺盛;

(9)任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疾恶如仇,锄强扶弱;

(10)特立独行,具有独立自由的思想和坚强不磨的志节,喜欢别出心裁,标新立异;

(11)不怕死,不要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在最无退路时,可以舍生忘死。

以上这些特点,在本书主人公赵淳生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

比如“质朴”“务实”“吃苦耐劳”,是他一以贯之的品质。刚上大学那年,学校发了一套棉衣,他整个大学期间都穿它过冬,里面既没有毛衣,也没有秋衣,空荡荡的。由于穿的年头多了,两层布里的棉花都滚成了球,根本起不到保暖的作用,但他始终没有向学校再申请一套。直到毕业留校的那个寒假,未婚妻王凤英来南京看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把棉袄拆了,将里面的棉花球撕散,再续上一层新棉花。穿上“新袄”的那一刻,年轻的赵淳生一脸的满足:“翻新一下,真的格外暖和了!”

1998年去日本开会,为了节省经费,他舍不得花钱住酒店,就找到熟悉的留学生,睡在人家宿舍的地板上。

当了院士以后,依然骑着那辆已用了二十多年的破旧自行车,在老校区的宿舍区和教学区跑东跑西的。有一次回家吃饭,路过教学区十字路口时,一辆小车突然从后面撞到自行车的后轮,将他连车带人一起撞倒在花坛里,人仰马翻,万幸的是他只被花坛里的枯枝扎破了手,并无大碍。

平时,他从不说三道四,而是脚踏实地地干。不管做出什么成绩来,不是躺在功劳簿上,而是立马奔向下一个目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既没有节假日,也没有寒暑假,就这样干到六十,干到七十,干到八十,从不言退。2017年,按国家规定院士年满八十必须退休,他虽办理了退休手续,但从未离开过工作岗位一天。

2019年,八十二岁的他为了超声电机产业化,又组建了新公司,当起了董事长和总经理,日夜不停地操劳。这个过程中,无论困难有多大,挫折有多多,他从未想过放弃。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他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就要干下去,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也无法阻止他。

当年,他刚搞超声电机研究时,一无经费,二无场地,三无像样的仪器设备,四无研发团队,只有他和两个学生,在一间不到2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一搞就是三年。在第一台超声电机转起来时,他却得了癌症。四个月做了两次大手术、六次化疗,一下子瘦了二十六斤,虚弱得连基本的站卧、走路都困难!所有探望他的同事、亲朋好友都劝说:“把事业先放一放,一心一意养病吧!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妻子也质问他:“你现在是要事业,还是要命?”他的回答是:“事业和命,我都要!”语气刚硬而决绝。他的乐观与坚强竟然感动了“上帝”!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不但发展了超声电机事业,也保住了自己的生命。而且,不顾自己年事已高,始终沿着既定的目标负重前行。

比如,“疾恶如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等,让赵淳生这个湖南人,总会锄强扶弱,把帮助别人变成了习惯。他一生直接、间接帮助过无数人,每一次相助别人的背后,同样是湖南人那特有的执著。有时,连被帮的人都想放弃了,但他仍然坚持,不成功便成仁。

比如,“好学”“自信”“不信邪”“不怕死”“特立独行”等,那些湖南人的特质,都被他不折不扣地传承下来,分毫不差。

在湖南人诸多特点中,“霸蛮”最为突出,而且是与生俱来的。“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是霸蛮;“但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也是霸蛮。“霸蛮”不是霸道,不是野蛮,而是坚韧不拔,是果敢刚毅;是不怕鬼、不信邪,是“打脱牙齿和血吞”;是“不到长城非好汉”,是拼命硬干、埋头苦干,是一息尚存、奋斗不止的精神;是特立独行、自强不息、虽九死而不悔的执着。

作为湖南人的赵淳生再“霸蛮”不过了!可以说,没有“霸蛮”就没有今天的赵淳生。

除了“霸蛮”,还有“生猛”。湖南人无论男女,无论是说话、做事,人人都猛,故被外乡人称为“湖南猛子”。“猛子”们往往吵不过两三句,就要动手厮打。跟湖南人聊天,他们大多都会说出一段打架的往事,而且拣最精彩、影响最大的来说。在湖南人看来,打架并不耻辱,而是一种光荣,差不多他们每个人都打过架。

赵淳生自己,不仅在学生时代,就是成为大学教授以后,也打过很具有“影响力”的架。一次是上高中时,那次打架把班主任都打辞职不干了;一次是在他担任南京航空学院(现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振动工程研究所副所长时,把当时学校党委书记都惊动了。作为湖南人的赵淳生,对于这样的打架,即使当上了院士,也毫不避讳。

这又生成湖南人的另一个特点,那就是“直”。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湖南人都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拐弯抹角。他们说话大多一是一、二是二,没有半分更改的余地。这个“直”里,也带有“冲”的成分。就是不假思索,想到什么说什么,不会有半分掩饰。如果湖南人看不惯某件事或某个人,一般都会直言不讳地指出来,而不去管他人的感受。

这在赵淳生身上尤为突出。他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迂回曲折,也不需要迂回曲折。很多年以前,一位年轻教师因工作与他发生点儿误会。有一次,他带自己的孩子来学校,与赵淳生迎面相遇时,竟装着没看到他。赵淳生感觉这样对长辈太没礼貌了!对处于孙辈的孩子影响更坏!他当即把人家拦住说:“怎么不理人了?”让对方很不好意思。类似的事情很多,他一贯处理的方式就是这样“直说”,不免显得生硬,让人难以接受。

说到这里,对湖南人,我们有了大概的了解。这有助于我们准确地把握本书主人公赵淳生成功的因素。

前面介绍赵淳生出生在湖南衡山,接下来我们再说说衡山。

衡山作为名山,是五岳之一的南岳,自古就有“独秀”的美称。“东岳泰山之雄,西岳华山之险,北岳恒山之幽,中岳嵩山之峻,南岳衡山之秀”早已闻名于世。这里终年满目翠绿,生机无限;这里四季秀木成林,修竹成片。每到春天,漫山遍野不是绿草如烟,就是花海如潮,要不就是云白茶绿,杜鹃花红,美不胜收。

南岳衡山

独木难成林,孤山不成岳。这个天下闻名的“南岳”,南起衡阳回雁峰,北至长沙岳麓山,逶迤七十二峰,绵延八百里。不难想象,这样的衡山,不仅秀色可嘉,同时气势磅礴。清人魏源《衡岳吟》中说:“恒山如行,岱山如坐,华山如立,嵩山如卧,惟有南岳独如飞。”“南岳如飞”是对衡山气势的赞美。

一个“秀”字,一个“飞”字,仅仅两个字,就把衡山的特质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出来。

山同人一样,既有外在的“形”,也有内在的“神”。这个外表温秀的衡山,骨子里却是刚硬的,它的主体由距今1.8亿年前燕山期花岗岩构成,刚硬无比。不过,经过上亿年的风化演变,现在的山体大部分被沙土覆盖,植被茂密,人们很难看到衡山刚硬的内在。

衡山的这种特质,与本书主人公赵淳生,有着惊人的相似。我们看到的赵淳生,在其儒雅的外表背后,也深藏着一副铮铮铁骨,以及钢铁般坚强的意志。

据汉代《甘石星经》记载,古代九州中,正南面是荆州,荆州最著名的山叫衡山。东汉郑玄解释,南岳衡山的名称是根据天上的星宿分野而来的。在上为管住生死的星宿,在下则管生长发育,像一把秤一样,保持两头平衡,所以叫“衡山”。衡山对应天上二十八星宿之轸翼,“度应玑衡”,即像衡器一样,可以称量出天地的轻重,也能保持天地间的平衡,能够“铨德均物”,褒扬人间的真善美,惩治人间的假丑恶。

朝拜

从衡山之名可以看出,我们的祖先对衡山不仅寄予了很高的自然期盼,也寄予了很高的道德期盼。人们在把衡山作为外在审美对象的同时,也作为内在精神的仰慕对象。每年的农历七月至九月,各地的香客会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的庙宇,双手合十,虔诚跪拜。不仅平民百姓如此,帝王将相也不例外。而这种朝拜仪式,作为当地的礼仪风貌,一直保持了三千多年之久。

远古时代的尧帝、舜帝、禹帝,他们均到过南岳祭祀。大禹治水时,曾在衡山杀白马祭告天地,在皇帝岩斋戒祈求上天帮助,获天赐金筒玉书,取得了治水方案,最终制服滔天洪水,功垂万世。清朝的康熙、乾隆皇帝,不仅来过这里,还曾为南岳题词;李白、杜甫、柳宗元、朱熹、魏源、王船山、谭嗣同等历史名人以及当代国家领导人周恩来、叶剑英、陶铸、郭沫若等均到过南岳,并留下了3700多首诗词、歌、赋和375处摩岩石刻。这些显赫人物的足迹、著名文人的诗作,把一个“独秀”的自然之山——衡山,打造成名副其实的历史名山。

而且,自秦汉以后,道教、佛教相继传入南岳,涌现出一批又一批名道高僧,创立了沩仰宗、临济宗、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佛史上称之为“五叶流芳”。唐朝时,南岳衡山成为南方佛教文化中心。宋代以后,南岳有20多个书院陆续建立,书院文化独树一帜,对湖湘学派的兴起有很大的影响。结果,这样的衡山,从自然名山、历史名山,又演变成名副其实的文化名山。

而在近代爆发的抗日战争,让衡山这个自然名山、历史名山、文化名山,又成了抗战名山。

1937年7月7日,日本展开全面侵略中国的大规模战争。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平、津、沪、宁等地相继被日军占领。1938年10月下旬,随着日军新攻势的展开,广州、武汉又接连沦陷,毗邻武汉的衡山,历史地成为抗战大本营。

不知是否是巧合,就在赵淳生出生的同年同月——1938年11月,以及赵淳生父亲赵振寰离家出走的那年——1939年10月,衡山,这个赵淳生的故土,与抗战也结下了永恒的渊源。

据史料记载,1938年11月,蒋介石在衡山召开中华民国第一次最高军事会议。在这次会议上,蒋介石接受中共中央建议,确定两党共同创办“南岳游击干部训练班”,并筹建南岳“忠烈祠”安葬抗日阵亡将士。游击干部训练班的班址,就设在南岳衡山。第二次衡山军事会议于1939年10月下旬在南岳召开,着重总结湘北会战的经验教训……

而赵淳生的老家,就在湖南衡山白果镇瓦铺村。

最后,再说说这个白果镇。

相传涓水河畔有一白果古树,每年果熟季节人们纷纷前来采摘白果入药而得名。这里山清水秀,不过在20世纪初,百姓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因此,白果镇是中国近代一个久负盛名的革命老区,是响当当的湖南农民运动的发源地,毛泽东当年考察湖南农民运动时曾专门到过这里。当地人至今都清楚地记得,青年毛泽东身穿一件长布大褂,手拿一把油纸伞,风雨兼程地走在这片土地上。

瓦铺村一隅

这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镇内现有享誉全国的岳北农工会旧址——刘捷三公祠,还有名满三湘拥有500年历史的楚南第一桥。大革命时期,这里曾组织了农民自卫军跟随毛主席上了井冈山,涌现出了一大批永载史册的革命烈士,如农运领袖刘东轩、谢怀德,红军师长李实行……

1923年9月,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岳北农工会在衡山县白果镇成立。同年11月,即被军阀赵恒惕(湖南衡山白果镇棠兴村人)破坏。

1925年冬,在柴山洲(原衡山县现衡东县境内)特别区秘密成立了农民协会。而赵淳生的父亲,就是这个农民协会的秘书长。

1927年,大革命失败,农民协会被迫转入秘密状态,赵淳生的父亲也无法在家乡立足。

紧接着,日本人在中国燃起了战火。他们自1931年“九·一八”事变占领中国东北后,于1937年7月7日在北平宛平县卢沟桥又发动了卢沟桥事变,并借此展开全面侵略战争。结果,这场爆发在中华大地的长达十四年的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千万中国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而在衡山历史地成为抗战大本营的环境下,赵淳生之父,从失败的农民运动中走出后,很自然地转到了抗战一线。同千千万万牺牲的抗战将士一样,他也被这场战争夺去了生命。

不久,赵淳生的母亲也病故。母亲的离世,致使赵淳生在来到人世间短短几年内,就沦为“赵氏孤儿”。

不过,这个“赵氏孤儿”,不是历史上的“赵氏孤儿”,而是我们眼前一个活生生的“新赵氏孤儿”。 WTwvmbA5LwVo0/K9qcnUoeE3MtTuEDKnbI/oy+n1R0caRo2NWnno4mckk7b7WU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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