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别人死后的状态,尤其是要探求别人死后的思想,本身就是一种纠结。因为人的思想是最变化无常的,即使是在人死掉之后也还是会变化的。这件事是我不想去做的,但这件事我又应当去做。自从走入德里达,我的身心与灵魂就不再安宁。死亡是肉体和精神的完全消逝,是在场的彻底离场。死者倘不被活人记住,那就是真的销声匿迹了。可德里达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死亡只是退居幕后。死亡会把幕后的东西呈现在我们面前。这些不经意就会出场的东西,让我们在惊恐中反思。他把这些东西称之为“幽灵”。幽灵往往令人极度不安,人们对幽灵有着双重恐惧。只要能忘记过去的一切,我们就能重获新生,但有些东西是不能忘记的。德里达的“幽灵”就是这样的东西。
2004 年 10 月 8 日,雅克·德里达这个名字退场了,成为一个四处漂泊、弥行弥远的“幽灵”。本书借用“幽灵”一词,只是比喻,用以说明人死后其精神、思想对后人的纠缠,在后人中引发的争论、思考等。德里达的“幽灵”,即德里达的思想对后人的纠缠。一个人一旦离开这个世界,他就丧失了出场的权利,获得离场的意义,而变成一片片可涂抹的碎片。他者死后,我们只能与纠缠不清的记忆为伴,因为,后人的祭奠与怀念,往往脱离不了时代的色彩和个人的印记,所以,我们所怀念的德里达其实已经不是那个纯粹的德里达了。况且,每一个人本身都有不被理解的方面。马克思的“幽灵”是这样,德里达的“幽灵”也同样如此。
德里达一直强调马克思的“幽灵”是复数——不是“幽灵”,而是“幽灵们” 。没想到,德里达死后,变成“幽灵”之后,人们对他的评价也是多种多样。在他离世后短短一周时间内,褒扬和不屑的声音充斥在世界的诸多角落。本当盖棺论定的时刻,却众说纷纭。有人扼腕捶足,称他的离世是“法国思想界继萨特去世后最大的损失”;有人拍手称快,称他是“一个江湖骗子,终于一命呜呼”……到底该如何评价德里达?他是“刚强骨气的仁人志士”,还是“追赶潮流的学术小丑”?是“睿智的学者”,还是“虚伪的江湖骗子”?是“坚贞的思想大师”,还是“罪恶的贩毒分子”?这些本不相干的评价,都出现在德里达身上。
关于德里达的评价,就像高原上的风,不是一缕。如何面对这些评价,是我们解读《马克思的幽灵》的前提。
然而,被诅咒、谩骂的不一定就是小人。 马克思不就曾经是他那个时代受贬斥、驱赶的人?今天,面对德里达是谁这个问题,虽然我们依然有点手足无措。但毕竟德里达在这世界已经走了一遭,他曾经的一串串或深或浅的人生脚印不会马上就从人们的脑海中消失。于是,“德里达是谁”这个问题,就不是完全无解的。
他是解构主义的主要代表、著名的犹太哲学家;他是喜欢闪烁其词而又爱自我辩解的家伙;他不是个好学生,多次被赶出学校,50 岁那年才获得博士学位;他是一个好情人,虽然弥留之际的他,祈福“同性结合”,期望消除婚姻,但他始终未与结婚几十年的糟糠之妻离婚,尽管与另一位女哲学家“偷情”,并育有一子;他被一些传统哲学研究者骂为“学术骗子”,认为他的解构主义除了破坏一无是处。甚至,他还曾被捷克警方当作一名罪大恶极的毒贩……这些对立的两极都在德里达的身上体现出来。德里达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究竟是深爱人类的哲人还是口是心非的伪君子?也许,他本来就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人性是复杂的,马克思说,人所具有的我都具有。作为哲学家的德里达当然具有人的一切东西。人性的好与坏、善与恶都在他身上有所体现。对于德里达身上的微小缺点,我们无须介怀。因为,这是人的共性。就如孟子所说,人皆有善端。其实,有时候天使与魔鬼仅在一念之间。
我们无缘无故地来到这个世界,又无缘无故地死去,真像一场游戏。也许我们日常谈的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只有学会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事。我们随地球漂浮在太空中,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很庞大的神秘存在。生存与死亡,都是我们需要用勇气来面对的。德里达之死使我们有了平和看待他的机会。死亡给了我们哀悼的义务,而哀悼的目的常常是为了呼唤“幽灵”出场。而“幽灵”的出场,首先是需要通过辨认墓地来进行的。因此,为了召唤德里达的“幽灵”出场,我们需要确定墓地里面埋葬的东西,即“幽灵”的原型。人生需要热爱、同情和敬畏。生命的本质不是享受幸福,而是承受灾难。不能承受不幸才是最大的不幸。高贵的灵魂都蕴藏着深刻的悲观。这种悲观掺杂着无法消除的绝望,绝望于整个人生和世界。在一个窒息和痴呆的社会,人的生存真是如履薄冰。要生存就必须服从现实,而所谓“现实”,便是不去做不可能、不合逻辑和吃力不讨好的事,在有着无数可能、无数途径、无数选择的社会,找到自己的最佳位置,在情感和现实之间找到一个明智的平衡支点,避免落到一个自己痛苦、别人耻笑的境地。当然,一切终会过去,就像宽阔的大海,再大的狂风巨浪,都会归于平静。如今,德里达撒手人寰,他在人间所有的在场意义也一齐消散了,喜欢他的人感到由衷的悲痛,仇视他的人感到特别的快意。他的妻子,他的情人,谁又知道她们的感受如何?可是感到轻松和快意的不少,德国《明镜周刊》不就毫不隐晦地把德里达叫作江湖骗子吗? 一个哲学家居然被人称为江湖骗子,他的离去,好像是一种解脱。他们笑着看他出殡,简直要摆酒庆祝了。
德里达被一些人恶狠狠地诅咒,甚至在他死后也不宽恕他,这似乎让人难以理解。但是只要我们稍稍回顾一下思想史,就会发现这并不奇怪。雅典公民用“民主权利”终止了苏格拉底的喋喋不休,只因为他刺痛了希腊的良心;斯宾诺莎被禁止回到祖国的土地,只因为他向往自由;晚年的尼采终于用发疯来缓解痛苦,只因为他崇尚纯粹的生活。思想家的人生之路充满坎坷。真正的哲人几乎总是不幸的,他们可以很轻松地宽恕一切,世界却从来都很难宽恕他们;他们替大众追问生活的意义,却往往被认为是无事生非。他们很难被大众理解和接受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们的智慧总是超出时间的限制,他们的思想总是跨越空间的阻隔,对于俗世的人来说,他们就是怪人与疯子,因为他们的言行总是那么与潮流格格不入,所以他们被妖魔化。哲人的痛苦是不小于精神病人的,因为,他们是清醒的却是绝望的。是的,我们很难超越平凡的生活,而当哲学家试图超越时,我们却百般阻挠。雅典法院以莫须有的罪名审判苏格拉底,并非要彰显什么正义和高贵的神的智慧,而是要置他于死地,只是因为他揭穿了承认无知才是智慧这一事实。德里达也充满忧患,时刻清醒,没有僵化的粉饰,没有假意的奉迎,只有勇敢与执着,他毫无保留地向你谈起自己对传统思想的真切感受。
作为一个现时代的哲学家,德里达同样受到了诸多误解。因为他从不跪拜在权威的脚下,而是站着生活;因为他从不屈从于思想的专制,而是主张独立的思考和精神的自由;因为他反对僵化的同一,而主张多元与差异,所以,他的离世招致如此冰炭水火的评价。纷纭的评价不过是表明:德里达虽然退场了,但他的思想却不断纠缠着人们,让他们不能泰然。
当然,德里达逝世后,出现多元化的评价也符合历史法则,因为逝者离去之后就只能像庐山一样,永远屹立在历史之中。不同历史阶段的人们,都会站在不同的角度,对历史人物进行重新审视。现实的苦难,凸显了追求精神家园的重要。童心的纯真,凸显了精神家园的美丽。黑暗中的人们应该更渴求光明,可现实与之相反,人们不但不渴求光明,反而压制任何形式的革新与进步。人的生活没有了爱,就是动物的生活;人的生活没有了纯真,就是地狱的生活。德里达虽然也是在揭示以往思维模式的弊端,但它的重点不在于记述过去,而在于抨击无情的现实,哀叹精神家园的失落,表达对真善美的追求。德里达除了控诉令人窒息的人情世态外,更主要的是讴歌儿童的纯真与善良,以达到唤醒世人的良知、革新居民的思想的目的。德里达的文风散乱,没有清晰的逻辑,继承了后印象派、达达派和至上主义等艺术实践观点。面对大众堕落为景象的奴隶的惨痛现状,德里达倡导用想象力的艺术革命祛除现实的苦难。这显然具有乌托邦色彩。他书写的不是“刀光剑影”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与“我以我血荐轩辕”,而是悲凉的心痛,是纯真、自由、淳朴的家园遭到侵蚀的悲凉。
真理的探求,从来都不是只有勤奋和汗水就能完成的,他更需要勇气和百折不挠的精神。德里达生前从不把污蔑放在心上,他把它们像蛛丝一样轻轻抹去。真正的哲学家就要勇敢地去做一颗铜豌豆。不论处于顺境还是逆境,都要坚持不懈。命运即使开再大的玩笑,也要坦然面对。俗人都在快乐地顺从生活,而哲学家为什么要痛苦的思考呢?答案只有一个:为了更好地学会生活。真正的哲学家会悲悯世人的磨难,做一个内心柔和的人,把握好自己能掌握的那部分命运。正如木经雕琢方成佛,真正的哲学家也必定经历了一系列磨难。但磨难从来都不能把他们打倒,因为他们有一个信念: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着善良,值得我们奋斗到底的。
蜡烛的意义绝不仅仅是燃烧自己,而是带来了光明。德里达的人生历程给我们的启示就是,活着就应该真心地做些有意义的事,就要勇敢地去做一个有骨气的人。德里达作为 20 世纪法国著名的学者,既拒斥时代潮流,又追赶时代潮流。德里达作为解构主义的鸣锣开道者和鼓手,他通过反抗时代潮流,以唤醒人们回归纯真的生活,历经磨难真情在。德里达历经人生的坎坷,才明白了童真的可贵。回归故园是永恒的话题。为了使人们学会更好地生活,真正的哲学家会正视命运的磨难,做一个内心坚强而有担当的人,不屈服、不放弃。因为有坚定的信念,真正的勇士从来不能被打败。在这种执着的追求中,德里达完成了对理想精神家园的追求,成了黑暗中盛开的一朵希望之花。德里达对精神家园的追寻,是在黑暗中寻求希望之光,是在细雨中呼喊彩虹,是在残垣断壁中用心灵歌唱。德里达对精神家园的追寻,是以追求真善美为基础向“天国”的迈进,是无路可走后的坚定与执著,它让希望和信心穿越荒漠到达永恒。
解构主义作为“思想生活”断裂处的呈现,给日常生活带来了希望。平日就是麻木庸常的日子,德里达把平日的时间撕裂,导致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一个希望的呈现。在晚期资本主义,生存法则是比道德法则还要高尚的“道德法则”。一切善良和宽容,不过是可笑的佐料。于是,“爱”在彼此的仇恨中沦落。人心险恶,勾心斗角让整个社会乌烟瘴气。每个人都鄙视别人而不屑面对自己的错误与丑陋,不屑坦诚地剖析自我。什么道德、律法,在欲望面前都成了毫无用处的垃圾。解构主义体现着特定的道德价值观。它是灵动的世俗图画,是立体的复调乐曲,是曲折的社会批判诗,是道德之花的萌芽,是超脱之果的凝聚,是喧哗的尘世风景和冷静决然的情感在空间的定格,它引发无限遐想。我们面对的并不是冷冰冰的道德说教,而是浸透了泪水和微笑的真挚探讨。德里达通过描述虚无的思想和冷酷的世态,表明道德应该成为人生指南。当我们把道德当作自律,看作责任,不再给道德添加太多功利意义之时,心态便会平和下来。因此,我们需要用道德约束欲望,用良知抵制迷途幻梦,才能在人生旅途中获得坦然和刚强。
现实并不是一帆风顺,日子里有诸多不开心,像在黑夜里行走看不到希望。可希望是人们的精神之树,心灵之花。它可以产生各种各样的奇迹。当善良与真爱在现实中化成泥土尘埃之后,希望是建构未来的唯一图腾。作为写作的大师,德里达在描写刻画上已经进入自由的王国。他寥寥几笔就为我们勾勒了一幅理想的精神家园画卷。故乡的精神家园并不是完美无瑕,可它丰富了人们的思想,滋润了人们的灵魂,培育了良善。这样的精神家园如同灵魂的理想栖息之地,它带给人们春天的气息、烂漫的朝气、纯真的魅力、雪白的信念。智慧的代价就是痛苦,要生活就必须坦然。大家都有自己不经意的放纵生活,也有内心柔弱的时刻。自己问心无愧,那就是美好的生活。君子养浩然之气,太阳出来,乌云就会散去。世界本是幽暗混沌,是爱给世界带来光明。在喧嚣烦躁的尘世中,德里达使我们获得了心灵的宁静,引发了我们对真善美的渴望与追求。正是靠着勇敢和热情,他不顾一切,只是狂热地追求着自己的理想。
本章通过叙述德里达的人生轨迹和他去世后纷纭的评价,说明了德里达及其思想的复杂性,揭示了在德里达“退场”后,研究他的解构思想的现实意义。
通过德里达的人生轨迹,我们可以看出:德里达是永远行进在路上的人,永远追求真理和正义的人。如今,德里达逝世了,但德里达的思想仍在发挥潜在的作用。因为他所关注的“问题”至今仍然没有解决。我们仍处于一个混乱的时代。德里达之死使我们有了平和看待他的机会。死亡给了我们哀悼的义务,而哀悼的目的常常是为了呼唤“幽灵”出场。因为,死亡只是退居幕后。死亡会把幕后的东西呈现在我们面前。这些不经意间就会出场的东西,就是“幽灵”。而“幽灵”的出场,首先是需要通过辨认墓地来进行的。因此,为了召唤德里达的“幽灵”出场,我们需要确定墓地里面埋葬的东西,即“幽灵”的原型。
在德里达失去在场的意义之后,适宜的是与德里达的“幽灵”一起去追寻生活的意义。精神家园毕竟只是人期待的梦境,而不是一个现实的所在。德里达在梦醒而又无路可走的彷徨中追寻那守藏的但同时是遮蔽的家园。这样,德里达的精神家园就有了双重特性:一是忧愁孤独,表现为痛苦、烦躁、彷徨。二是欢乐希望,表现为战斗、执著、信念。因为希望,这分裂性的两重特性得到暂时的和谐。因为希望,德里达沿着分裂的症状继续前进。不论现实多么灰暗残酷,我们都应该怀着宽恕的心对待一切。因为世界上总有一种真爱,是只知付出,不求回报,永远都无怨无悔的。因此,让我们带着感恩的心,走上人生的风雨路。我们需要在智慧的引领下,与现实功利保持距离,与善良结伴而行,才能在思想之路上从容前行。德里达说,“唤起记忆即唤起责任” 。我们追忆德里达“幽灵”的原型,承担的责任就是唤起正义和良知。其实,正义和良知就生活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有时选择了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