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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闽粤东部沿海区域的人口压力

明代闽粤东部沿海区域人口增长很快,从而造成了人口压力。但是,由于史料相互矛盾,要解决这一问题还要详细的考证。

一、明代福建人口调查不实

按照明代初年建立的制度,明朝每十年核定一次人口。这一制度其实是宋以来的制度。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明朝的人口校对渐渐流于形式,官方掌握的人口越来越少。而其根源是明代福建人口统计不实。

从福建省的总数来看,如果说洪武十四年福建人口为 384 万人,弘治年间则只有 2 106 060 人,万历六年为 1 738 793 人, 几乎减少了 55%的人口!但是,真实情况并非如此。因为,明代福建地方官在调查黄册人口时,并不是太认真。如《福州府志》的作者论述道:“论曰:余尝考历代草创,井邑萧条,盖百姓新去汤火故尔。及治平日久,则未有不滋殖者也。”“其数仅胜国之半,以海内新定,皇仁大霈,禁目阔疏,不加详检也。” 可见,明代的福建地方官认为:作为地方官,不应该详细核检人口,过于严苛,就不能体现皇帝的仁政!这种观点并非福州府独有,又如《漳州府志》云:“论曰:海内幸承平,而户口不益于旧,民或欺隐然。而徭役重矣。……力耕不足于赋税,又增其负担何以堪?”他们要求官员“按比图籍者,第使乘除登耗之数,无大相远焉,可矣。毋务增户口,使贫民以生为桎梏也哉!” 《永福县志》的作者也说:“或者徒见民不加多,乃疑有司未稽其实。顾皇恩浩荡,不察渊鱼,隐匿之弊,时容有之。” 《闽书》的作者何乔远更批评隋代严厉的户口检索法:“然余观……隋裴蕴以户口脱漏、诈注老小,奏令貌阅,一人不实,则官司解职。夫如是也,何必实数、何必不实数哉?” 显然,官府的许多官员都知道户口的统计数据不准确,但都采取宽容的态度,因为,他们认为这才能体现皇帝的仁政!

福建地方官形成这种观念有其历史原因。福建历史上以五代末期的赋税最重,入宋以后,虽说减免了一些赋税,但许多不合理的税收仍然保存下来。例如闽南一带的身丁钱,每个成年男子每年都要负担七斗三升的粮食税,号称身丁钱。这一身丁钱是北方所没有的。据史料记载,当时的许多闽人,整年佣作,仅能缴纳身丁钱,贫困一生。为了减免这一身丁钱,地方官多次上奏,都遭到驳回,反复几十年,身丁钱才得到一定数量的减轻。这一教训是深刻的。宋朝统一南方,一向以行仁政自居,宋代初年,也曾下令过免除南方的身丁钱,但是,当时的地方官未能及时抓住这一机会,在免除福州一带的身丁钱的同时,也免除闽南的身丁钱。其后,朝廷的财政日益困难,再次申请减免身丁钱便遭到很大的阻力。不合理的税收一直延续到宋末。福建历代重要的方志都记载这一史实,便是要地方官都记住这一教训:皇帝对民众都是仁慈的,而执政的官员往往出于种种目的使朝廷的仁政无法贯彻,地方官应在仁政的前提下,尽量实行对民众有利的政策。这是明代福建官员不愿严格调查人口的原因。

由于官府的纵容,明代吏员调查户口总数极不认真。据文献的记载,在户口统计的过程中,有许多富户向里甲长行贿,少报人口或不报人口。《长乐县志》说:“里长每贪目前之利,殷实甲首,啖之以饵,即置不报。其贫单甲首,宁十年纳银至三两之外,而不能于一时办一两之贿,里长即从而报之在册。” 据此可知,明代隐瞒人口的代价是一名一两银子,这个价钱对农民是可观的,但对一般的富户来说,还不至于交不起,而且,缴纳之后,还可以免去各种人头税,所以,这是一项很有利的投资。此外,由于贫民不断逃亡,而朝廷不断加税,也使官吏们感到,如实点算人口只是给自己添麻烦而已。如长乐县,“其后贫单者或死或逃,且无亲戚,则里长不得不代为匀赔,始之自利,究适以自累矣”。 因此,明代福建官员大都主张对户口调查不可太认真。如张燮所说:“晚近生齿日繁,官不胜载,有司者亦惟略约其大都销增一二,以补雕耗之数。俾无缺额耳。锐意求多,在己博赫赫之名,而民间之贻累也,以世虽云实数,且与虚冒等,此仁人所为搁笔也。” 可见,在当时的官员看来,认真调查户口的官员实际上与贪官污吏一样坏,正确的做法应是怎样呢?林文恪记载:

旧制,凡十载一籍其民,大抵足旧数而止,此敝政也。夫一邑之户,始衰而终盛,一族之人,始寡而终众,奈之何必因其旧也哉?是故豪宗巨家,或百余人、或数十人,县官庸调,曾不得征其寸帛、役其一夫。田夫野人,生子黄口以上,即籍于官,吏索丁银,急于星火。此所以贫者益贫,而富者益富也。

林文恪与张燮的观点相反,他批评了隐瞒人口的做法,但是,从其记载中也可知道:在明代户口调查中,有些地方官并没有一家一户去调查,而是在原有人口的基础上,根据人口变动情况做些增减,有意维持原来人口数量。以这种态度去调查,所获得的人口数当然远远低于实际人口数!

二、明代闽人隐瞒人口的现实原因

明代福建的“人头税”与盐赋。明朝统计各地的户口数,主要着眼于赋税的征收及徭役的调发。人头税是中国的一种古老的赋税形式,例如在汉代,每一个人都要缴纳一定的口赋与丁税。由于口税征及没有生产能力的少年,所以,汉代一些人家为了减少负担,将新生婴儿溺死。在儒家看来,这种制度极为不人道,所以,历代儒者都猛力批评口赋丁税,而且,这一制度也影响了朝廷人口的增加,因此,唐宋以后,都不征收人头税。这是儒家思想对中国社会的贡献。然而,正像中国的许多制度在落实时总要打折扣一样,所谓不征人头税,在后世也只是部分实行而已,实际上存在着许多变相的人头税。以福建来说,宋元以来,一直存在着以人头为征收单位的“盐赋”。明代立国之后,可能是由于财政方面的关系,盐赋在福建仍然完整地保留着。《漳州府志》说:“本朝天下郡县所在有盐粮,又有盐课……凡盐皆食于官,若男子以丁计,妇人以口计,岁各纳米入官,支与盐。每丁口纳米八升,支与食盐三斤。后盐不支,民纳米如故。” 如其所言,所谓盐赋原来不过是官府与民间的一种贸易,官府运盐卖给百姓,而百姓缴纳粮食,得到食盐。不管价格如何,这在原先总是一种平等的贸易,然而,后来朝廷“忘记”要给民众食盐,而盐价却照收不误,于是“平等”的食盐买卖就转化为盐赋了。古人收丁银,对象多为成年男人,而福建的盐赋征及妇女,这就难怪后人称之为弊政了。早在明初就有人说:“福建户口食盐,每引收银十两,或钱一万二千。民艰于办纳。” 由于盐赋是根据人口数量征纳的,所以,明代福建人需要隐瞒人口,以求少纳税。

明代福建的徭役。明代徭役的差派是和户种有关的,匠户要为官府服役若干时间,盐户要承担盐场的一些职务。这类职务并不是荣誉性的,而是要承担相关的支出。明代地方的开支,大多通过徭役分担给民众。而应役的百姓,必须负起专项开支,这是很沉重的负担。为了减轻差役的负担以及给民众带来的麻烦,明朝将部分差役改为征收银两,而这部分银两一部分按田亩分担,一部分由人头分担。如《泉州府志》云:“男子年十六以上为成丁,丁当米一石事。其身贵者、老者、疲癃残疾者,皆复之不事。正德十四年沈御史灼议酌民口赋始行八分法,每一丁岁征银八分,以充岁办等料,惟差役仍旧,十年一事云。” 摊入田亩者变为实际的田赋,摊入户口者实际上变为人头税——当时称为差役银。明中叶的差役银越收越重,乃至老百姓无法承担。所以,明代有钱的人家都想办法少报户口,或不报户口,如《长乐县志》的作者夏允彝说:“余生吴越间,所闻丁口银不一,俱绝寡,长吏鲜有催科及此者。长邑丁银至重,且十倍吴越,民其巧者,贿里之长,多漏脱,拙者身输全丁,又每为其父兄既没、亲故逃亡者代输,苦不堪忍。” 这种情况在民间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因此,明代各县的逃户问题十分严重,洪熙元年九月丙午,“福建连江县奏:永乐初户口蕃多,岁输盐粮二千余石,自后户口什去三四,而粮额依旧,皆小民代输。” 闽东一带是流民的汇集之地,永福县人说:“又考邑之田,其占于异县之民者十有二三,则黄籍之户口固不尽为邑人,而漳泉延汀之幸民流布山谷,生齿凌杂,实皆邑之户口而不登邑之黄籍。在彼邑为亡命,在此邑为宾萌,由童而白首,由身而累世,曾不闻县官之有庸调,此何以异于鹿豕哉?” 又如闽北的建宁府,“承平既久,生齿宜繁,然稽之版籍,则递减于前,而聚庐顾亦如旧。岂客户多而土著者寡邪?为民牧者不可不留意也”。 在这一背景下,逃走的百姓获得了解脱,而留下的百姓则要承担他们的赋税,他们的赋税额自然增加了。在这种情况下,老百姓只有选择逃亡一条路,所以,明代户口逃亡越来越甚,正统年间,兴化县只剩下三百户人家,于正统十三年撤销,辖地并入莆田、仙游二县。

三、福建沿海纳税户口下降与真实人口的增长

明代全国的户口大致保持稳定,从洪武年间的 5832 万口到弘治年间的 5115万口,再到隆庆年间的 6259 万口乃至万历年间的 5631 万口 ,上下浮动不超过5%,人们估计:实际上这一时期全国的人口比明代初年有大幅度的增长,在这一背景下看福建户口的大幅度下降,确实有许多不可解之处。

如前所述,明初福建的人口数少于实际人口数,然而,到了明中叶以后,朝廷掌握的福建省人口数仍在下降。例如邵武府,洪武二十四年的人口为56 682户,235 710 口,迄至正德七年,当地人口为 39 904 户,135 376 人, 户数与人口数分别下降了 16 778 户与 100 334 人。又如兴化府,在洪武年间有 64 241户,但弘治五年只剩下 29 010 户。 查各府中,人口比洪武年间有所增长的只有一个福州府,迄至正德七年(1512 年),经过 131 年的休养生息后,官方掌握的福州府人口数仅有少许增长,为:99 140 户,289 646 人。 《福州府志》的作者说:“旧志载正德时户口,视洪武间不能增十之二三,顷视正德,又无所增矣。” 福州府的人口数在明代中叶还有增长,是因为明初福州府隐瞒人口的情况最为严重,所以,它有所增长只是将隐占的人口吐出一些而已。它为数很少的增长,根本无法弥补其他地区的重大损失。从福建省的总数来看,如果说洪武十四年福建人口为 384 万人,弘治年间则只有 2 106 060 人,万历六年为1 738 793人, 几乎减少了 55%的人口!

对于福建纳税人口的损失,许多人都表示不以为然,“国初龙岩户口一万三千三百有奇,成化间开置漳平,版籍所分,十不及五,而户口之存额,不追半,由是而来,又八十余年矣。休养生聚,固宜其数之日滋也。户之增者,不盈五百,而口之蚀已千有奇,其故何哉?岂贫乏之转徙日多,抑巧滑之隐避日众邪?” 如前文所述,明代福建的户口统计极不准确。事实上,有许多证据表明明中叶以后福建人口是增长的。

《长乐县志》说:“民之生也,约三十年一倍,国朝承平三百年,户口之滋,当且数十倍,乃载于籍者不耗减为幸,何欤?增口则增赋,惧累民也。”

《安溪县志》:“今也承平日久,户口繁多,种物不及其成,食物不及其长,欲如往时李森以千章木浮海入三山施浮屠,何可得也。而山几童矣。”

《泉州府志》:“按户口之数,至于今日盛矣,小民家兄弟多,则争于衣食……多男子则多忧,子庶民者,可以取譬。”

王慎中的《晋江县题名记》提到晋江的繁荣:“常忧邑之繁巨,而惧其不敏。问地于图,而田之以顷计者五千;问民于版,而男女之以万数者余三十;问士于学于塾,而弟子之以业名艺占者至数千,可谓地大人众。”

同安县以人口多闻名:“或有问于蔡子曰:闽南之邑孰为壮?曰同为壮。孰为岩?曰同为岩。夫同负山襟海,陆亘二邮,以里计者百二十余,其海中之洲耸山而聚人者有七,其为千户所者三,其为司巡检者七,其挟策就童试者且万,其游泮宫而奋鹏翮且千,城市村墟,肩摩踵接,万里波涛,若履平地,其壮与岩孰加焉!”

龙溪县,“我国家休养生息,版图视宋额有赢无缩,近岁以来,吏有以版籍渔猎者,遂为病政。呜呼,厘而正之,劳来安辑,使病民者无所施其智,岂不在于良牧乎?”

“福清僻在海隅,户口最繁,食土之毛,十才给二三,故其民半逐工商为生。”

这些材料都表明,明代中叶福建人口实际上是在增长中,而官府册籍上的人口之所以下降,完全是由于官吏未能认真点算人口的缘故。

万历年来到福建的西班牙使者拉达记载:从同安出发,“我们万分惊异地看到沿河两岸有许多城镇,彼此相距那样近,简直可说那是一座城。不仅这里,我们还发现赴福州的整个路上(约六十里格)人烟都是那么稠密”。“我们途经的那些城镇,当地的居民开耕土地达到连巉岩、石山都播种的程度,尽管看来在那儿得不到什么收成,所以,我认为这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 可见,当时福建沿海人口之多,给西班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总之,在明代的多数时期内,福建人口在总体上应是发展的,下降的只是官府掌握的人口,其奥秘在于人口减少时,官府一定要如实上报,以减轻赋役,而人口增长时,则可报可不报;若如实报户口,只是增长本地民众的徭役,增加官府工作量,对本人并无好处。

综上所述,明代福建人口统计与其他省份相比,有其不同的特点。其原因在于:在各省人头税基本消灭的背景下,福建还存在变相的人头税——盐赋和银差,而且,盐赋与银差的负担相当沉重。如夏允彝所说,这是江南见不到的情况。因此,明代的闽人从一开始便隐瞒人口,这是洪武年间福建一些府州人口偏低的原因。其后,福建的里甲长为了贪图小利,允许百姓缴纳一定的银两之后,不登记户口,无力缴纳银两的百姓,也因为赋税过重而逃亡他乡,造成官府掌握的人口直线下降,迄至明末,福建官府户籍只剩 173 万人丁。但从明代的史籍来看,实际上明代福建人口是在增长的。

四、晚明潮州府人口的增长

明代的潮州府是广东省最富庶的区域之一,潮阳县每年上缴的粮税位列全省第一!其他各县也不差。地方官说:“臣窃见本郡所属潮阳县粮米五万二千八百余石,揭阳县粮米三万五百余石,海阳县粮米二万六千八百余石,饶平县二万七千余石,程乡县粮米一万四千三百余石,惠来县粮米一万一千四百余石。” 丰富的粮食产量可以养活较多的人口。即使官府的统计,也不能掩饰这一事实。嘉靖元年(1522 年),潮州府有 46 万人,而到了崇祯十五年(1642年),全潮人口上升到 52 万人。官方统计数字的增长,这在福建是很难见到的。

随着人口的增长,当地新建多个辖区县,例如,嘉靖年间新增了惠来、大埔二县,万历年间新增了普宁、平远、澄海三县,即使在明末的崇祯年间,当地也增加了镇平县。晚明潮州府共增六县,这是很罕见的,反映了当地经济的繁荣。

明代潮州府户口表

以上数字中,以万历二十八年的户口数最高。该年潮州计十万多户、五十四万多人。其时广东全省的人口为 483 380 户、1 978 022 人, 潮州人口约占全省的四分之一。为什么潮州不像其他府州一样隐瞒人口?这是因为,晚明潮州有独特的历史背景。潮州自嘉靖末年至万历初年,先后有吴平、曾一本、林道乾、诸良宝、林凤等海寇横行于沿海区域,官府先后调动数十万兵力进行镇压,才平定了潮州的海寇山盗。由于大军云集潮州,官府可以按自己的意志进行人口调查和田赋编制。清代的《潮州府志》有一段评论:“明初取民有制,万历间大丈增额,重以墨吏诛求,穷民聚而剽掠,潮充斥于寇,不得宁宇者六十余年。” 如其所说,万历初年潮州重新编定人口户籍,应当较为准确,所以,潮州的纳税人口统计是逐年增加的。但是,明代末年,赋税大增,给潮州带来很大问题:“崇祯御极,兵饷日增。辽饷每石派银二钱有七,练饷又增三钱。未几,又加粤饷,每米一石正供、杂饷计编二两七钱有奇,民不堪命矣。” 按,明代的赋税体现了“老实人吃亏”这一潜规则。当时南方诸省上报户口赋税严重不实,各地上报的纳税人口,往往只有实际人口的几分之一,甚至是几十分之一。纵然这样,当明末的派饷增加几十倍时,仍然有许多地方无法支撑,破产百姓不少。潮州因万历初年的整顿,上报人口与赋税较为真实,结果,在明末赋税大增的背景下,就无法支撑了。因此,明末潮州成为动乱不止的区域。

总的来说,晚明福建沿海及广东潮州的人口大增,在省内所占的人口比例也在增加,这一因素对闽粤二省的历史产生重要影响。 +dgGrL1lrv6ap12BJngLwo840bWts1c0DqfaPWq05C2Vy536aZOVEWD9qKh7Q9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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