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国际市场对中国丝绸及生丝的需求,导致国内市场丝绸类商品价格猛涨,福建及广东沿海最先感受到这一变化,丝织业有相当的发展。
晚明国内与海外巨大的丝织品市场,给予闽人极大的刺激。虽然福建所产生丝质量极差,但面对丝织品广阔的市场,福建人发展了丝织方面的来料加工业。《闽部疏》论福建:“所仰给它省,独湖丝耳。红不逮京口,闽人货湖丝者往往染翠红而归织之。” 《闽大记》云:“帛,蚕丝所经纬,有土绢、改机、丝布、线绢、草缎、帽缎之属,皆出于会城。漳绢、莆绢间有之。欲如吴纨、蜀锦之美好,无有也。以丝出湖蜀,此地所产,尽不佳矣。” 据其所载,明代福建出产多种丝织品,不过,其原料大都出于江浙与四川二地,其原因在于本地生丝质量不佳。虽说福建丝绸的总体水平比不上吴蜀,但福建也有些不错的丝织品,据史料记载,“杭州邹虞为延平守,乡人有托购绣补者,盖其处绣工最著称也”。 福州则以改机锦出名,锦是一种有机织花纹的丝织品。“改机,故用五层。弘治间,有林洪者,工杼轴,谓吴中多重锦,闽织不逮,遂改段机为四层,故名改机。” 改机锦问世后,很快畅销各地,《闽书》述及福州物产时说:“纺织之利,乃有改机之绢。” 《闽部疏》论福建外销商品,首先提到“福之丝”。 《铅书》记载江西铅山市场上各地产品,也列入了“福绢”。 方以智论述过漳州纱,“怀素(纱之一种?)是福州薛怀南所织,自出匠心,以铁柱分综,故双映生云。若琐服则安海所仿西洋,以六霞缎质石砑起云青也”。 晚明王应山说:“帛,蚕丝所经纬,有土绢、改机、丝布、线绢、草缎、帽缎之属,皆出于会城。” 这都说明福州的丝绸有其独到之处。据海外考古资料,克什米尔及日本都曾出土四层经线的花锦。
泉州是环台海区域又一丝织业中心,“机杼所就,与他邑相灌输”。 当地人“敏而善仿,北土缇缣,百织之毳,莫不能成”。 本地生产的丝绸品种有:
绢,用湖州头蚕丝为上,柘蚕次之,有素织、花织、云织、金线织,出郡城;
纱,亦用湖丝,好者有素纱、花纱、金线纱,出郡城;
丝布,用湖丝,今织者少,出郡城;
罗,一为硬罗,一为软罗,但不如苏杭佳,亦有织天鹅绒者,不如漳州佳;
土,土蚕茧薄,丝多类,但可为粗绸耳。七邑俱有,然俱少。
泉州丝绸在明代是有名的,王胜时说:“泉人自织丝,玄光若镜,先朝(指明朝)恒贵尚之。” 同安人蔡献臣说:“予所知同有陈以廉者,别号我泉,嘉靖间自漳来徙,以织绢为业。而惇诚慷慨,则非市之人也。”
漳州在明代是国内著名的丝绸产地之一,何乔远称赞漳州:“其处工作之良,则有织袭之絺,绣胸之补。” 万历《龙溪县志》说当地的丝绸“皆用湖丝织成者,非土丝。漳人巧善织,故名于天下”。 漳州丝织品在国内外都受欢迎,《闽部疏》列举福建商品,“漳之纱绢”排在第二位; 姚只麟的《见只编》则说:“漳之纱绢”,尤为日本所重。 据《漳州府志》记载,漳州出产的丝织品有:
天鹅绒,本出外国,今漳人以绒织之。置铁线其中,织成割出,机制云蒸,殆夺天巧,近又有织陀罗尼者,第工费浩繁,出不甚盛。
土潞绸,漳织者迫真潞州产,骤按之不甚可辨,但差薄耳。
纱,漳纱,旧为海内所推,今俱学吴中机杼织成者,工巧足,复相当,且更耐久。
绮罗,漳制亦学步吴中,第不如纱为精。
光素缎绢,漳绢与他处不同,亦有最佳者。
可见,漳州人的特点是善于仿造各地产品,国内最著名的苏绸与潞绸,在漳州都有制造。而且,漳州人还从海外输入了天鹅绒的织法。宋应星说:“凡倭缎制起东夷,漳泉海滨效法为之。” 按,天鹅绒,今人称之为丝绒,其面料厚实柔和,独具风采,由于出于漳州,一直被称为漳绒。明清以来,漳绒在国内是极为著名的。宋应星认为天鹅绒的织法是从日本传入,但日本的科技史专家则认为:日本从来不生产天鹅绒。实际上,丝绒技术起源于波斯的地毯织造术。《粤剑编》一书说出真相:“天鹅绒、琐袱,皆产自西洋,会城人效之,天鹅绒赝者亦足乱真,琐袱真伪不啻霄壤。” 这样看来,丝绒最早应是波斯出现的丝织品,后被引进中国,在福建、广东一带传播。后来,丝绒成为漳州的贡品,以“漳绒”出名。
由此可见,在海外巨大市场的影响下,晚明福建沿海城市的民营丝织业大发展,达到一个相当可观的水平。虽说它在国内的地位比不上吴越,但也算国内丝织品重要产区之一。因此,郭子章说:“东南之机,三吴、越、闽最伙。”
福建之外,潮州也是我国著名的丝织区域,“女工蚕桑组织”, 潮阳县:“近又有以苎、葛兼丝织为云花水文号云葛者”。 嘉靖年间的《广东通志初稿》说:“丝、土绢,以上二件出潮州。” 惠州府的一些县属于韩江流域:“土绸,以天蚕丝织之。人间蓄桑蚕,取其丝纬。” 潮州府的绸:“绢,出海阳;茧,出程乡。” “程乡茧绸,为岭南所贵。其蚕分畦而养,各以其叶饲之,饲某叶则为某茧绸。” 对程乡茧绸,人们有这样的解释:“程乡茧绸,为岭南所贵。野蚕丝所织。其蚕实分畦而养,如椒柘之类。以某树叶饲之,即名某茧绸,无定名。” 郭棐纂修的万历《广东通志》论述潮州物产:“货,有丝绵、有绸绢、有天蚕绸、有蕉布、有棉花、有苎麻、有竹布、有桕油烛。” 其中将丝织类产品列在第一位,这足以说明潮州丝织业的发展。
总之,福建及广东每年要从江南输入大量的丝绸进行对外贸易。由于丝织品在外贸方面的较大利润,福建与广东潮州都兴起了丝织业。潮州丝织业主要选用本地的天蚕丝为原料,而福建的福州、泉州、漳州等城市,都是发展来料加工业,晚明的丝织业成为福建工业的主要支柱之一。从丝绸市场的变化,我们深深感到国际市场对福建的影响。
闽粤在宋元时期是中国主要的棉产地,当时棉花种植尚未在全国普及,闽粤的棉花与棉布都是非常受欢迎的。不过,明代初年,朱元璋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棉花种植,中国的江南与华北平原很快成为中国最大的棉产地。与其相比,最早引种棉花的闽粤区域在国内的地位急剧下降。王应山《闽大记》说:“此中多麻枲,罕种木绵……若绵布,悉自外至。” 其中原因在于:环台海区域的气候潮湿多雨,而棉花喜欢干燥,所以棉花在闽粤沿海区域很难大发展,只有个别地方有零星种植,《八闽通志》的物产志记载环台海区域出棉花的各个府是建宁府、泉州府、兴化府、延平府,其中兴化府“近来间有种者,亦不甚多”。 可见,兴化府的棉花种植是在明中叶发展起来的。
棉纺织品的输入。明代前期,闽人大多以苎布为衣,自产自用,随着明代后期社会风气的奢华,棉布消费开始多了起来。在这一背景下,为了满足当地人的消费需要,便要从外地输入各种纺织品。如位置较为偏僻的龙岩县:“其至自江浙者,布帛居多,杂物次之,磁器又次之。至自广东者,则布匹器用兼半云。” 广东韩江流域的长乐县也是如此:“惠州之棉视江西为胜,但花时多风则尽落,收时多雨则尽腐,以故仰江西者恒什五。” 为什么布帛能成为福建、广东最大的输入商品?其原因在于福建、广东有许多地方纺织业不发达,例如广东潮州的惠来县,“其工作则有麻葛布缕”; 又如潮阳县,“布有葛、苎、蕉、麻,精粗不等,而葛多出靖海”。 可见,棉织业与丝织业在当地不是主业。再如广东惠州东部的兴宁县,“兴宁固岩邑也。俗习固陋。男不技艺,女不蚕桑,服食朴菲”。 福建的蚕桑业也不发达,所以王胜时说:“闽不畜蚕,不植木棉,布帛皆自吴越至。” 这话当然讲得过于绝对,实际上,福建省内也有一些地方有棉纺织业与丝织业,不过,这并不能保证这些地方形成自给自足似的纺织品消费,如泉州“丝缕绵絮,由来皆仰资吴浙”。 大致说来,明代闽粤沿海诸府都要从江浙输入棉布,而另一些地区则是进口棉花纺织,这都造成棉类商品大量输入闽粤。
棉业的高利润,吸引了闽人也竞相从事棉业。嘉靖年间的安溪县“近时山坡平旷多有种之者”。 同安县,“生吉贝之棉,而女子善为本”。 万历年间,一位游客“过泉州至同安、龙溪间,扶摇路旁”皆是棉花。 当地人流行梳棉纺纱,“端淑买绵,昼夜纺衙中,逮归,积纱一杠”。 金门岛的风俗是“男务耕稼,女务纺织”。 该岛的黄氏女子,26 岁以后守寡,“朝夕纺织,以事垂白,下抚呱呱”。她靠纺织养活了一家人。又如金门赵氏:“逢世乱,殚力女工。”金门后埔许元之妻是相当典型的:“纺织拮据二十余年,遂赎夫所荡产业,买地种八斗,以供祀事。”
兴化的棉织业发展很快,弘治《兴化府志》记载:“亦有棉布,织吉贝为之。今所谓木棉花也。树三四尺,春种秋收,其花结蒲,蒲中有茸细如鹅毛茸,中有核大如豆,用输车绞出之。乃以竹弓弹碎碎,纺以为布。下里人家妇女治此甚勤。每四五日成一布,丈夫持至仙游,易谷一石。”
泉州沿海是闽粤主要棉布产区,“棉布为类极多,晋江之南乡及南安、同安多有之。长四丈二尺为一匹,时布五百缕,上布七八百缕,细密坚致,如青花布、斜文布,直经斜纬,织文方斗”。 惠安县令张岳赞道:“吉贝布,即木绵花茸,邑人为之多粗拙,视晋江机湖所织者,远不能及。” 安海商人“从河南、太仓、温、台等州有棉之处,岁买数千包,方足一年之出入。至冬月人闲,则入安溪、永春、德化贩卖”。 这些棉花主要供各地妇女纺纱织布,安溪县妇女“冬棉夏葛,以为女工”。 这些记载表明:晚明从兴化至闽南泉漳沿海,兴起了棉纺织业,棉花种植亦盛。在沿海的影响下,环台海区域一些山区也开始纺纱织棉,如尤溪县生产“花巾,即手巾,以黑白纱缕相间织成,邑产颇多,用充礼仪”。“线布,以绵纱苎缕交纺成线者,青白色,织而为布,用作被面,坚厚且华。”“土线布,以吉贝纺纱织成,乡都近兴泉者间有之。” 至于泉州的棉布加工业发展有一定规模,它一方面输入棉花,另一方面却能输出棉布,“安海商人年买数千匹,往高州、海南及交趾、吕宋等异国货利”。 可见,明代泉州的棉纺织业是典型的来料加工业,它的原料来自江南,产品却可输出广东与越南、菲律宾等处。这是商品经济发达的表现,若非当地商品经济达到一定的水平,是不可能出现这种现象的。
夏布有苎布、葛布、蕉布等多种。苎布是以苎麻织成的纺织品,古代台海区域丝织品与棉织品的生产都比较有限,唯独夏布纺织业相当发达,因此,晚明环台海区域向北方输出苎麻织品,用以抵消一部分输入棉制品与丝织品。
苎麻是生命力很强的植物,在南方山地,处处可以种植苎麻。翻阅闽粤海区域的方志,几乎每一部方志的物产志都有记述苎麻生产,而老百姓皆以苎麻为基本衣料,明代的何乔远记述安溪情况:“余闻深山之民……隆冬之候,昼袭麻苎,夜则烧柴。” 对闽粤农民来说,在宋代尚有以纸为衣的记载,而明代百姓皆能有一套麻苎衣服穿,这也算是苎织业进步的反映吧!明代后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苎麻纺织业也在走向商品化。苎布的透气性比棉布好,用作夏天的衣料堪称上乘,所以,苎布又称夏布。明代闽粤沿海的夏布是相当有名的,尤溪县的苎布“最佳者价值两余”, 外来商人往往购买福建夏布运到北方。“陈栋,山东人也,屡年入福建建阳地名长埂贩买机布。万历三十二年季春,同二仆带银壹千余两,复往长埂买布。” 福建商人也将夏布运销外地,“宁城一人,姓李名英,年二十余岁,聪明脱洒,惟耽酒色。常买夏布,往苏州阊门外,寓牙人陈四店”。 以上这条史料说明福建机布在北方市场销售。福建夏布中,最出色的是惠安北镇布,当地人说:“北镇布,沤白苎麻为之。妇人治此者,至井臼之类,亦不敢亲操,恐涴手成迹也。此布成之甚艰,其实太轻楚,不耐于用。然今人多重之。每岁和买及横索,无虑千百匹,里甲甚患苦焉。” 不过,北镇苎布声誉使它成为晚明环台海区域热销产品之一,《闽书》记载:“北镇之布行天下。” 本县方志也说:“细白布,通商贾,辇货之境外,几遍天下。” 北镇布之外,永春县“白苎之布,比弱吴纨”。 安海商人每年都到永春及其邻县购买白苎布“千万匹,北上临清货卖”。 韩江流域出产多种南方布类,如潮州:“葛布,以凤葛为上;麻布,有青有黄,潮阳出者皆佳”;其他尚有“苎布”。
总的来说,福建与广东东部都是棉布输入区。在丝织业方面,广东韩江流域是丝绸产区,福建则是进口生丝,出口丝绸;至于苎布,则是福建的特产。福建靠输出苎布来抵消一部分进口棉布的差价;韩江流域诸县,则是输出蕉布与葛布:“近时人家多造蕉布、葛布以易棉布,各省将棉丝来换,或买,而棉布多买自省城与各省来者。” 闽粤输出夏布而输入棉布,这是晚明东南商品交流极为壮观的景象。
蓝靛。蓝靛是明代最普及的染料,福建为国内主要的蓝靛产地,“利布四方,谓福建青”。 福州一带大量种植蓝靛,《闽部疏》记载:“福州而南,蓝甲天下。” 《永福县志》说:“至于引水不及之处,则漳、泉、延、汀之民种菁、种蔗,伐山采木,其利乃倍于田。久之,穷冈遂谷,无非客民。” 据当地的县志,永福人口中,有二三成是客民。这些客民以种山为生,而又以靛青的种植规模较大,嘉靖四十年当地发生的菁农起义,人数达数千人。 王应山说:“靛出山谷,种马蓝草为之。皆上府及温处流人所作。利布四方,谓福建青。” 福州的南郊,至今有名为青布、青圃的村镇,应是当年蓝靛业的反映。福州之外,泉州也以蓝靛生产闻名。王世懋认为“泉之蓝”,是福建主要输出品之一。 同安人林希元说:“靛,此货甚于吾同(安),转贩入浙者获大利,永春只自给。” 叶梦珠记载:他的家乡上海一带消费的青靛,“初出闽中”,后来因战争隔断了航路,有人因市场上缺乏福建靛青,便在江南试种,一度获利。不过,当福建青再度出现于江南市场上时,江南土靛失利,“况所染之色终不若福靛”,所以,最终当地人不种靛青,还是从福建进口。
总的来看明代闽粤沿海城乡的纺织业,在丝织业方面因出口旺盛,出现了依赖湖丝的丝织业;棉纺织业发展不如江浙一带,要从江南进口大量的棉布。不过,闽南的泉州府和兴化府进口江浙的棉花,自行纺纱织布,向外地出口。由苎、蕉、葛布组成的夏布,福建各府都有生产,闽粤消费的大趋势是出口夏布进口棉布和丝绸。湖丝和棉花的进口数量也很大。
漳州窑的兴起。据考古调查,漳州窑主要分布在漳州山区的平和、华安(原为龙溪县西部)、南靖三县。漳州出土过宋元时代的古窑,但其数量不大。明朝海禁之后,漳州的窑器市场受到限制,产销不佳。正德《漳州府志》记载:“白瓷器,出漳平县永福里。黑瓷器,出南靖县河头。青瓷器,出南靖县金山。” 这史料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并未提到平和南胜窑。可见,迨至明代前期,南胜窑在闽南之漳州并不出名。又如嘉靖《龙溪县志》记载,漳州有窑冶户 9 户,家属共 59 口。 此处的窑冶户,是指经营制瓷业和冶铁业的人家,就其总数 9 户而言,实际从事窑业的龙溪人,也许不过四到五户,人数不多。这也说明直到嘉靖前期,漳州的制瓷业尚不发达。
明代中期,随着漳州商品的出口渐多,漳州窑的生产渐有发展。早期漳州的窑址主要分布在漳州沿海,靠近诏安走私港口。晚明漳州内腹山区的窑场多了起来。 尤其是在九龙江上游的南靖县及平和县东部,出现了许多窑址。磁窑从沿海转到山区,多数情况下是因为燃料用柴问题。烧窑要耗费大量的木柴,窑址较多的区域,青山会变成秃山。因此,窑工过了一段后,就得向山区寻找新的窑址。不过,这里还要注意另一个原因:九龙江下游月港的兴起。明代中叶,月港和诏安沿海的港口,都是走私兴盛的地方。漳州官府初开对外通商,其实最早是考虑诏安沿海的港口。但是,嘉靖末年,诏安区域动乱不安,漳州很快决定将对外贸易转移到月港。晚明月港成为中国唯一允许商人出海贸易的地方,而瓷器是月港输出最多的商品之一,很显然,漳州窑场转移到九龙江上游的南靖及平和县的南胜,是为了更方便地向月港转出商品。
平和县的南胜镇位于该县东南部博平岭的西侧,在其东侧,有两条江流入大海,一条是在云霄境内入海的漳江,另一条是在漳浦县入海的漳浦溪,这两条江的下游,恰是明代走私贸易最盛的诏安。约在嘉靖初年,葡萄牙人就到这一带贸易。 那时的欧洲人非常喜欢中国瓷器,尤其喜欢产自景德镇的青花瓷。每一件景德镇瓷器,都可获得可观的利润。由于景德镇瓷在外的销路很好,引起了福建商人的羡慕,于是福建沿海一带流行仿制江西瓷器。据考古调查,其仿制地主要是漳州的平和、华安(原为龙溪县西部)、南靖,而以平和县为最。郭柏苍说:“漳窑,出漳州。明中叶始制白釉色器。” 据文献的记载,平和南胜镇在万历年间已经成为著名窑区。袁业泗的万历《漳州府志》将南胜瓷器与景德镇瓷器比较:“瓷器,出南胜窑者殊胜他邑,然亦不甚工巧。” 可见,平和南胜窑在漳州诸窑中最好,但总体质量还比不上景德镇。
从平和窑传世品来看,这些地区所造瓷器不如景德镇精细,做工较粗,仅是外表与景德镇相似,有的碗底还留着砂粒,而景德镇瓷器在造型完工后,都有一道刮碗底的工序,决不会留下砂粒破坏整体形象。其时日本人用中国瓷器,“择花样而用之,香炉以小竹节为尚,碗碟以菊花棱为尚,碗亦以葵花棱为尚,制若非觚,虽官窑不喜也”。 可见,当时日本的风气是讲究碗的造型,而不像中国那样讲究产地,这给仿制品的进口大开绿灯,只要造型能令日本人满意,漳州商人便能出售他们的商品。其次,对海外平民来说,他们既想和富人一样消费同样的商品,又想少付出商品的价钱,对他们来说,仿制品其实是最好的选择,这都造成漳州一带大量仿制瓷器的生产。日本是漳窑的主要市场之一。近年在日本关西地区成批出土了漳州窑瓷器,其中的青花开光凤凰牡丹大盘,雉鸡牡丹大盘等,基本可以确定是花仔楼碗窑山窑址的产品。在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国的博物馆中,都收藏了产自漳州的中国瓷器。近来在菲律宾沿海打捞的西班牙船“圣迭戈”号,沉没于 1600 年,该船上也发现此类瓷器。 这都说明:明清之际,漳州仿制的景德镇瓷器曾经大量出售于海外。不过,海外国家常将这些出产于漳州平和县南胜镇一带的瓷器称作“汕头器”,其原因可能是它最早由潮州人从汕头将这些瓷器带到海外,因而漳州窑之名不显。近 30 年的考古和研究,终于指明这些瓷器的原产地在漳州平和县一带。
在日本香界,一向崇尚“交趾香合”,因古文中的“交趾”通常是指越南,而越南中部港口会安向来是对日本贸易的重要港口,每年有许多船只到日本贸易,这些船只被日本人称为“交趾船”。德川幕府时期,长崎官府每年会给来自交趾的商人颁发多道船引。看来,所谓交趾香合,应是由来自越南会安的船只带到日本的,所以有“交趾香合”之称。会安是中国商人与日本商人贸易的地方。日本人所著的《增补华夷通商考·交趾》云:“国之总名称交趾,由此国内广南处来日本之船,称为交趾船。”“此国中,唐人多居住。又福州、漳州之商船至此国,调配各物后,抵日本者谓之交趾船。” 而此地中国商人又以来自月港的漳州商人为多,他们将来自漳州的瓷器大量运销会安,在会安,又通过漳州人经营的“交趾船”运到日本,“交趾香合”仅是其中的一种商品。近年的研究和发掘表明:“交趾香合”主要是由漳州南胜窑生产的瓷器。
泉州明代的窑址分布于晋江的磁灶以及安溪、德化两县境内的窑址。磁灶的特点是烧制青白瓷和大量的水瓮之类的陶器。可能是因为缺乏燃料的原故,晚明磁灶窑业虽有发展,但发展幅度有限。明末晋江上游的安溪县和德化,窑业发展很快。 和宋元时期相比,德化的窑业原来分布于闽江上游的较多,但到了明代晚期,渐渐向晋江上游靠拢,说明泉州输出的瓷器更多了。安溪县位于德化的下游,晋江的上游,该县境内遍布窑址,也说明闽南对外贸易的发展。就瓷器的质量而言,明代福建最著名的瓷器产地是德化窑。
德化县位于闽南山区,从宋代以来,一直以出产瓷器闻名,考古学家在当地发掘出 200 多处历代瓷窑遗址。 明代的德化县志记载:“白瓷,瓷产程田寺后山中,穴而伐之,绠而出之。碓舂细滑,淘去石渣,飞澄数遍,倾石井中,以洒其水,乃塼埴为器,石为洪钧,足推而转之。薄而苦窳,厚则绽裂,土性然也。罂、瓶、罐、瓿,洁白可爱。博山之属,多雕虫为饰。” 可见,德化白瓷精工细作,以造型优美出名。孙承泽说:“建窑出福建泉州府德化县,其色有甜白青,色深浅不同。……惟佛像最佳。” 陈懋仁的《泉南杂志》对德化窑的评论似出于嘉靖《德化县志》,内容多相似,也有不同之处。例如,《泉南杂志》说:“德化县白瓷,即今市中博山佛像之类是也。”“初以贵,今流播多,不甚重矣。或谓开窑时,其下多藏白瓷,恐伤地脉,复掩之。”《闽书》云:“陶型之器,亚于饶九。” 意为德化瓷器仅次于江西饶州九江的景德镇瓷器。但也有人不以为然,例如,周亮工说:“闽德化瓷茶瓯,式亦精好,类宣之填白。予初以泻茗,黯然无色……乃知德化窑器不重于时者,不独嫌其胎重,粉色亦足贱也。” 这里周亮工说到德化瓷器的一个优点与两个缺点,缺点是瓷胎重、装茶后的水色不佳。这二个批评基本是对的。明代多数人都认为德化瓷器不如景德镇瓷器,如王胜时说:“德化陶器,纯素,微类定州。其质厚重,不及浮梁。” 但是,德化瓷器流传一时,也有自己的特点,其一如周亮工所说:德化瓷的优点是“式样精美”,德化瓷工正是凭着这一优势制造了许多供摆设的仙佛像,并凭这一点打开市场。其次,德化瓷器另一个优点是质地坚硬、白如玉石。其中上品瓷器在日光照耀下,晶莹如玉,有透明的感觉。明代,德化瓷器在海外极受欢迎,欧洲有一批爱好中国瓷器的收藏家,他们称赞德化白釉器为“中国瓷器之上品”,其原因在此。
明代德化瓷器传世极少,保留至今的已十分珍贵,故宫博物院藏有一支德化瓷箫,堪称海内珍品。关于这种瓷箫,明清之际的周亮工评论道:“德化瓷箫色莹白,式亦精好,但累百枝无一二合调者,合则声凄朗,远出竹上。” 皇室所藏应是德化瓷箫中的上品。此外,日本的一箱根神社也保留着一支瓷箫,作为社宝。 德化瓷器中最出色的是瓷塑,明人何朝宗的瓷塑观音,是日本、西欧收藏家竞相搜罗的珍品。在日本市场上,德化瓷塑——“送子观音”被当作圣母玛利亚像,成为日本天主教徒必备的偶像,其用量之大达到惊人的地步。 塑造这类瓷器在明清之际成为一种风气,清初王胜时说:“德化陶器,纯素……或作仙佛像,今浮梁(景德镇)反效之矣。” 可见,德化瓷器也有影响景德镇瓷器的时候。
德化窑在明代大发展,造出轰动海外世界的白瓷器,与明代德化制瓷术发展有关。德化烧瓷器的窑炉,在宋代称为龙窑,这种窑炉往往长数十米,像一条蜿蜒的长龙,故名。元代德化出现了分室龙窑,明代进一步发展阶级窑。关于这种变化的意义何在?我国陶炉专家刘振群教授说:“釉的高温粘度增加了,为了使釉面光滑均匀,要控制升温速度和保温时间,快烧快冷不易保温的龙窑逐渐感到不适应了。尤其是福建德化白釉瓷(建白或称猪油白),不但釉中含氧化钾高,而且坯胎中含氧化钾也高,更不适于在龙窑中烧成。古人就把龙窑和馒头窑两者的优点结合起来,创造了阶级窑。……阶级窑的最初形式(由龙窑过渡到阶级窑的形式)为分室龙窑。在龙窑内砌分隔墙,隔墙到顶,而下部留有一排通火孔。福建德化屈斗宫元代分室龙窑……都属于这种形式。后来逐渐演变,到明代已是一个个窑室单独砌筑,从外形看已非龙窑,就成了正式的德化阶级窑。” 明代,德化到处都分布着这一类陶瓷窑,生产规模相当大,构成了福建外销瓷的主力军。其产品销售东南亚、西亚、欧洲、日本,是福建出口的最大宗商品之一。晋江的磁灶相当有名。何乔远有诗:“近灶陶烟直。”
福建其他地区也生产白瓷器。《泉州府志》记载,“磁器,出晋江磁灶地方;又有色白,次于饶磁,出安溪崇善龙兴、龙涓三里;又有白瓷器,出德化程寺后山中,洁白可爱”。 在以上白瓷窑中,以德化白瓷最著名。
白瓷是较高级的消费品,而福建百姓多消费青黄色的瓷器。民间青瓷窑相当普及,如兴化府:“近仙游县万善里潭边有青瓷窑,烧造器皿颇佳,及本县北洋澄村有瓷窑,烧粗碗、碟;南洋濑溪有瓷窑,烧酒缸、花盆等器,景德里又有瓦窑,专烧砖瓦,阖郡资以为用。” 永春县也出产青瓷,“色微绿而粗,出县北十九都,皆龙岩人业作之”。 广东的大埔县也有“瓦器(碗碟之类)”的磁器生产。
按,中国人的磁器制造术长期领先世界,但在宋元时期,民间油漆木碗还十分流行。明代的烧窑技术大发展,各类廉价瓷器、陶器的普及,淘汰了多数地区的竹木器皿。晚明中国磁器大量出口,又在世界范围内淘汰各地的木制器皿。这一容器转换的过程,给予中国磁器出口的巨大市场。福建磁器业原在福建山区各地,明清之后,闽粤沿海磁器业大盛,主要是为了出口的缘故。可以说,海外市场的需求拉动了福建的制磁业。
明代的冶铁业在闽粤沿海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福建的泉州、漳州和广东的潮州原来都是冶铁业兴盛的区域。在《八闽通志》记载中,漳州龙溪县仅有一所“铁冶”,但到了嘉靖年间,当地共有炉冶户 48 户, 实有炼铁高炉 24所! 龙岩县的铁冶分布于“万安、集贤、龙门、表政、节惠,在在有之。迁移无定。每炉岁课银五钱”。 其他如宁德县有铁冶 4 座。 泉州的安溪县也是著名的钢铁产地。宋应星纵论全国的炼铁业时说:“西北甘肃、东南泉郡,皆锭铁之薮也。” 所谓“东南泉郡”,即指泉州,而泉州境内,只有安溪县的潘田是最大的铁矿产地。所以,当时安溪的冶铁业也是全国著名的。
潮州也是我国铁业的主要产区。李龙潜认为:“明代的矿区基本上集中在潮州府。” 嘉靖年间的《广东通志》记载:“按潮州之坑冶,海阳八,曰岳坑,曰冠陇,曰花坑,曰小产,曰葵坑,曰单竹,曰三州坑石狗;饶平之坑冶六,曰珠坑,曰砂坑,曰下峡,曰潭澳,曰松柏,曰北溪;程乡之坑冶三,曰松口,曰神沙铺,曰义化;大埔之坑冶四,曰九龙,曰代富,曰大富村,曰三河,揭阳之坑冶一,曰蓝田。”“长乐二,曰梅五潭,曰龙思漈”,如上所记,韩江流域的潮州与惠州的长乐县,共有坑冶 21 处。后来,朝廷对铁收税,“潮惠旧二郡山中间有产者,不领于有司,土人私窃业作,其后利入稍多,乃于惠之东坡亭,潮之广济桥,揭阳之北澳门,铁所经过地,遮税之”。据其记载,嘉靖年间惠潮二府抽铁税,共得 5000—6000 两银,其标准为每万斤 1 两银, 那么,嘉靖年间惠潮铁的年产量为 5000—6000 万斤。
万历《广东通志》记载了潮惠的铁炉数,“潮矿冶出海阳等五县,每年听各县商民采山置冶,每冶一座,岁纳军饷银二十三两,前去取矿炼铁,各山座数不等,计通共饷银一千两”,按这一比例,可以计算出潮惠铁炉数约为 43 座;但其实际记载更多一些,“海阳县丰政都山场,约二十座;揭阳县蓝田山场,约一二座;程乡县松口山场,约五六座;大埔县清远滦洲山场,约十座;平远县,长田义化山场,约十余座”。 以上统计共为 47 座以上。这比嘉靖年间更为发达了。
明清时代,福建钢铁是相当有名的。卢若腾《岛居随录》记录了明代福建钢的制造:“冬月收取地溲,以柔铁烧赤投之二三次,刚可切玉。”徐渤的《笔精》说:“吾闽产铜铁,铸刀剑甲天下。” [1] 崇祯年间的《尤溪县志》记载:“铁,尤产者甲于闽中,制器坚利。” 可见,尤溪的钢铁在省内是有名的。福建之铁因而大量输出外省。如江西《高安县志》就说:“铜铁取乎福广。” 江西的铅山河口是商品流通之地,“东南福建则延平之铁”。 《闽大记》:“铁产上府尤溪为盛,贡课之外,转市他省,以利器用。甚伙。” 许多外地商人到福建购取钢铁。“游天生,徽州府人。丰采俊雅,好装饰。尝同一仆徐丁携本银五百余两,往建宁府买铁。” 福州的南台是商品批发之地,明代南台的生熟铁、钢铁牙林春等二人,每年只要交纳税银 20 两, 在南台各商中,算是小商人。万历年间福建巡抚黄承玄说:“查闽之铁出于大田、尤溪、安溪三县,一水直达浦城。起旱一百六十里,至峡口入船,顺流而下三五日即抵浙江驿。职觐回由小关入闽三日,走浦城道上,挑铁者每日不下数百担,每担八十斤,脚价仅八成银一钱二分,此职得之于目击而询之甚详者也。”然而,当时有一个名叫潘阑的浙江铁商,非要从福州海运生铁至浙江,在福州南台牙人那里屯集生铁数百担。
晚明东南沿海的城市都以手工业发达而闻名。例如车份的《潮州府志》云:“商竞力锥,工趋淫巧。” 晚明福建的城市有发达的手工业。漳州“城门之内,百工鳞集,机杼炉锤,心手俱应”。 “工人极精致,漆器、首饰、绢布俱好。” “吾漳泉多外国异物,海错山珍之属。” 漳州人仿制各种海外商品,如自鸣钟,于明末传入中国,漳州人不久也就能制造了,“不须夷中物矣”; 城市手工业不像农村手工业那样以实用为主,而是有许多奢侈品,仙游县生产铅粉,“桃花、□粉二粉,县市所造”。 为了吸引客户,在世风日益奢华的背景下,城市手工业品越做越精美,漳州所制轿子,可卧可坐,可通风、可保暖,其外观也十分讲究:“编竹丝作鸟兽花草之纹,在阿堵中镂骨作花饰之。精巧轻便,宇内无双。”因此,漳州牙轿的价格越来越高,“比来一乘有价至二十金者” 。各地民众都以乘漳州牙轿为荣,山西“洪洞嫁女,以漳州牙轿为华观,无则多方借之”。 漳州还以各种精致的产品著名:
象牙……漳人刻为牙仙人之属,以供近玩,耳目肢体信人也。备极淫巧。出海澄。又有牙箸、牙杯、牙带、牙扇;
铜器,漳近有铸铜者,铜炉、铜佛、铜仙人属,炉锤颇工,不在泉州苏铜之下。
锡器,出漳浦者最精,骤视之烨烨有光,他处鲜有及此。
枕,古者用木作枕,今以细竹为丝,编成。漆之精妙可观。又有扶手,以皮覆之。
描金漆杯,亦竹丝编成者,又有茶盘,虽精雅不迨吴中,然却耐用。
纱灯,漳人近以细篾丝为质,甚细,覆五色。薄纱其上,小品有致,他郡重之。
屐,旧以潮州为佳,近漳人差效其制。
此外,漳州还出产玻璃、五彩石、假山石、水晶器等产品。 《广东新语》云:“其银晶及黄紫者,多从闽漳而来。” 钟表于晚明传入中国,姚旅说:“近西域琍玛窦作自鸣钟,更点甚明,今海澄人能效作。”
在明代末年,漳州、泉州、福州、海阳都是有名的手工业城市,尤其是福州,“居市廛者,作器用精巧,虽至针篦至微鲜,足适于用”, 它的手工业产品闻名东南。如墨纱灯,“闽中近制墨纱灯,精巧异常,海内争重之”。 [2] 福州的剪刀在当时被称为“打得好”的精品。 除此之外,福州城的丝织业相当繁荣,我已在手工业部分有所描述,此处就不再重复了。
[1] 徐 《笔精》卷八,鲛鱼皮,福建人民出版社 1997 年,第 325 页。
[2] 徐 :《笔精》卷四,福建人民出版社 1997 年,第 145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