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事汉语言文学的教学研究工作多年,又土生土长于甘肃通渭,至今聚会和回乡,仍时时浸淫于方言交流环境。倍感亲切的同时,也有诸多好奇和疑问。譬如许多通渭方言词汇在口语中出现时,语音清晰,语义具体,但到底如何书写却莫衷一是;又譬如,方言词汇到底是通渭本土孕育,还是从其他地区流入、固化并被保存下来的?正好遇到机缘,重读《西游记》,发现其中有大量读音和语义与通渭方言相同的词汇或短语,这事实激发了我无限的感慨、想象和启发,由此萌生了整理、考证和解释《西游记》中通渭方言词汇的想法。经过一年多持续不间断的努力,我以《西游记》为考察对象,从全书浩渺的词语大海中,筛选出在语义和语音两方面与通渭方言重合的词语 200 多条,然后从读音、语义及用法等方面进行比较诠释,完成了《〈西游记〉中通渭方言词汇考释》书稿。
通渭县地处甘肃省东南部,周边与秦安、甘谷、武山、陇西、定西、会宁和静宁等七县接壤。地域广阔,历史悠久。夏商周时期,通渭地方是羌人的居所。春秋时期则是襄戎活动的地方。公元前 272 年,秦昭襄王设置陇西郡,开始有了行政归属。公元前 114 年,西汉武帝取平定襄戎之意,设置平襄县,并为天水郡治所;265 -420 年间,平襄县属秦州略阳郡管辖,治所在秦安县陇城,其间政权、郡治、归属多有改易。晋末大乱,郡县归属无定。从后凉开始,平襄县被废除,史书上少有记载。宋初,平襄县地被西夏和吐蕃占领。后来,宋以秦州、古渭州为据点向西开拓。1068 年,宋朝将军杨文广筑通渭堡,故址在现今什川乡的古城沟,通渭恢复了中断 600 多年的建置。南宋开国,金人于1127 年在通渭境内设置通渭、鸡川、甘谷 3 县。1217 -1221 年间,3 县先后被西夏攻陷。1232 -1234 年间,3 县又被蒙古族占领。1369 年,明洪武二年,通渭县主簿杨忠归附明总兵徐达,通渭县属陕西行都司陇右道巩昌府辖。至此,通渭县的治所、归属基本趋于稳定。综上所述,截至明洪武前,通渭地域属于“边疆”,长期处于你争我夺的战乱之中,是“汉胡”杂处之地。
从方言的区域分布归属看,通渭方言属于北方方言,具体来说,属西北次方言区的秦陇语。历史演进、地理位置和民族杂处综合影响的结果,是通渭方言除了具有西北次方言的共同特征外,还在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独具特色。尤其是词汇方面,一方面,保留有大量的古语词,如“血池”“差池”“趌
”“漾驰”“盩治”“晓谕”“血食”等;另一方面,还有大量少数民族语言词汇,如“大大”“麻缠”“哰哰”“
颅”等。在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中,《西游记》的语言艺术独树一帜。尤其在词汇运用方面,融雅言与方言为一体,汇南北方言为一家,引起了国内众多学者的广泛关注和研究。《西游记》的采用,等于认证了这些通渭方言词汇的文化和历史价值。
除非有特别的兴趣,方言研究是非常单调和枯燥的。我在特别的心境中,从事这一枯燥的业余整理和研究工作,动力来自深深的乡愁。在城市中心论者眼里偏远的通渭地区,竟然口口相传这么多独特词汇,这些词汇甚至在大名鼎鼎的《西游记》里闪闪发光。改革开放以后,随着经济、文化和交通的发展,通渭人与外界的接触日渐增多。外部语言(尤其普通话)对通渭方言的影响日益增大。尤其是近年来,随着城镇化的发展,大量农村人口涌入城镇。许多婴幼儿随之进城,接受普通话训练。方言运用必将呈现断崖式减少。
语言是文化、文明的载体。一种方言消失,其所承载的风俗、文化和文明等也必将随之消失。我,我们的过去,正如春天的繁花,在怒放之后快速凋零。我所做的努力和工作,只是为这流逝的历史记忆留下吉光片羽。如果它作为一份比较周详的资料,能被专业的方言研究者、方志研究者和文化学者所关注,那就是意外的收获了,我将为此深感欣慰。
马海音
2020 年 4 月 10 日
兰州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