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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古代纹饰画像中的虎与生命主题探析
——兼论虎与葫芦及龙虎文化

古代纹饰画像中虎的形象各异,文化表征不尽相同,有早期的图腾崇拜、巫术内涵,同时与生命、生殖、疾病之间有着某些关联。龙虎交纹饰既有阴阳交合、男女媾精房中术的内涵,又喻道家炼丹阴阳相济、水火既济的状态;有着母虎神身份的西王母主司天之厉及五残,暗示了虎主掌人的寿命及生死;人虎互变主题,提示虎凶猛噬人的本性与夺人性命的疾病之间有着某种隐喻关系;民间风俗中有借虎驱疫禳灾的巫俗及祈子、护子的风俗;虎引、虎顾等是秦汉时期道家的导引体式;虎与葫芦之间有着一定的生命关联。

自从虎进入人类的文化视野,虎的形象或写实或写意,频频出现在古代的陶器、青铜器、岩画、帛画以及汉画像石、壁画中。不同时期虎的形象所表征的文化含义不尽相同,涉及图腾、巫术、天象、战争、祭祀等,同时亦包含生殖崇拜及疾病、医学的内涵。其与生命主题相关的不同文化表征,反映了人类文化史中某些观念的变迁,涉及观念史研究的范畴。观念史是研究人类观念随着时间的演变而表现、保持和变迁的历史,观念的变迁同时反映了一种历史文化现象。“我们对往昔的理解,始于面对象征符号系统,终于对其所承载的意义的发现,文化的世界是意义的世界,就其时间而言,文化世界即是历史,也就是意义的历史,在此意义上,一切文化史都是观念与意义的历史。” 笔者从图腾崇拜、巫术、民俗等角度进行研究,运用人类学或文化人类学的研究方法,从社会文化的角度解释纹饰符号所反映的古人关于生命的原始思维、人们观念意识形态的变迁以及文化现象。

一、虎图腾与生殖崇拜

图腾与生殖崇拜属于文化人类学研究范畴,反映了早期先民对于人类起源、生殖繁衍等最原始的认识以及原始崇拜。虎作为兽中之王,早在200多万年前就雄踞于亚洲大陆,我国是虎的主要产地。约距今6500年的河南濮阳西水坡仰韶文化遗址M45墓葬中发现的蚌塑龙虎图,誉称“中华第一虎”“中华第一龙”,将虎进入人类文化史的时间上推至六千多年以前。墓葬中虎位于墓主人的左侧,龙位于右,按照早期先民“尚左”习俗,则虎的地位在龙之上。此蚌塑图含有虎图腾之义。甲骨文中的虎写作 ,突出虎血盆大口、尖齿利爪的特点。虎斑斓雄健,威镇山冈,吼声如雷,在人类难以与大自然抗衡的远古时代,这凶猛的虎自然成了人类崇拜的对象,《说文》谓“虎,山兽之君” ,人们畏虎、敬虎,这山君、山神的虎不仅是人们最初狩猎的对象,更成为一种图腾崇拜物,进入了人类的文化视野。

(一)伏羲与虎祖

关于濮阳西水坡M45墓主人,学术界争议颇多,或谓颛顼、蚩尤,或谓太一,目前被更广泛认同的是伏羲 。而伏羲作为人类的始祖神,其代表的虎图腾,将人类的始祖归于虎。伏羲又作“宓戲”“虙戲”,虙、戲的“虍”皆与虎相关。在古代文献及汉画像石中,伏羲又是“人首蛇尾”的龙,或是东夷鸟图腾的部族首领。伏羲龙、虎、鸟图腾的变化,反映了不同氏族的融合,从观念史角度反映了随时代变迁人们观念意识的变化与融合。现代学者考证,伏羲是生活在中国西北以游牧生活为主的古羌族,后来随着向中原及东方等地的迁徙,与龙、鸟图腾文化融合。

我国西南许多少数民族崇拜虎,谓为伏羲的后裔,以虎为始祖,如彝族、纳西族、土家族、苗族、白族、畲族、藏族、傈僳族等,这些民族多有女始祖与虎成亲繁衍后代的传说。云南哀牢山附近彝族崇拜黑虎,以虎自称,即“罗罗”,男子称“罗(罗)颇”(公虎),女子称为“罗(罗)摩(嫫)”(母虎)。其山川地名多以虎命名,与《山海经》的记载相吻合。《山海经·海外北经》:“北海内……有青兽焉,状如虎,名曰罗罗。” 明·方以智《通雅》:“南诏谓虎为波罗,蛮人呼虎为罗罗。” 彝族实行以寅为岁首的“虎历”,彝族史诗《梅葛》记载彝族创世神话,言天地万物皆为虎所化。云南省楚雄双柏县法脿乡小麦地冲彝族居民至今仍有表现虎图腾的“老虎笙”舞,每年腊月初八至十五(老虎节),由8人扮成虎跳舞,包括接虎祖虎神、跳虎舞、虎驱邪、虎送鬼几部分,其中“老虎亲嘴”“老虎交尾”(罗麻知别)等表现两性交合及生殖崇拜。此地亦有公虎石、母虎石、虎子石,求孕的妇女常去母虎石处烧香,其公虎石“形状最像虎,有鼻子、有眼睛,虎嘴里有舌头,胯下还有石卵子” 。小麦地冲彝族居民“老虎笙”舞,从文化人类学田野调查的角度,重现了原始先民的图腾崇拜。巴人亦有崇虎部族,为伏羲虎部族的后裔,《山海经·海内经》:“西南有巴国。太皞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 巴人的祖先廪君为白虎,《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 另外,良渚文化玉器上的兽面纹,许多为人虎同体。人们以虎为图腾或始祖神,反映了人类学中原始“互渗律”的巫术思维,即通过人、虎之间的神秘联系,将虎的某些威力或神性传承给人类。

据闻一多考证,伏羲、女娲皆为葫芦的化身 。若伏羲为虎图腾部落,葫芦与虎则共为人类的始祖。葫芦本身的形态和特点,有多子多孙及瓜蔓绵长寓意,带有生殖崇拜之观念及文化内涵。少数民族人类再生的洪水神话中伏羲、女娲从葫芦中再生,葫芦明显带有创生始祖身份。彝族以黑虎为祖灵,亦以葫芦作为自己的祖先,刘尧汉:“中华民族龙虎文化渊源于远古女娲、伏羲的合体——葫芦崇拜,它与仰韶文化时期陶容器渊源于葫芦容器相关联,而且龙虎文化在陶容器上也有反映。” “南华县哀牢山彝村摩哈苴……李、罗两姓各户均以葫芦作为祖先灵位,每家供奉三个葫芦,每个祖灵葫芦象征一对男女祖先。” 彝族民俗中门上挂虎头葫芦,祭祖大典中在涂红的葫芦底面上画黑虎头,“老虎笙”舞扮演虎首者所持竹竿上挂的葫芦,以及画有虎头的葫芦“吞口”,都是葫芦与虎共为祖灵的表现。在小麦地冲“老虎笙”舞中,扮“虎首”者摇晃葫芦时叫喊卖药,表明老虎、葫芦与医药的密切关系。从观念史的角度,老虎、葫芦有着生殖、始祖、医药不同的观念文化内涵。

(二)虎交与生殖崇拜

古代器形图像中的双虎有男女交合之意,隐含生殖崇拜。如安徽阜南县“龙虎尊”双身虎纹饰、四川广汉三星堆出土的商代早期“龙虎尊”双身虎纹饰、汉画像石中的双头虎等,反映了原始先民对于人类生殖繁衍中两性交合的认识。人们最初由对两性生殖的茫然无知,到逐渐认识到生殖与男女生殖器及男女交合有关,并且认为男女生殖器具有某种神秘力量,于是产生了生殖及性崇拜。新疆呼图壁康家石门子岩画,表现男女性交,画中一大一小的虎,突出雄性生殖器。湖南宁乡出土的商代“虎食人铜卣”(提梁卣),学术界分别有虎食人、虎图腾回归等说法,汪玢玲将此器物定名为“虎乳人卣”,指出“这座雕像却是相契的抱合,有似虎乳人或人虎交的形态。当是虎图腾崇拜的表象” 。洛阳汉墓壁画(彩图1-3),中间环抱伏羲、女娲的虎,有着虎禖虎祖的身份,古代传说中常有虎为媒撮合男女婚嫁之美事。

(三)龙虎交纹饰画像中阴阴交媾等的多重观念内涵

古代纹饰画像中龙虎常相伴出现,或龙虎相交。龙虎虽作为一种权力威严的象征常被并提,但龙虎图尚有其他含义。除西水坡龙虎蚌塑图外,在古代纹饰、铜镜及画像中多次出现龙虎图案。综合当今诸多学者的观点,龙虎图大概有以下的寓意或观念内涵。

1.以龙虎象征伏羲、女娲。伏羲代表虎图腾,而女娲有学者认为当是“云从龙”的龙图腾。所以龙虎图像既代表了两个图腾氏族的融合,又代表阴阳交合、人类的生殖繁衍。

2.象征阴阳交合,男女交媾。虎、龙有阴阳、男女的观念或寓意,或虎为阳,龙为阴,或二者阴阳易位。龙虎交尾、龙虎穿璧等图像表现男女交合的主题比较明显。如王趁意发现的东汉铜镜上的龙虎交媾图(《中国东汉龙虎交媾镜》),图中龙虎相对,在虎(汪玢玲《中国虎文化》考证为龙)的裆部有阳具或睾丸等,下有龟等可能指代生殖器与性。类似的龙虎镜亦较常见(彩图1-4)。新莽时期洛阳墓室壁画龙虎图,龙虎穿璧交尾,有阴阳交合之意。汉画像石中的龙虎图较为常见,河南南阳龙、虎、鱼画像石,虎与龙之间有一鱼,鱼有性与生殖之义,此图中龙虎当有男女交媾之意。顾森:“以龙虎之交喻示男女交媾,成为汉代产生的道教的一个基本表达方式。‘龙虎交’‘龙虎戏’也被后人视为男女交媾的房中术的代称。”

3.喻指道家炼丹中阴阳水火既济。以龙虎喻阴阳水火,表示炼丹过程中阴阳相交、水火既济的状态。明《性命圭旨》的龙虎交媾图,一女子骑龙,一男童骑虎,龙虎共吐气于鼎中,并有诗云:“龙呼于虎,虎吸龙精,两相饮食,俱相贪并。” “白面郎君骑白虎,青衣女子跨青龙,铅贡鼎边相见后,一时关锁在其中。”“男女相须,贪吐以滋,雌雄相错,以类相求。” 诗中一语双关,既有炼丹过程中铅贡之化学反应,又隐指阴阳男女交合。

4.指虎蹻、龙蹻巫术或导引体式。张光直指出,濮阳的龙、虎、鹿就是《抱朴子》中龙、虎、鹿三蹻,“濮阳的新发现,与濮阳资料与古代道教中龙虎鹿三蹻的密切联系,使我们了解到古代美术中的人兽关系就是巫蹻关系” 。乘蹻另可以看作一种导引的境界或体式,龙蹻为最高修为,虎蹻次之,鹿蹻最低。汉画像中的仙人骑虎图,也可能表现一种虎蹻的升仙或导引体式,如汉《太山镜铭》所言:“驾交龙,乘浮云,白虎引兮直上天,受长命,寿万年。”汉代出土简帛类医书中,有“虎登”“虎顾”等导引体式。

5.指两种天象星宿。西水坡龙虎图,冯时认为是在四神观念形成之前,最初的东西二象及两种星宿 。战国以后伴随着四神、四象观念的定型,最终形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四神观念。汉画像石中有青龙、白虎星座。

(四)汉画像石及铜镜中的西王母——西方虎神,主生杀及长寿成仙

西王母的传说较早,《山海经》中多处记载西王母,其形如人,虎齿豹尾,善啸,蓬发戴胜,是母虎神的形象。有学者认为西王母可能是以虎为图腾的古羌族族长,大约生活在青海湖以西的地方,《汉书·地理志》载金城郡临羌,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室 。西王母主“司天之厉及五残” ,掌管生杀大权。汉画像石中的西王母常坐于龙虎座或虎座、龙座之上,虎座昭示了西王母虎神身份,龙虎座显示西王母至高无上的地位。龙虎座又有交合之意。画像石西王母又常坐在象征昆仑山的“山”字形顶部,是仙界的统治者,其旁有玉兔、蟾蜍、九尾狐、三青鸟,有类虎的开明兽及陆吾把守。西王母不但主杀厉,而且掌有长生不老药,其身边的玉兔(图1-5)、蟾蜍不停地捣制仙药。汉代人由于对于不死长生的追求,故对西王母的崇祀达到极致,汉画像石西王母图中的捣药、仙药题材,反映了汉代人对仙药及长生的渴望。另外,西王母图中亦常见伏羲、女娲交尾画面,隐喻了西王母虎媒身份,西王母身边的九尾狐,古人认为是一种瑞兽,象征多子多孙,与作为虎媒的西王母相呼应。浙江省博物馆藏铜镜(彩图1-6),西王母、东王公与龙、虎共处,寓含西王母、东王公各自的龙虎象征及对峙之意。

二、虎与疾病及驱疫禳灾

(一)虎与疾病之间的隐喻关系

古代神话小说中常有人虎互变的类型,其中虎有善有恶,而恶人酷吏变虎则以虎的凶猛比喻人性之恶,最典型的是酷吏“封使君”变恶虎食人的故事(《太平御览》引《述异记》)。虎凶猛异常,常夺人性命,象征杀伐。古代的戈钺上常有虎的纹饰,虎血盆大口正对戈锋,比喻取人性命如猛虎噬人,因此,杀伐夺命之虎与夺人性命的疾病之间就形成了某种隐喻关系,虎在某种意义上成为恶病凶病象征。少数民族有“堂上虎”和“过堂虎”的说法,“过堂虎”带来灾厄与疾病,当驱除之,驱虎实即驱病,虎此时是恶病与疫疠的象征。

图1-5 山东沂南汉画像石西王母与玉兔捣药图

虎与疾病关联最有代表性的是“虐”及“瘧”字,“瘧”由“疒”与“虐”组成,表示虐疫之类。“虐”原指虎反爪抓人,或虎的血盆大口,进而引申为残虐、暴虐。《说文·虍部》释“虐”:“ ,残也,从虍爪人,虎足反爪人也。 ,古文虐如此。” 王筠《说文句读》:“盖从虎口。”可见虐字原指虎的残暴,进而引申为病势急暴,《尚书·金滕》:“惟尔元孙某,遘厉虐疾。”孔传:“虐,暴也。” 孔颖达正义:“虐训为暴,言性命危而疾暴重也。” 虐与“疒”相合,则专指病,“瘧”是一种寒热休作、病势急暴凶险的病。《释名·释疾病》:“瘧,酷虐也。凡疾或寒或热耳。而此疾先寒后热,两疾似酷虐者也。” “瘧”字取“虐”,即以虎反爪抓人、攫取人性命之态,生动形象地表现了病势凶险、夺人性命的特点。

古代志怪小说中常有因狂病、热病、恶病等化虎者,喻指疾病恶化或变癫狂。《淮南子·俶真篇》:“昔公牛哀转病也,七日化为虎。其兄掩户而入觇之,则虎搏而杀之。”高诱注:“转病,易病也。江、淮之间,公牛氏有易病,化为虎。若中国有狂疾者,发作有时也。” 公牛哀是因狂病化为虎。又如“为虎作伥”典故,伥是为虎所食化为鬼,伥有狂意,人发狂而变为虎,隐指因发狂失去人的意识,如狂癫、谵语之病。《说文·人部》释“伥”:“伥,狂也。”段玉裁注:“狂者,狾犬也。假借为人狂之称。” 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壮部》:“伥,俗字作猖。” 又《玉篇·人部》:“朚伥,失道貌。”

《太平广记》载有多起人病变虎的事例,虽事涉怪诞,但暗含虎与恶病之间的隐喻关系。晋义熙四年有吴道宗,其母因“宿罪见遣”而变虎(出《齐谐记》)。晋太元元年,江夏郡安陆县师道宣,“忽发狂,变为虎,食人不可纪”(出《齐谐记》)。晋太康中,荥阳郑袭,“忽如狂”变虎(出《异苑》)。郴州佐史“因病而为虎,将啖其嫂”(出《五行志》)。陇西李徵,为官客宦在外,归家途中,“忽被疾发狂,鞭捶仆者……如是旬余,疾益甚,无何,夜狂走,莫知其适”,后化暴虎食人 。南阳士人,“寓居南阳山,忽患热疾,旬日不瘳”,夏日梦中见虎形人,“疾似愈”,后化虎 。以上皆因病化虎之类,虎代表恶疾、狂病。

(二)虎吃鬼魅与驱疫禳灾巫俗

虎在某种意义上是恶病的象征,反过来,虎的凶猛威武对疾病邪魔又有一定的震慑压制作用,古代有虎吃鬼魅之说,古人常借虎以驱邪禳灾,带有一定的巫术色彩。

《山海经》中的西王母主司天之厉及五残,同时,也是主疾病灾厄之神,作为母虎之神,自当最有能力压制一切病灾邪鬼。而禳邪压鬼最典型的当数此书记载的神荼、郁垒及虎吃鬼的传说。又《风俗通义·祀典》:“虎者,阳物,百兽之长也,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 古代民俗中神荼、郁垒及虎都是避鬼的门神,《风俗通义》:“县官常以腊除夕饰桃人,垂苇茭,画虎于门,以御凶也。” 河南南阳汉画像石中有虎吃女魃图及虎吃鬼魅图,山东滕州汉画像石亦有虎吃女魃图(图1-7),另有驱疫升仙图,表现虎食鬼魅驱疫及仙人骑龙虎升仙的主题。汉墓门上画像常有四神镇守,另外,汉画像石中有虎、柏、龙的画面,皆有镇墓驱鬼的含义。马伯英认为,古代纹饰中饕餮纹有一种可能是用以“禁怖鬼神”,特别是致病的疫鬼之类,“这正是巫术中的禁忌法。殷商祭祀用的青铜器饕餮纹亦可吓怖或吞吃一切魑魅魍魉”,以纹饰禁怖鬼神属于禁术类。 亦有学者认为饕餮纹是虎纹。

图1-7 山东滕州汉画像石虎吃女魃图

由于古代的邪鬼致病说,虎吃鬼魅有压制疫病恶病的含义,所以古代民俗常画虎或用艾虎或虎剪纸以避疫。如在门上画虎以避疫,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四:“俗好于门上画虎头,书聻字,谓阴刀鬼名,可息疟疬也。” 最常见是以艾做成虎形,称艾虎,五月端午挂于门户上,既取艾的避疫解毒作用,又取义于虎的禳压邪鬼之意。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五月五日……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师旷占》曰:岁多病,则病草先生。”“以艾为虎形,或剪彩为小虎,粘艾叶以戴之。” 古人亦于端午日以绸缎做成小虎,悬于女子钗头,系于小儿背上,以避邪护子,《燕京岁时记》:“每至端阳,闺阁中之巧者,用绫罗制成小虎及粽子、壶卢、樱桃、桑葚之类,以彩线穿之,悬于钗头,或系于小儿之背。古诗云‘玉燕钗头艾虎轻’,即此意也。” 五月天气渐热,疫邪毒虫开始活跃,所以民间剪纸中常有虎吃五毒(蟾蜍、蛇、蜈蚣、蝎子、壁虎)形象以示厌鬼辟毒,带有浓厚的巫术色彩。另外,民间为孩童做的虎枕、虎头帽、虎头鞋等常有虎吃五毒的图案。前提到彝族小麦地冲“虎笙舞”最后一个环节,是虎挨家挨户驱鬼,最后将鬼送出村外的魂岭岗,唱词:“老虎耍一耍,家家门前耍一耍。祸祟鬼怪耍出去……瘿袋脖子耍出去,眨巴烂眼耍出去,伤风咳嗽耍出去。” 可见老虎驱逐的鬼邪很大成分是指病邪。

(三)虎与医药

1.虎守杏林与药王孙思邈医虎之医林典故

虎有时是正义或侠义象征,成为医家的保护神或坐骑。如“虎守杏林”,言三国时名医董奉为民义诊,不求诊金,以种杏为酬,久之杏树成林,有群虎守之。董奉便以杏换谷物以赈济贫困。或患者中有贪利者,虎便惩戒之(葛洪《神仙传》)

民间广泛流传药王孙思邈医虎的故事。传说山中一虎因骨鲠喉,孙思邈为之取出,虎感其恩而成为孙思邈的坐骑。孙思邈在取骨过程中,为防虎咬伤人,用一圆环(或说为扁担环)撑在虎口处,此物被称作“虎撑”“串铃”,后成为走方医惯持的标志之物。民间又有孙思邈坐虎针龙的传说。

2.虎骨等入药

虎骨等曾作为中药入药,但目前由于虎数量的减少及野生动物保护等问题,已禁止入药。虎骨,主除邪恶气,止惊悸,主恶疮鼠瘘。头骨尤良(《名医别录》)。善治筋骨毒风挛急,屈伸不得,走疰疼痛,治温疟,疗伤寒、温气(唐·甄权《药性论》)。膏,主狗啮疮。肉,主恶心欲呕,益气力(《名医别录》)。须,疗齿痛(《本草经集注》)。眼睛主癫。牙主丈夫阴疮及疽瘘。鼻主癫疾、小儿惊痫(唐《新修本草》)。胆主小儿惊痫,肉及皮主疟,骨煮汁浴小儿,去疮疥、鬼疰、惊痫(唐《本草拾遗》)。

由于古人认为虎能食鬼,所以常用虎头做枕或悬虎头、虎爪等以避邪,其实是借虎禳恶的巫术。《本草经集注》云:“虎头作枕,辟恶魇;以置户上,辟鬼……骨杂朱画符疗邪……爪以悬小儿臂,辟恶鬼。” 古人亦用虎皮烧灰治中恶,《风俗通义·祀典》:“今人卒得恶病,烧虎皮饮之。”

3.“虎引”“虎顾”等养生治病的导引体式及房中术

前所言濮阳西水坡龙虎蚌塑图,除有巫蹻之义外,亦指道家一种功法,即模仿虎的动作导引行气。《张家山汉简》中导引体式有“虎引”“虎匽(偃)”“虎雇(顾)以利项尼(胒)”。《三国志·华佗传》载有华佗五禽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 长沙马王堆帛书《导引图》的导引体式有“虎引”“虎匽”“虎顾”,《抱朴子·杂应篇》亦有“虎引”。这些体式大多是基于道家养生目的,有的用于治病。亦有属于房中术者,马王堆帛书《合阴阳》房中术“十节”中第一节为“虎游”,《天下至道谈》“十节”作“十势”,第一势为“虎流”,《玄女经》房中术“第一曰龙翻”,“第二曰虎步”,这些房中术的体式皆模仿虎的动作。

4.中医方剂名白虎汤、虎潜丸的取义

白虎汤出自东汉张仲景的《伤寒论》,其白虎从四神角度言,乃西方金神,主杀伐。白虎汤清热泻火,主治阳明大热证,恰如虎啸山林,秋气肃杀,使热气顿消,与白虎杀伐之意相合。

虎潜丸,又名健步虎潜丸,出自《丹溪心法》。功能滋阴降火,强筋壮骨,主治肝肾阴虚、精血不足所致虚风,病证表现为筋骨痿软、行步乏力、骨蒸劳热等,虎潜即息风之意。清·费伯雄《医方论》:“虎潜丸,息肝肾之虚风。风从虎,虎潜则风息也。” 虎骨又能强筋健骨,故有“健步”之名。

三、古代民俗中的虎

民俗中的虎文化带有原始“互渗律”或“交感巫术”性质,也表达了人们生活中的某些美好祈愿。

(一)傩戏中驱疫避鬼的虎

古代傩戏或角抵戏常模仿动物动作,或为一种体育运动,在更本质的意义上是一种驱鬼避疫的交感巫术行为。《周礼》记载“大傩”时由方相氏率众驱逐疫鬼,方相氏是人装扮成虎或熊的样子,或取虎食鬼魅之意。前面所言彝族“老虎笙”舞,实为表现虎祖崇拜及驱鬼避邪的一种傩舞。河南南阳汉画像石驱疫升仙图(图1-8)可能描绘了一种驱逐疫鬼的傩戏,图中有虎食鬼魅、方相氏(熊)驱鬼及仙人骑龙虎飞升的画面,驱疫与升仙似乎暗示了某种因果关系。

图1-8 河南南阳汉画像石驱疫升仙图

(二)胎教与祈子风俗中的虎

虎勇猛威武,古人胎教常欲孕妇见虎豹之形,祈望生男如虎一样威武雄健,属于原始“互渗律”的巫术思维。宋·罗愿《尔雅翼》卷十九:“古者胎教,欲见虎豹勇击之物。” 古人常取虎鼻挂于门上,祈望子孙官路畅通,封官带印;一年后作屑与妇人饮之,认为宜生贵子。《太平御览》引《龙鱼河图》:“悬文虎鼻门上宜官,子孙带印绶。悬虎鼻门中,周一年,取烧作屑,与妇饮之,二月中便有儿,生贵子。”陶弘景:“鼻悬户上,令生男儿。”

(三)虎枕、虎头帽、虎头鞋、泥塑虎、虎剪纸、虎馍

由于虎勇猛雄健,深受人们敬畏和喜爱,所以日常生活中人们做成各种虎形,以寄寓美好祈愿,如避邪、护儿、求子等。常见有泥塑虎、虎剪纸等,“有的虎腹中又剪小虎,意喻为多生虎子;还有的虎身上剪有隐喻阴阳合体的贯钱纹样等。” “凤翔挂虎的双眉为阴阳鱼,鼻子为通天生命树。所以挂虎被视为生命保护神和繁衍生育之神。” 特别是育子风俗中,给小儿做的虎头枕、虎头帽、虎头鞋(彩图1-9)、虎头围嘴,既美观实用,又寓意小儿如虎一样强健勇敢,且祈望虎神护佑。某些地方婚俗中女方要带虎馍等到男方家,带有祈子的意味。

综上可见,古代纹饰画像中虎的形态各异,有着复杂的内涵,从观念史及文化史的角度言,它可以作为一种图腾物、崇拜物,或作为疾病的表征,或者禁术、巫术等,其中蕴含了深厚的生命文化内涵,反映了远古的图腾崇拜、生殖崇拜,人们对生命、疾病的认识及态度,以及祈望健康长寿、多子多孙的美好愿望,对其生命文化现象的探究,补充了文化人类史方面的某些内容。

〔本节部分内容来自笔者论文:古代纹饰画像中虎与生命主题探析——兼论虎与葫芦及龙虎文化[J].医学与哲学,2016,37(2A):87-91.〕 x5vHrjJ3wpJfC19oq+AcKDRlmKNazTn/URCp2XGmKGGKe3FCSZTT3OJI4ZTU+oZ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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