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孔子时代到今天两千五百年来,未出现过“大同”世界。但是“天下为公”“世界大同”成为历朝历代人们“美好生活”的理想,是中国文化最为珍贵的思想遗产之一。
人类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文明前行的动力。对于美好生活的阐释和预期,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域,有不同层次、不同方位的设定。中国最早系统阐释“美好生活”愿景和相应社会形态的,是两千五百年前《礼记·礼运》中关于“大同”和“小康”的阐述,成为最早对相关社会秩序和社会结构的系统构图。
对于“大同”社会的描述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礼记》是孔门后学解释《仪礼》所作的记,主要阐述仪礼各篇义理;后篇幅增益,乃独立成书,是战国至汉初礼仪论著的汇编。《礼运》中以孔子之口对于“大同”社会的描述,表达了先秦思想家对美好生活和良好社会形态的理解,展现了包括人、制度、社群关系、社会风尚等在内的社会图景。
从这一蓝图中可以看到,“大同”社会的主要型构,一是天下为公,国家权力不为专有;二是选贤与能,遴选德才兼备者,这是文官制度之滥觞;三是讲信修睦,社会有公信力,与邻睦和,友好型外交。孔子非常强调“民无信不立”,若无信誉,社会便无公信力和凝聚力可言;四是推行普惠型社会福利政策,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可以说从摇篮到棺材;五是“男有分,女有归”,社会和谐、家庭安康;六是社会道德风尚好,“货,恶其弃于地,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这是人尽其力、物尽其用,是极高的社会境界。
“大同”并非是乌托邦,历史上曾存在过。“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孔子说上古时期和夏商周三代是英明贤君当政的年代,自己没赶上,但是它是有确凿记载的。
关于“小康”社会的描述是:“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小康”社会的型构特点,一是家天下,权力专属专制;二是“货力为己”,财产私有;三是用“城郭沟池”作国防护卫,用礼义约束人们行为;四是由此“谋用是作,兵由此起”,社会争利多,智谋、欺诈多;五是通过刑罚、礼教“示民有常”;五是对于行为不端者,“在埶者去”,即以罢免、废黜、刑罚等手段予以强制管控。
小康社会最大特点是大道隐没。在贫富差距、贵贱不等的情况下,产生一系列典章制度和伦理规范用以约制人们行为,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搞“城郭沟池以为固”,由是“谋”“兵”之类兴起。但这种社会毕竟还有正常秩序,故为“小康”。
“小康”时期的实践者,列举了禹、汤、文王、武王、成王、周公诸人,“大同”则无谈及,因“大同”还是理想,小康乃为现实。这里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即在孔子看来,花费大量军力物力搞的“城郭沟池以为固”之类,与民众生活并无关利,是未达“大同”才不得不有的。这种眼界是非常超前而宽阔的。
“大同”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在宥》中,意谓与天地万物融合为一。用“大同”来状述“天下为公”社会理想,始于《礼记·礼运》。“大同”理想虽为孔子首创,实际上乃为先秦儒、道、墨、农各家的本旨阐发。“小康”一词最早源出《诗经·大雅·民劳》:“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意思是老百姓终日劳作不止,最大希望是过上小康的生活。这个意思在《礼记·礼运》得到系统阐述,成为与“大同”社会对举的理想模式。
今天我们的小康社会与《礼记·礼运》中描述的“小康”是不相同的。今天我们的小康社会是超越型的。从孔子时代到今天两千五百年来,未出现过“大同”世界。但是“天下为公”“世界大同”成为历朝历代人们“美好生活”的理想,是中国文化最为珍贵的思想遗产之一。它体现在东晋陶渊明“落英缤纷”的《桃花源记》中,体现在康有为“去九界”的《大同书》中,体现在孙中山先生“天下为公”的人类自由、平等、博爱的博大理想中,也成为今天建设“美好生活”可资的思想资源和文化依据。
(《深圳特区报》2020 年 12 月 22 日B03 版 理论周刊/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