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形色色的“学术人设”,成为学界风景线。比如:各种学术名号头衔,远超中国历史上任何时期;“学术名流”之量大势众,堪可“秒杀”前代学术先贤阵容;学术圈子数量众多,“突破”“创新”“弥补空白”等扑面而来。
1917 年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在慕尼黑大学作了一场“以学术为业”的演讲。他指出:“学术已达到了空前专业化的阶段,而且这种局面会一直继续下去。无论就表面还是本质而言,个人只有通过最彻底的专业化,才有可能具备信心在知识领域取得一些真正完美的成就。”
就是说,一个人只有经“彻底的专业化”,方能步入“学术”并可能取得相应成就。“彻底的专业化”,是指业已超越知识学问“初始习得”阶段而步入“品悟把玩”阶段。熊十力先生说:“凡有志根本学术者,当有孤往精神。”这种“孤往精神”是基于兴趣的长期“以学术为业”之果。
重要的是,学术不仅是一种非常专业的东西,更是一种融于“最彻底的专业化”的人格。反过来说,缺乏真正的学术人格,是难以学术的;其谓“学术”,亦非真学术。
如果不讳言的话,我们应当可以“言说”这样一种事实,即当下学术沧海横流而泥沙俱下。这当中有个饶有意思的现象是,形形色色的“学术人设”,成为学界风景线。比如:各种学术名号头衔,远超中国历史上任何时期;“学术名流”之量大势众,堪可“秒杀”前代学术先贤阵容;学术圈子数量众多,“突破”“创新”“弥补空白”等扑面而来。可学术真实面貌究竟如何,人们心中都有数。
如若不是春节那场多少有点偶然的“学术打假”风潮,“不知知网”的翟式“学术人设”,今天一定还夺人耳目,“明星学霸博士后”各种“神话”会源源不断炮制成时尚。谁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呢?
好的学术,必先有其学术者;好的学术者,必先有其学术人格。这种学术人格,透出的是一种“专致”精神,不仅经“彻底的专业化”而臻专业水准,更具备熊十力先生说的“孤往精神”。无论“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王国维,还是“文字之力之大,无过于此者”的梁启超;无论“五十之前不著书”的黄侃,还是“幸得梅花同一笑”的陈寅恪,都无所谓“人设”,惟有强健的学术人格和扎实的真学问。
有趣的是,一些既未达到“最彻底的专业化”要求,又缺乏“孤往精神”,甚至连学术兴趣、学术基本功都谈不上的人,在热热闹闹地吆喝着学术。一些基础训练很差、严格意义上做不了学术的人,一些很水甚至话都未必写得明白的人,挂着五光十色的学术头衔和各种标签游走江湖。为何缺乏学术人格、缺乏慧根更缺乏“孤往精神”的伪学术可登堂入室?林林总总的“学术人设”,究竟是怎样形成的?
这是个复杂的社会历史现象。这一现象背后,还有复杂的学术体制机制缘由。比如,有个惯常现象是,借“平台”之力做人设,即以单位的行政的资源和声誉,转化为自身的优势便利,“假其虎势而得其虎”,为“人设”之热门捷径。而一旦离开平台,可能什么都不是。人们戏称这种现象为“狐假虎威”式人设。
美国晶体科学家、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杰罗姆·卡尔勒(J.Jerome Karle)说:有些人之所以被吸引到科学事业中来,是因为偶尔会“获得崇高的声誉”,但是真正的科研获得崇高声誉的机遇是很少的。正如各式“书展”越多,人们的读书可能越少一样,“学术人设”越多,一个社会的学术风貌可能越糟糕。“学术人设”调门越高,学术人格可能越要命。
还是回到韦伯的话上来。他进一步指出:在科学领域,如果有人把他从事的学科当作一项表演,并试图“我如何才能说点在形式或内容上前无古人的话呢?”不是发自内心献身于使他“达到高贵与尊严”的术业,“则他必定会受到败坏和贬低……”
让我们多点学术人格,少点学术人设;多点冷板凳学问精神,少点哗众取宠之心。因为道理很明白,缺乏学术人格的“学术人设”,不以学术为业、热衷“表演”为业,乃是对学术的亵渎和破坏,最终遭到“败坏和贬低”。
(《深圳特区报》2019 年 7 月 30 日C03 版 理论周刊/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