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冀东文艺战士而言,有两个特别让人悲痛的地方,一个是遵化铁厂,政治部主任刘诚光同志牺牲在了那里。另一个是遵化杨家峪。离全面抗战胜利只剩下一个多月,副参谋长才山、尖兵剧社社长黄天、音乐队长今歌等五位战士牺牲在村子北侧的山坡上。四位同志被俘,一位同志负伤。一下子损失了十位同志,意味着尖兵剧社在冀东军区十五军分区的同志全部被打光了,整个尖兵剧社失去了四分之一。这些同志不乏开辟过滦东文艺战线的老领导、老师与骨干。在整个文化战线上,一下损失这么多同志,在冀热辽异常残酷的十四年抗战中,也是唯一的一次。
杨家峪是冀东丰(润)、玉(田)、遵(化)三县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为庆祝“七七”抗战八周年,尖兵剧社一部与十五军分区长城剧社团体,在军区副参谋长才山同志的率领下,赴军区领导机关驻地,联合出演黄天、今歌同志的新作——大型四幕歌剧《地狱与人间》。1945年7月3日清晨,同志们由十五军分区的腹地出发,晚上九点多宿营在小山村杨家峪。
遇险 7月4日清晨,因汉奸告密,遵化敌人倾巢而出,1700人包围了这个小山村。又利用剧社黎明出发前撤岗的机会,偷偷进村,未放一枪。
晨曦微露,天空飘着淡淡的云雾。两个剧社的人,有的刚到集合场,有的刚走出院门,几个动作慢的女同志还没完全从院子走出来。突然,沙河南沿上喷出了几条火舌,激烈的枪声撕破了黎明前的沉寂。才副参谋长掏出他的“快火”,一梭子射向敌人,接着他一挥手,命令大家撤退,集合场上的人唰地闪到背后的一条胡同里。警卫部队迅速地卧倒在北河沿上还击。密集的子弹飞一般地从四面八方飞来,敌人的嚎叫声和枪声响成一片,警卫部队也被迫撤回胡同里。
同志们意识到被包围了。剧社除了干部有几条短枪和勤杂人员的几条步枪外,其余的人每人仅有两颗手榴弹。这时,才副参谋长指着胡同口命令道:“趁天没亮冲出去!”“是!”黄天答道。队伍立即组织起来,警卫部队在前,女同志、小同志在中间,轻伤员跟着走,重伤员由男同志背着,有战斗经验的在后面。黄天同志没有战斗经验,就溜到后面掩护。剧社集中了所有火力,一阵猛打,队伍一起从胡同口冲了出来。这时,天还没亮,加上淡淡晨雾,冲进村里的敌人摸不清剧社的底细,被一排手榴弹,打得一时蒙了头脑,闪开了一条路。同志们乘机冲出了村子。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仅仅是敌人的第一层包围圈。当同志们冲上村西山坡时,山上敌人的机枪,迎头扫射过来,警卫部队的伤亡很大,剧社被迫退回山下。枪声越来越紧。村里、村外、几面山上,几乎响成一片,只有西南方向的山上枪声比较稀疏。
当同志们冲上西南山坡时,敌人突然开火,将人们压制在山脚下的大坝坎下。王维汉是当时被围困的同志之一,他的回忆录详细记录了当时的情况。
王维汉,男,天津市蓟州区人,1926年出生,1940年参加革命,1943年调尖兵剧社为社员。1946年任长城剧社指导员。后任解放军某部军政治部主任。
此时,王维汉同志清点了一下人数,仅剩20多人,大多数是女同志和勤杂人员,还有负伤的同志和警卫班的几个战士。更加紧急的情况是天亮了,突围难上加难。
突围 透过淡淡的晨雾,同志们发现东面大山上,有一面敌人的大旗在摇晃,旗指向哪里,哪里的枪声就会激烈起来。“现在我们必须分兵两路,我们这一路向西,吸引敌人的火力。”副参谋长才山指了指飘着大旗的东山,向王维汉和朱希明(长城剧社的副社长)低声地下了命令:“你们带领女同志和小鬼,向东突围!”“不……”王维汉一听急了。才山同志是军区首长,黄天同志是剧社的老首长,他们还带着伤员,怎么能让他们吸引敌人的火力呢?
“跟我来!”副参谋长把手一挥,和警卫班的几个战士迅速地向西猛冲猛打。
东山上的大旗又指向了西山。顿时,枪声大作。
被掩护的同志们再也不能犹豫了,王维汉在前,朱希明在后,趁着才山等同志吸引火力,隐蔽地向东冲去。
东山是杨家峪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山上岗峦起伏,怪石嶙峋。山下是十几里长的大沟。刚出村东,到葡萄园里,就见到尖兵剧社的马夫王凤来,他牵着驮满道具的骡子,被枪声一吓,卡在葡萄架下,驮子高,葡萄架低,怎么也牵不出来。他打一下,骡子猛跳一下,葡萄架也猛晃一下,急得他满头大汗。王维汉急忙帮他卸下驮子,他牵着骡子跟在大家后面。剧社十几个人,拉开距离,先选好大石头,然后猛跑过去隐蔽起来,一个一个地交替跃进。那面大旗正向西指着,西山上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距离高峰还有100多米的时候,同志们在几块巨石的背后隐蔽起来,准备最后突围。王维汉拨开草丛向山上望去,大旗下站立着十几个敌军官,正举着望远镜向西窥望。山峰南的鞍部趴着三个鬼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西方。显然,敌人还没发现突围的战士。大家立即决定从这个鞍部冲出去。“冲啊!”王维汉举起没有子弹的手枪,一边喊,一边和同志们朝鞍部飞快地冲去。战士们突然出现,把敌人吓慌了,以为是来袭击指挥部,顿时惊得面面相觑,张皇失措,丑态百出,指挥官竟然将望远镜从手中滑落下来,摔在地上。有的伸出哆嗦着手,竟连手枪也拔不出来。吓破了胆的那三个鬼子,连滚带爬地边打边往山上逃去。举旗的士兵,不知所措地乱摇晃起来。王维汉回忆那时的情境:“真可惜!我们连一颗子弹也没有了,不然是多么好的一次歼敌机会呀!”
战士们顺利地冲过鞍部,快下到山腰时,敌人才醒悟过来。当山上的枪打来的时候,突围的同志已冲出了最后的包围圈,离杨家峪已经10多公里了。
牺牲 才山副参谋长和黄天等十几个同志,为掩护女同志和小同志突围,被围在西山脚下的一片葡萄园里。这时,所有持枪的同志,只剩下最后的一发子弹了。敌兵们的吼叫声,伪军翻译撕破喉咙的劝降声,他们似乎都没有听见,只是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说一句话。
天空灰蒙蒙的,笼罩在山头上的云雾,久久没有散去。
仰卧在葡萄架下的才副参谋长,逐个地看了看周围的每个人,然后和黄天同志交换了一下眼神,向敌人闪过轻蔑的一瞥,举起手枪,用最后一发子弹,射进自己的身体。“参……谋……长……”黄天同志望着倒在血泊中的才山同志,喉咙哽咽了。他收回目光,蓦地端起手枪,把最后的一颗子弹推上了枪膛。受了重伤的通讯员杨斌想爬过去,夺下他的枪,救出这位可亲可敬的首长,可是晚了,只听砰的一声,黄天同志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黄天一生热爱戏剧,为了文艺队伍的建设,他呕心沥血,奋斗不息。然而,就在黎明将至之时,他却英勇而又从容地牺牲在战场上,以自己的青春和生命之火实践了知识分子报效祖国和人民的信念,为后人,特别是为文艺工作者树立了学习的榜样。
“社……长……”杨斌伏在黄天同志的遗体上,泣不成声。
今歌也想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但是他的手枪不好使,他呼呼地喘着粗气,吃力地朝前爬了几步,扒开土,把手枪埋好。他是被敌人杀害的。牺牲前的刹那间,今歌同志还设法把他日夜用来谱写歌曲的金星钢笔藏在松枝垛里,想把它留给以后的战友。
人们砸毁了所有的武器,撕毁了文件,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当敌人好久没有听到还击的枪声时,便冲了进来。杨斌怒视着走来的鬼子,用上肢支撑着爬了几步,猛地抱住鬼子的腿,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敌人嚎叫一声,用刺刀割断了他的喉咙。
年仅十八岁的青年党员杨子臣,腿上负了重伤,不能站立,以惊人的毅力挺立起来,搬起石头向敌人砸去,高呼着“共产党万岁”的口号,扑向了敌人。
身中数枪的朱喻鼎满脸血迹,早已失去了知觉。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所有的同志静静地躺在血泊里。前面还站着凶神恶煞般的敌兵。他看了看身边牺牲的战友,想救他们,但因伤势太重,流血过多,他已经不能动了,只蠕动了几下发白的嘴唇,便又昏厥过去。这是在场的唯一活着的一条生命。他,记下了这个悲壮的场面。
和今歌同志在一起战斗的杨素兰同志,是一名刚入伍的青年女学生,她至死不当俘虏,破口大骂敌人,壮烈地牺牲在了敌人的刺刀之下。这位很有才华的年轻女演员,两天前还和今歌同志一起排练《兄妹开荒》。今歌同志也曾亲自教给她演唱过刚刚谱好的《地狱与人间》插曲。刚刚,她的老师、兄长还深情地用眼光鼓励她继续战斗,并要掩护她冲出去。但敌人封锁得太严了。转眼之间,敌人端着刺刀冲到了眼前。她一面扑向刚倒下去的今歌同志,一面怒斥日军、汉奸,最后也牺牲在今歌同志的身边。同时牺牲的还有一些不屈的同志。
敌人走了,战友们带着负伤的身躯,回到葡萄园内,含着泪把烈士的遗体安葬。不知是谁提议,说今歌生前很喜欢天真活泼的杨素兰。小杨也尊敬、热爱像长兄一样的今歌,他们的感情是真挚的,纯洁的,尽管还没有来得及表露。同志们听了,一致赞美他俩的高尚情操,含着热泪,把他俩并排安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