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有三大重点:
第一,揭示马克思的自由时间是一个生命范畴。通常而言,人们将时间理解为抽离生命的物理范畴,即海德格尔所言的遮蔽了存在的“流俗的时间概念”
。但与物理时间表征数的抽象流逝不同,在根本意义上,马克思的自由时间表征人的自由活动,尤其关联的是具有高度自觉的创造性活动。因此,人的活动与自由时间密不可分,以人为主体的自由时间实际上是有血有肉的生命范畴。在唯物史观的理论平台上,自由时间不仅有助于揭示“社会的再生产”是包含物质生产、精神生产和人自身的生产在内的相互联系的有机整体,还有助于揭示人类时间资源在三大再生产领域的分配与社会发展之间的内在规律。显然,运用生命范畴能够廓清自由时间的概念图像,有利于我们准确地把控唯物史观的逻辑完整性。
第二,阐释过度劳动是资本主义的特有现象。立足唯物史观的要义,马克思认为,人类自由时间的多寡是由生产方式决定的。前现代社会的生产主要追求有限的使用价值,即用于满足“吃喝住穿”等生活必需品,“自给自足”的生产模式使得过度劳动并不常见。因而,古代人事实上能够支配一定量的自由时间。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追求无限的交换价值,即“绝对的致富欲”,由此激励资本家对工人生命时间的疯狂剥削。骇人听闻的过度劳动成为现代工业社会的常见现象,现代人生理时间的严重挤压也是在资本主义这一特定历史时期才发生的。
第三,彰明共产主义是解放人类自由时间的根本道路。《资本论》及其手稿表明,构筑在资本主义私有制基础的阶级对立是现代劳动者自由时间匮乏的根源,要实现人类自由时间的解放就必须消灭私有制、消灭阶级,建立公有制社会,只有共产主义才能彻底解决物质繁荣与精神贫困的文明悖论。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劳动时间被视为财富的唯一形态,由于自由时间不具有资本增殖的价值,其结果是工业社会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敌视,进而造成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发展的严重不协调;只有共产主义才能够打破和超越资本主义单向度的劳动时间结构,使得“财富的尺度绝不再是劳动时间,而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进而实现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良性、均衡发展。在这个思想坐标上,共产主义是走出困扰无数伟大思想家的现代性危机的唯一出路。
本书有三大难点:
第一,厘清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双重逻辑的复调视角。一般认为,马克思的思想在 1845 年实现哲学革命以后存在两种逻辑。一种是生产逻辑,这是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到《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的主导性思路。另一种是资本逻辑,这是《资本论》的主导性思路。
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的复杂之处在于,马克思是基于生产逻辑与资本逻辑的复调语境探讨自由时间问题的。从生产逻辑出发,马克思探讨的是自由时间与社会再生产、阶级与自由时间不平等以及未来社会自由时间特点的宏观历史问题;从资本逻辑出发,马克思揭示和批判的是资本与雇佣劳动造成现代人自由时间极度匮乏的生存困境的微观机理问题。两种逻辑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相互交织、相互消长,呈现一种动态的互动关系,给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的解读带来极大难度。
第二,阐述自由时间议题的性别视角。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妇女的自由时间匮乏问题是一个重要议题。在被马克思多次引述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中,恩格斯全面揭露了女工被资本剥削的悲惨境况。比如,女工在工厂长时间的过度劳动,必然不可避免地导致家庭解体,并且对小孩产生最严重的道德败坏的恶果。恩格斯认为,女人重要的社会职能是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一个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孩子、没有时间让孩子在初生的几年中享受最普通的母爱的母亲,一个很少能见到自己的孩子的母亲,是不能称其为孩子的母亲的”。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深化了恩格斯的这一批判理路。但到目前为止,理论界鲜有人深究自由时间与妇女问题的联系。本书力图借助性别视野重构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的完整性,无疑具有一定挑战。
第三,评价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在马克思主义中的地位。科学研判自由时间思想在马克思思想中的地位是本书的最大难点。客观而言,在传统哲学教科书模式语境中,与人具体活动无涉的抽象物理时间顽固地支配了人们的认识,以至于理论界对马克思时间观的阐释基本围绕旧唯物主义范式兜圈子。实际上,马克思的自由时间既不是纯粹讨论物质运动的物理范畴,也不是形而上学意义上的哲学范畴,而是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范式——“有血有肉的人”——出发的生命范畴。与传统哲学教科书把马克思的自由时间置于边缘位置不同,本书认为,自由时间概念在马克思主义中的地位是实质性的、基础性的。自由时间是解答马克思主义根本问题——人类解放的一把钥匙,是架设在马克思三大批判——哲学批判、政治经济学批判、空想社会主义批判上的思想桥梁。自由时间与私有制一样在马克思主义中具有全局性的理论高度。不可否认,这一大胆论见极有可能招致理论界的质疑和批判。因此,我们拿出最诚实和严谨的学术态度,科学和审慎地处理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的定位问题,尽可能减少评价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地位时可能产生的分歧。
本书有三大创新之处:
第一,研究思路更加科学。马克思经典著作是解读马克思思想的客观准绳。本书严格基于《资本论》及其手稿的文本分析,力图为学界提供经得起严格检验的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解读报告。我们看到,理论界对马克思的自由时间探讨很多,涉及众多学科领域,包括经济学、管理学、社会学、休闲哲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等,但鲜有人专门立足《资本论》及其手稿系统地阐释马克思的自由时间思想。由于缺乏扎实可靠的文本分析作为马克思思想解读的客观标准,理论界长期以来对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的认识存在一定混乱。我们认为,马克思原著始终是阐释马克思思想的唯一客观凭据,因而绝不能任个人的旨趣主观地建构或抽象地演绎马克思自由时间议题。不但如此,为了防止对马克思文本的断章取义,还必须对马克思的全部著作(包括早期文本、书信)进行完整阅读和全景掌控,厘清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的科学内涵、历史逻辑、理论逻辑和实践逻辑,并在此基础上形成解读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的整体性视野。唯其如此,我们才能在接近马克思思想高度的基础上,实事求是和高屋建瓴地把握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的真义。
第二,研究议题更加丰富。长期以来,理论界对自由时间的思考主要聚焦于自由时间的价值维度,即自由时间对于人的全面发展的作用。这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蕴含的丰富社会议题,包括阶级与自由时间不平等、资本剥夺工人自由时间的内在机理的探讨等。尤为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极其关注妇女问题,《资本论》及其手稿曾用很大的篇幅探讨现代妇女的自由时间匮乏困境。但迄今为止,妇女的时间问题并没有引发马克思主义理论界的广泛关注。马克思认为,妇女是资本时代的更大的受害者;在资本社会,妇女不仅承受父权制家庭的压迫,还要遭受资本的残酷剥削;资本家完全不顾及妇女的“特殊生理机制”
,随意地剥夺她们的生育时间和发展时间,妇女沦为资本增殖的罪恶工具。而且,尤为不公的是,作为就业市场的“廉价劳动力”,妇女并没有获得“同工同酬”的平等地位,妇女的痛苦与牺牲并没有换来应得的报酬。毫无疑问,对妇女命运的关切凸显了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的深刻时代性。
第三,研究结论更加客观。本书重新评价了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在马克思思想体系中的地位,认为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实际上在马克思的整体思想架构中占有基础性、全局性和战略性的理论地位。在全面掌握马克思文本的情况下,我们不难发现,自由时间其实是贯穿马克思一生思考的基本问题。马克思的自由时间思想绝不是马克思思想中独立、边缘的思想单元,而是马克思三大批判结晶——唯物史观、剩余价值理论和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贯通马克思思想逻辑整体性的支点和桥梁。比如,马克思在论述唯物史观的“全面生产”概念时,特别强调社会生产不仅包括物质生产,还包括精神生产和人自身的生产;又如,马克思在论述剩余价值理论时,强调工作日缩短是实现“自由王国”的根本条件;再如,马克思在阐述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时,建构了未来社会运行的基本原则,包括自由时间有计划地合理分配与社会再生产(物质生产、精神生产与人自身的生产)的均衡发展,自由时间与劳动时间的对立的消融,以及财富尺度从劳动时间转变为自由时间,等等。这些都是涉及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发展和社会主义国家发展的重大问题。毫无疑问,人们之前将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的讨论囿于狭窄范畴,低估了这一思想在理论和现实层面的重大意义。事实上,通过深入分析《资本论》及其手稿,并将马克思自由时间思想与他的整个思想历程勾连起来,我们不难发现,自由时间作为一种思想视域和问题意识,始终存在于马克思人类解放叙事的各个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