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外学术界对“道德语言”的研究主要是 20 世纪以后的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道德语言直到 20 世纪才产生。道德语言是人类语言体系的一个子系统。它的发展史可能与人类语言史一样久远。
恩格斯认为,人类在“低级阶段”或“蒙昧时代”就拥有了语言。所谓“低级阶段”或“蒙昧时代”,是指人类还没有完全摆脱动物状态的历史阶段。在该历史阶段,人类没有完全与动物区别开来,身上还有强烈而鲜明的动物性,但也取得了很多生存成就。恩格斯说:“音节清晰的语言的产生是这一时期的主要成就。” 那个历史阶段的人类处于童年阶段,只能依靠采集和狩猎维持生计,但他们已经开始用语言进行交流。如果说道德早在原始社会就已经产生,那么处于低级阶段的人类利用语言进行道德生活交流是完全可能的。
人类道德语言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体系。地球上有多少种语言体系,就有多少种道德语言。每一个民族所拥有的道德语言既具有道德语言的一般性特征,又具有道德语言的民族性特征。具体地说,所有民族的道德语言都是规定语言,但它们在表达规定性的时候又有所差别。
“中国道德话语”是在中国社会传承发展的一个道德语言体系,但它毕竟是人类道德语言体系的一个子系统。一方面,与所有其他的道德语言形态一样,它是一种规定语言或价值语言。中华民族之所以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过道德生活,这与中国道德话语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中国道德话语是推动中华民族按照一定的道德原则完成道德行为必须依靠的一个中间环节。另一方面,由于具有中国语境性,中国道德话语必定是一个具有特定内涵的术语。它必定因为内含中国元素而别具一格。中国没有发展出西方式的元伦理学,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华民族没有自己的道德语言。中国道德话语就是具有中国特色的道德语言;或者说,它是中华民族为了表达其道德生活需要和意义而创造、传承和发展起来的一个道德语言体系。
中华民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伟大民族。我们的祖先创造了中华文明,是人类古文明的重要开创者。中国道德话语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元素,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标志。它是中华民族表达其道德生活观念的特有方式。中华民族道德生活史主要是通过中国道德话语得到刻写的。
将中国道德话语视为人类道德语言体系的一个子系统,既有助于明确它与人类道德语言体系的紧密关系,又有助于揭示它的丰富内涵。只有将中国道德话语置于人类道德语言的宏大体系之中,我们对它的理论研究才能彰显开阔的理论视野,否则,我们很可能犯只见树木不见树林的片面性错误。中国道德话语是中华民族的,也是整个人类的。在经济全球化时代,中国道德话语正在世界范围内越来越广泛地传播。深入揭示中国道德话语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有助于推进它的国际传播。
语言学家乔姆斯基认为,语言具有民族差异,又具有一定的共性。因此,美国学者平克说:“根据乔姆斯基的说法,如果一位来自火星的语言学家造访地球,他必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地球上的人所说的其实是同一种语言,只不过是在词语上互不相同而已。” 乔姆斯基在语言学研究中发现,地球人使用的语言表面上五花八门,其实采用的是相同的符号处理系统;或者说,地球上的人类语言都是出自同一张设计图,因此,如果从火星人的角度来看,地球人说的语言其实是同一种语言。平克深受乔姆斯基语言学理论的影响,不仅相信人类语言存在共性的事实,而且将语言的共性归因于人类普遍具有的语言本能。
乔姆斯基和平克的观点不一定完全正确,但它们至少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启示:我们既要看到中国道德话语的民族性特征,又要看到它与其他道德语言形态的共性。中国道德话语在人类道德语言体系中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但这种独立性是相对的。
中华民族从古至今一直在使用善、恶、正当、公平等伦理术语。其他民族也从古到今在使用这些伦理术语。只不过,不同民族会用不同的词语来表达它们。英语民族不用汉语来表达善、恶、正直、正当、公平等概念,而是用英语来表达它们。当他们将这些术语表述为goodness,evil,rightness,justice和fairness时,他们所使用的道德语言在形式上确实与中华民族有区别,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们对这些术语的认知和理解完全不同于中华民族。不同民族完全可能用不同道德语言表达相同的道德价值观念。
平克也重视研究语言的差异。他说:“语言的差异就像物种的差异一样,是三种演化过程长期作用的结果。” 他将语言演化的三个过程称为变异、遗传和隔离。生物学中的“变异”在语言学中被称为“革新”;生物学中的“遗传”在语言学中被称为“学习能力”;生物学中的“隔离”在语言学中被称为“人口迁移”。在平克看来,地球上之所以存在多种多样的语言,主要是由革新、遗传和隔离三种原因导致的。
中华民族在不断繁衍、不断发展的过程中与世界始终保持着联系,但同时也始终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我们有自己的民族发展史,也有自己的语言发展史。我们继承本民族的文化传统,同时对本民族的文化传统进行不断革新。在历史变迁中,我们既存在内部人口迁移,又存在面向外部世界的人口流动。中华民族道德生活史更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这不仅被刻写成了中华民族的集体道德记忆,而且通过中国道德话语得到了生动书写。中国道德话语的演化发展也是中华民族集体道德记忆的重要内容。它是民族的,具有民族性特征,同时又是世界的,具有世界性特征。
中国道德话语是适应中华民族道德生活和中国语境的现实需要而产生、发展的一个道德语言体系,但它同时又属于人类道德语言,乃至人类语言的大范畴,因而兼有特殊性和普遍性特征。能否很好地解答该问题,反映我们研究中国道德话语的理论深度和高度。中国道德话语的特殊性和普遍性特征需要通过它自身的语义体系、语用体系、伦理学话语体系等具体形式表现出来,我们对它们的理论探析应该从这些领域着手。
“中国道德话语”是一个外延很大、内涵很丰富的概念。探究中国道德话语世界是一场引人入胜的探秘之旅。我们既必须深入到它的深厚历史和丰富现实之中,又必须用灵魂之眼去探望、探察、探寻隐藏于历史和现实背后的真理。“中国道德话语”也是一个具有特定外延和内涵的概念。“中国”是一个特定的限定词。用它来限定“道德语言”意指这样一个事实:在世界上林林总总的道德语言中,有一种道德语言必须贴上“中国”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