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王国覆灭不是由外部因素造成的,而是源自内部,与地方分权息息相关,这至少是部分原因。埃及各地区掌权者无视中央权威的国情,与前王朝末期政治统一前的情况差不多。这一情况持续了约一个半世纪,被称为第一中间期(约公元前2160—前2004年)。
古王国时期的第七王朝和第八王朝(约公元前2181—前2160年)的国王们曾在孟斐斯维持过一段时间的法老权威,但他们都是无为的统治者,而且在位时间短暂。根据曼涅托的记载,第七王朝先后有70位国王,他们共计在位70天,这可能反映了史料来源比较混乱和当时王朝的动荡。第八王朝的规模稍大,其中有一位国王哈卡拉-伊比(Hakara-Ibi)享有资源并长期统治(或许统治了两年),并且能够建造一座金字塔;但与古王国时期的大金字塔群相比,这座金字塔的规模小多了。这些国王都不能在孟斐斯边界之外行使王权。第八王朝大约维持了几十年就灭亡了。
北方真正的权力中心转移到了靠近法尤姆入口的赫拉克利奥坡里斯(Herakleopolis)。其统治者是曼涅托笔下的第九王朝和第十王朝的国王。但他们的势力只延伸到中埃及,而且他们无法阻止亚洲人对三角洲东部的广泛渗透。即使在自己所控制的地区,身在赫拉克利奥坡里斯的国王还是要依靠当地权贵的忠诚,未能发展出类似于后来在南方出现的有效的中央集权制度。
卢克索的尼罗河,古代底比斯遗址
(尼尔·休伊森摄)
上埃及由自治的诺姆和由地方统治的划分不太明确的地区组成,其中一些地方统治者表面上效忠于在孟斐斯的中央政权,但这仅是为他们宣布独立打掩护。他们相互之间竞争激烈,各自调集资源并召集外国雇佣兵,这些雇佣兵可能来自努比亚。卡布的诺姆长安赫悌菲(Ankhtifi)的坟墓记载了他是如何“率领强大而可靠的军队顺流而下”,与底比斯诺姆交战的。与以往的做法明显不同的是,此处记载只字未提国王;相反,安赫悌菲宣称:“我是人类的开始和结束,因为我的存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是无与伦比的英雄。”
南方权力中心比北方权力中心发展得晚。南方权力中心以底比斯为基地。底比斯迄今为止仍是一个不起眼的省级城市。该地区的统治者是第十一王朝的国王。与此同时存在的还有第九王朝和第十王朝,这进一步导致了王朝年代表的混乱。随着权力北移,南方的统治者不可避免地与北方的统治者发生长期冲突,最终以南方的胜利结束,古埃及由此在第一中间期末完成了统一。
早期的埃及学家普遍认为,第一中间期是一个混乱、处于无政府状态以及哀鸿遍野的时期,与井然有序的古王国时期和复兴的中王国时期形成了鲜明对比。有大量的古埃及文学资料证明了这种悲惨的景象,这些资料本身几乎形成了一种流派,内容多为哀叹国家发生的各大灾难。智者伊普味(Ipuwer)写道:“土地像陶工手里的陶轮一样旋转。”尼弗洛呼(Nefrrohu)抱怨道:“这片土地混乱无章,没有人能知道结果。”各类混乱抑或不法现象接踵而至:偏僻小道不再安全,任何地方都可能发生打斗,谋杀案每天都在发生,一个人甚至可能在家中被害,仆人粗鲁无礼,社会秩序混乱,原本的富人沦为了穷人,而穷人则变身为富人,剥削成性的地主们征收苛捐杂税,抢劫事件司空见惯,等等,这些都使生活变得难以忍受。“但愿这是人类的终结,没有孕育,没有出生!”
这一时期的主旋律是“玛阿特”灾难性的失败。国王没有履行他应有的职能。
毫无疑问,第一中间期的国情异常艰难。由于没有有效的中央权力机构来调解地方争端并阻止地方政体之间的武装竞争,土地资源被浪费,人们被迫遭受不必要的痛苦,财产也被破坏。“确实,南方人的船已然逐渐飘远”,伊普味哀叹道:“城镇被毁,上埃及沦为了一片空旷的废墟。”这一时期可以被视为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导致了埃及国内秩序和安全的破坏。人们自然会时常怀念遥远而理想的过去。
但是,有一些长期以来关于第一中间期的观念已经受到了质疑。学者们最近注意到,许多对该时期最悲观的描述并非在第一中间期完成,而是在随后中王国时期完成的。当时盛行的意识形态强调国王恢复“玛阿特”,因此鼓励对中央权力薄弱或缺失的时期进行糟糕的描述。此外,这一时期的政治分裂也不能被视为崩溃,而是一种延续,因为它是始于第五王朝和第六王朝时期的趋势的延伸,当时的诺姆长们变得愈加自负。历史学家总倾向于认为,统一在本质上是好的,而不统一就是坏的。
观察第一中间期实际产生的证据,许多问题和特殊性显而易见。北方的赫拉克利奥坡里王朝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在于证据缺失。我们知道,国王的频繁更换表明了某种政治上的不稳定;该王朝几乎没有留下丧葬建筑物,这个事实或许是重要的,在此基础上不可能建立健全的历史谱系。尽管对三角洲部分地区的控制有所宽松,但是这一时期没有来自西南亚的大规模入侵,赫拉克利奥坡里人得以与南方的对手抗衡,同时在表面上抑或是实质性地在他们控制的领土上维持着古代孟斐斯君主制。在古王国时期的最后几十年里,埃及长期遭受泛滥洪灾,洪灾的结束为政府提供了更多可开发的资源,这或许减轻了普通民众的部分苦难。
在南方,考古证据的状况正好相反:证据的数量比以前多得多,形式也更加多样,但这并不一定使解读工作更加容易。证据的丰富性源于以下几个因素,譬如由于地理条件,上埃及的证据通常保存得更完好,也更容易获得。尽管中埃及北部和三角洲地区的考古方法有所改进,为三角洲定居点提供了新的线索,相比而言,上埃及的证据仍然更加丰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上埃及有诸多像安赫悌菲这样的地方权贵,他们有能力精心准备墓葬,并记录他们的事迹和能力。另外,一旦底比斯的统治者确立了他们的地域王权并进一步扩大了权威,他们享有更长久、更稳定的统治,因此留下了更丰富的纪念性建筑和文字记录。
当因提夫二世(Intef Ⅱ,约公元前2112—公元前2063年在位)登上南方的王位时,底比斯君主国统治了上埃及的大部分地区,诺姆长们被镇压,国王对该地区领土拥有强大的控制权,无须依赖当地权贵。这种稳固的权力基础使得因提夫二世能够向北进攻。他夺取了阿拜多斯,进一步北征攻下了效忠赫拉克里奥坡里的艾斯尤特。由此,南北王国之间开始了断断续续几十年的敌对时期。
战争的细节不多。赫拉克利奥坡里王朝的反攻可能一度夺回了阿拜多斯,但此类北方获得胜利的局面充其量只是昙花一现,因为主动权重新回到了底比斯人手中。决定性的攻势出现在孟图霍特普二世
(MentuhotepⅡ,约公元前2055—前2004年在位)统治时期。在戴尔·巴哈里(Deir el-Bahari)的勇士墓中有60名战死的士兵,这可能是这场冲突最后阶段的结果。北方王国战败,它的丧葬建筑物被砸毁,它的首都或许被洗劫一空。埃及重新取得统一,不过在秩序完全恢复之前,暴力冲突仍持续了一段时间。随着埃及的统一,中王国时期开始了。
在中王国时期的第一阶段,出现了一大批精力充沛且能干的统治者。由于中王国年表存在特有的问题,他们在位的确切时间颇有争议,但大多数人的在位时长足以让他们实施雄心勃勃的计划。中王国时期和古王国时期的王权有着明显的区别,这一点体现在王室画像上存在明显的不同。首先,中王国时期的国王雕像更加栩栩如生,而古王国时期的国王雕像则是理想化的形象,可能与国王实际上的形象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当看到中王国时期的森沃斯雷特三世[Senwosret Ⅲ,即辛努塞特三世(Senusret Ⅲ)]或阿蒙尼姆赫特三世(Amenemhet Ⅲ)等人的雕像时,人们很难不相信这不是对国王本人的准确描绘。
中王国时期的肖像画是现实主义风格,这种现实主义实则是一种刻意制造的效果,旨在传达国王密切参与王国事务、日理万机的形象。在平静的古王国时期,法老是幸福而脱离日常世界的,而中王国时期的国王则身强力壮,时而有点憔悴,似乎是因为在认真履行职责的过程中感到疲惫不堪。当时的文学作品中有这样一种说法,国王是一个“好的牧羊人”。在中王国时期,国王得以传达个人的声音。他不再像古王国时期的国王那般高深莫测,而是开始发表关于他在王国管理中获得成就的声明,据说这些声明由国王自己撰写。
阿蒙尼姆赫特三世身着牧师衣服
(阿拉尔多·德·卢卡,白星出版社)
孟图霍特普二世的统治期长达50年,即使按照中王国时期的标准也是很长的执政期。他在各个领域都表现活跃,他扩大了官僚机构的规模,并在中央政府设立了新的部门。他认识到诺姆长带来的危险,因此减少了他们的数量,并通过频繁视察以确保并加强他们的个人忠诚度。通过征收实物税和强制劳役,国家收入得到保障。劳役制度为他的许多公共工程项目提供了劳动力。尼罗河谷、东部沙漠和西奈半岛恢复了采矿和采石活动。许多军事行动保证了边疆的安全。然而,孟图霍特普二世对亚洲的兴趣主要在于商业。此时的埃及与叙利亚重新建立起贸易联系,黎巴嫩贸易城市毕布罗斯的统治者被称为“埃及的仆人”。同样,孟图霍特普二世也在努比亚开展活动,但他对那里的兴趣也仅仅是贸易而不是征服。他在南方的阿斯旺建立军事驻军。孟图霍特普二世留给继承人的是一个强大、和平而繁荣的国家。他是埃及的复兴者,这一名号广为人知,即便到了几百年后的新王国末期,人们还在纪念他。
继其父亲的长期统治之后,孟图霍特普三世(Mentuhotep Ⅲ,约公元前2004—前1992年在位)登基时已相对年长,但他很好地利用了12年的统治期,继续执行其父亲的积极政策,建立并维持强大的边境防御。他尤为积极地促进与南方的贸易联系。然而,孟图霍特普四世(Mentuhotep Ⅳ,约公元前1992—前1985年在位)却是一个历史之谜。古代国王名单上找不到他的名字,他的统治记录有7年的空白。现存史料不足以还原历史的真相,但显示了他的维齐尔阿蒙尼姆赫特以某种方式夺取王位,开辟了第十二王朝。
阿蒙尼姆赫特一世(约公元前1985—前1956年在位)在巩固王位之初便把首都从底比斯迁至全新的堡垒城市伊特托威(Itjtawy)。该市位于孟斐斯和法尤姆之间,它的遗址尚未被发现,但可能在利希特(al-Lisht)附近。此次迁都有诸多好处:与过去彻底决裂,将王室与上埃及的地方力量分离开来,靠近资源丰富的法尤姆,更容易进入亚洲边境。最重要的是,这里可以同时控制上下埃及。伊特托威这个名字的含义正是“两地的统领者”。在接下来的300年里,伊特托威一直是埃及的首都。
阿蒙尼姆赫特一世的另一特殊之处在于他在利希特建造了一座金字塔。第十一王朝的国王们都被埋葬在底比斯的陵墓中,其中最著名的是位于戴尔·巴哈里的孟图霍特普二世的陵墓。阿蒙尼姆赫特一世引入了王室金字塔建筑群,他的继任者也效仿他的做法。但是,自建造金字塔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两个世纪;建造技术已经失传,时代也已改变,所以中王国时期的金字塔有许多不同于古王国时期金字塔的特点。
两者间主要的区别在于,中王国时期的金字塔并非全部用石块铺就。阿蒙尼姆赫特一世的金字塔内部是由未烘烤的泥砖、碎石和沙子建造的,外侧由精心修整的图拉石灰岩铺成,从而形成了金字塔光滑的外表。由于金字塔出现了下沉问题,中王国时期后期的金字塔开始在内部用石头墙进行加固,但结构的核心是泥砖。金字塔外部的石头总是被抢走,一旦被抢走,内部的核心结构就会松散,因此现存的中王国时期的金字塔通常呈现出坍塌、破败的外观,但它们在当时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纪念性建筑。阿蒙尼姆赫特一世在利希特的金字塔如同其继任者森沃斯雷特一世[Senwosret Ⅰ,即辛努塞特一世(Senusret Ⅰ)]的金字塔一样,现在看来只是低矮、难以辨认的土丘。路过的旅行者常常注意不到它。但它最初的时候有45米高,而且拥有一条堤道和祭葬庙。中王国时期的金字塔建筑群是权力的有力证明。
阿蒙尼姆赫特一世采取了更积极的军事姿态。他用军队对付三角洲的亚洲定居者,并建立了被称为“统治者之墙”的大型防御系统,以保护埃及的东北部通道。他在埃及的其他地方也建立了防御工事。在努比亚,他通过征服和定居两种方式推翻了中王国的早期政策,即主要通过向该地区派遣贸易和采石探险队。这些战役进行得非常残暴。在他去世时,他已向西部派遣了一支大型远征军对抗利比亚人。
在阿蒙尼姆赫特一世统治的第二十年,他令其子森沃斯雷特和他一起共治,建立了共同执政制度,这一创举也被他的继任者所遵循,这使得古埃及的年代学更加复杂,因为古代文献的日期不是用绝对的体系来记录的,而是依据统治的时间。此举或许是为了保障继承权,阿蒙尼姆赫特一世对此可能感到不安,同时也是因为他年事渐高,他在夺取王位时已步入中年,他想在统治上获得帮助。作为共同的统治者,森沃斯雷特一世积极发挥了军事领袖的职能,他在埃及所有的边境地区开展了军事活动。阿蒙尼姆赫特一世的王位预防措施日后被证明是明智的,因为他在统治的第三十年被谋杀,而当时森沃斯雷特一世正在与西部的利比亚作战。显然,这次继承受到争议,但森沃斯雷特一世回来后成功地守住了王位。
在森沃斯雷特一世(约公元前1956—前1911年在位)独自统治的35年间,埃及展现出中王国时期特有的延续性、适应性和创新性。在努比亚,他通过扩张和设防继续执行其父亲的军事政策。在其统治期间,下努比亚成为组织完善的埃及省份。但他针对亚洲的政策强调建立商业和外交联系,而不是领土扩张。广泛的采矿和采石为埃及整体的纪念性建筑建造工程提供了财富和原材料。这些建筑现在大多已不复存在,但他在卡尔纳克(Karnak)重建的小巧精致的雪花石膏神庙是一个很好的例证。阿蒙尼姆赫特二世(约公元前1911—前1877年在位)完成了另一个漫长的统治时期,进一步巩固了先辈们的成就。
按照中王国早期的标准来看,森沃斯雷特二世[Senwosret Ⅱ,即辛努塞特二世(Senusret Ⅱ),约公元前1877—前1870年在位]的统治是短暂的,但这一时期埃及国内和平昌盛,其特点是扩大了与西南亚和努比亚的贸易,这也使他能够推进一项意义重大的公共工程——法尤姆灌溉系统。他建造了巨大的堤坝和运河系统,使得法尤姆和尤塞夫河(Bahr Yussuf)连接起来。尤塞夫河与尼罗河平行,贯穿中埃及的大部分地区。这些措施控制了进入肥沃洼地的水量,降低了湖底的水位,从而腾出更多的耕地,由改进后的运河系统进行浇灌。法尤姆的生产力以及中王国国王的权力因此得到极大提高。森沃斯雷特二世将他的金字塔建筑群建在拉宏(al-Lahun),俯瞰着从尼罗河谷进入法尤姆盆地的通道,这表明法尤姆的重要性得到了加强。阿蒙尼姆赫特三世是中王国时期最伟大的建筑家,后来效仿森沃斯雷特二世在西边不远处的哈瓦拉建造了金字塔建筑群。
位于达淑尔的阿蒙尼姆赫特三世的金字塔(作者摄)
随着森沃斯雷特三世(公元前1870—前1831年在位)登基,古埃及恢复了长期统治。他在行政管理和军事管理方面都充分利用了自己在位时的权力。中埃及和上埃及诺姆长的权力曾经极度削弱了古王国时期的中央集权,但诺姆制并未被完全瓦解,反在这一时期重新崛起。这一点在贝尼哈桑(Beni Hasan)俯瞰尼罗河的巨大岩窟墓中体现得最为明显,这些墓隶属于第十一王朝末期和第十二王朝初期的“羚羊(第六)诺姆的伟大领主们”。这些非凡的纪念建筑上描绘了围攻、亚洲商人、葬礼仪式和著名的摔跤手场景,展现出墓主人的财富和地位。森沃斯雷特三世究竟采取了何种手段已不可得知,但从后来省级墓葬数量的减少可以看出,他确实削弱了强大的地方官员们的影响力。为了加强王室对王国的控制,他将王国分为三个行政单位:一个负责北部,另一个负责南部,第三个负责阿斯旺和努比亚地区。每个行政单位都由一名维齐尔领导,负责监督管理范围内的所有区域,并直接向国王负责。
作为战争领袖,森沃斯雷特三世对叙利亚至少进行了一次远征,但他的军事活动主要集中在南部,因为努比亚已从古王国时期遭受的破坏中恢复过来,并且不断向北殖民扩张。他在努比亚地区军事活动的特点是异常残暴,正如他在一块纪念碑上吹嘘的那样:“我屠杀了他们的女人,屠杀了他们的臣民,填平了他们的水井,打死了他们的公牛。我收割了他们的粮食,并付之一炬。”森沃斯雷特三世拓宽了埃及南部的疆域,将边界设立在了位于塞姆纳(Semna)的第二瀑布之外,并通过诸多坚固的堡垒和警戒的卫戍部队来确保边境安全。为了促进与南方的交流,他拓宽了位于阿斯旺附近的第一瀑布处的古王国水道。森沃斯雷特三世对努比亚的影响极大,在新王国时期人们甚至将他当作神来崇拜。
中王国时期的政治和军事成就与文学、艺术和建筑成就旗鼓相当,而且前者常常在文学、艺术和建筑中有所记录。这一点并不容易理解,部分原因是人们倾向于将中王国时期视为庄严的古王国时期和辉煌的新王国时期之间的一段插曲;另一部分原因是自古代起,中王国时期的许多纪念物记录就被抹去了。在此引用前文中的一个例子,森沃斯雷特一世在卡尔纳克的雪花石膏神庙被毁,并被用于填充第十八王朝的塔门。幸运的是,有足够的石块被保留下来,该神庙得以重建
。中王国时期的文化绝不平庸,它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并对之后的古埃及历史产生了深远影响。
位于赫利奥坡里斯的中王国时期国王森沃斯雷特一世的方尖碑(作者摄)
中王国时期纪念性建筑的特点是优雅、简洁以及对称。中王国时期的建筑师们不仅关注到了古王国时期的建筑模型,还表现出惊人的创新精神。位于戴尔·巴哈里的新王国时期的哈特谢普苏特(Hatshepsut)神庙备受赞誉,这所神庙显然受到了邻近的中王国国王孟图霍特普二世神庙的启发,该神庙拥有引人注目的大道和楔形坡道,被整个底比斯西部最惊险的绝壁所环抱。历经几千年,中王国时期的金字塔未能保持原有的形态,这并不代表其建造工艺不佳,而是表明资源得到了明智的利用。在沦为废墟之前,中王国金字塔在建成初期及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为他们的建筑者服务。此外,与后期的古王国一样,中王国时期的国王们更加关注金字塔群中的神庙建筑,其中最著名的例子是位于哈瓦拉的阿蒙尼姆赫特三世的葬祭庙,不过它与许多中王国建筑一样,已经湮没了。与古王国时期相比,中王国时期在各省建造了更多的神庙,例如森沃斯雷特三世在底比斯北部纳格·梅达姆德(Nag al-Medamoud)为战神孟图(Montu)建造了神庙,这是用森沃斯雷特在努比亚战役中获得的财富建成的。同样,它也被摧毁了。
就绘画和雕塑而言,中王国时期的成就无法与古王国相比,因为第一中间期分权主义的结果之一是削弱了中央政府对艺术生产的控制权。这意味着艺术培训缺乏连续性,获得高质量材料的机会较少,缺乏以确保标准得以执行的监督,这些原因导致了在中王国早期有时出现了相对拙劣的作品。但这也带来了艺术表现手法以及材料使用方式的创新。具有识别性的区域风格出现了,呈现出更多的原创性和更广泛的主题。在埃及艺术中也体现出外部世界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伊提托威建立的宫廷文化标准逐渐普及整个王国,同时引进了新的技巧,例如一律使用网格图案来描绘人像。森沃斯雷特一世时期以及往后的浮雕作品品质极佳。人们已经注意到中王国王室雕塑在传达个性和权力方面的独特展现力。
中王国时期最精湛的工艺之一是珠宝工艺。达淑尔和拉宏两地的女性王室成员墓中出土的精美珠宝是古埃及史上最好的珠宝。位于达淑尔的第十二王朝公主克内姆特(Khnemet)的墓葬中,有一个著名的“公牛马赛克”吊坠,它受到克里特设计风格的影响。技术、设计和图案以优雅的方式相结合,制造出令人惊叹的美学效果。中王国时期的珠宝最显著的一个特征是艺术上的克制——珍贵的材料并非单纯追求重量,而是追求精致的工艺。
像古王国时期的先辈们一样,中王国时期的艺术家们更多地被视为“技工”和“工匠”,而非我们今天所理解的“艺术家”。他们几乎都是按部就班地工作,运用既定的形式和技术,他们知道在进入下一世后,可能很少有人记得他们是这些作品的创造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自己精湛的技艺感到自豪。中王国时期的雕塑家伊尔提森(Irtisen)在他位于阿拜多斯的石碑上宣称:
我是一个艺术家。我在艺术中取得了成就,由于我对艺术的理解,我的地位很高。我熟知浮雕的规则,无论是阴雕还是阳雕,我的雕刻作品都恰到好处。我知道如何表现男人的动作、女人的走姿、被捕鸟儿的姿态抑或是弯着腰还在向同伴眨眼的俘虏形象;我知道如何表现敌人脸上的恐惧、抬起胳膊将矛刺向河马的人的动作以及跑步的姿态。我知道如何制作水洗不掉的镶嵌画。
对于像伊尔提森这样的人来说,如若得知自己的部分作品得以流传至今并备受推崇,这将是一种巨大的满足,因为他们坚信这些作品具有永恒的价值。
中王国文化最辉煌之处是文学上取得的成就,这与古埃及任何其他王朝都不同。在这一点上,中央政府的影响是重要的驱动力,培训书吏是为了支持全国范围内重建官僚传统。许多当时的培训文本留存至今,其中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是对国王的忠诚。文学体裁变得日益复杂和多样,小说出现了,更加广泛的文学传统得以建立。《能言善辩的农民》(Tale of the Eloquent Peasant)的文章结构堪比《天方夜谭》(Arabian Nights)中的故事结构。一位背景显赫的名叫德胡提·奈赫特的官员抢走了一位名叫胡纳努普的农民的货物,于是这位农民向其总管梅瑞腾斯请愿。因为他能言善辩,言辞不凡,于是梅瑞腾斯让他上诉了9次,这样梅瑞腾斯和他的同事乃至国王都可以享受他丰富的比喻和引人入胜的诗歌意境。记录这则故事的莎草纸有所破损,但好在人们了解到它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胡纳努普不仅夺回了自己的财产,还得到了邪恶的德胡提·奈赫特的财产。《水手遇难记》(The Shipwrecked Sailor)讲述的是一个被遗弃在偏远孤岛上的人遇到了一条会说话的巨蛇的故事,这让人联想到《辛巴达航海记》(Sindibad the Sailor)。《辛努海的故事》(Ta le of Sinuhe)可以归类为历史小说,其中提到了第十二王朝的宫廷生活、统治者之墙以及辛努海在叙利亚的冒险故事。与当时和如今的文学作品一样,该书包含了许多标准的且一直流行的戏剧性手法,包括辛努海和一个强大的叙利亚对手之间激动人心的战斗场面。
中王国时期另一代表性强的文学体裁是智慧文学,其中最突出的例子是《阿蒙尼姆赫特一世的指示》(Instruction of Amenemhet Ⅰ)。在这部作品中,国王告诉他的儿子森沃斯雷特一世,他是如何被谋杀的,并给出了关于王权艺术的实用建议。让已故的国王从坟墓中说话,这显然是森沃斯雷特的一个聪明的宣传方法,但这种叙述手段的确有效。中王国时期的语言和文学极具影响力,所以它自始至终都是法老统治时期的文学标准。1000多年后,学生们仍在抄写中王国时期的文本来学习阅读和写作。
虽然古埃及艺术家相对而言是默默无闻的工匠,但是他们的文学同行们往往得到了显著且长久的个人声誉。有一段古文如此形容道:
那些博学的书吏们,
在生命终结后,
他们的名字千古流芳,
其家人却皆被遗忘。
人死后身体腐烂,化为尘埃,
他们的家人也归于尘土。
但通过朗诵者之口,
书籍使人们记住了书吏的姓名。
好书胜好房,
胜过西边的墓葬礼拜堂,
胜过牢固的宅第,
胜过神庙的石碑!
与古埃及历史上的所有时期一样,中王国时期的艺术、文学和纪念建筑都极为偏向精英阶层,这一时期的考古发现也是如此,但它们还是从整体上揭示了古埃及社会的状况,并且较早时期的发现揭示的层面更多。这一时期的档案文献尽管简略,但揭示的信息更加丰富。从第十二王朝时期一位名叫赫卡纳克特(Hekanakhte)的农民的家书中可以窥见当时的农村生活和家庭事务。他常年不在家,不得不通过写信以明确地表达他对田产和家族管理的关注,否则人们可能关注不到这个人的存在。墓葬壁画一如既往地包含了对社会场景的生动描绘,但中王朝时期在坟墓中放置模型的做法为人们提供了栩栩如生的日常生活画面。这些模型有房屋、商店和船只,并配有居民、工人和船员。底比斯的梅克特拉(M eketra)墓中的牛群普查模型由几十个人物组成,其中有坐在廊柱下的书吏、赶着牛的牧民以及行走的长有斑点和角的牛群以待统计。艾斯尤特的梅塞蒂(Mesehti)墓中出土了第十二王朝时期普通士兵武装后的行军队伍木雕模型。
中王国时期王子墓中出土的埃及士兵队伍模型(阿拉尔多·德·卢卡,白星出版社)
中王国时期出土的牛只检查模型(阿拉尔多·德·卢卡,白星出版社)
我们虽然可以根据这些证据对古埃及社会做出一些有意义的定性推断,但无法对其进行定量分析。古埃及的历史人口统计仅仅是在最广泛的参数范围内进行的估测。前王朝晚期埃及的人口非常少,低至一二十万。在早王朝时期,随着农业的发展,人口肯定要多得多,可能达200万,甚至更多。对于特别繁荣的时期,譬如新王国繁盛的时期,对古埃及人口合理的估测为300万至450万之间。与埃及历史上的大多数时期一样,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农村,在地里劳作。现存证据中的主要人群是精英群体以及与他们密切相关的人,他们只占整个人口很小的一部分。
中王国时期的文化顶峰出现在阿蒙尼姆赫特三世(Amenemhet Ⅲ,约公元前1831—前1786年在位)统治时期。至少在他统治的45年中,埃及和平而繁荣。他完成了森沃斯雷特二世在法尤姆的灌溉系统的建造,同时建造了几座神庙和两座巨大的坐像,这两座坐像曾经高达近20米。像许多中王国时期的古迹一样,这些巨像被完全摧毁了,仅有底座留存至今,现代的旅行者最初误以为其是小金字塔。阿蒙尼姆赫特三世沿袭了他的前辈阿蒙尼姆赫特二世和森沃斯雷特三世的做法,将他的金字塔选址在达淑尔金字塔群的东部边缘。然而,随着工程的推进,金字塔的地基和内部空间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认识到达淑尔金字塔的问题后,阿蒙尼姆赫特三世转向法尤姆并在哈瓦拉开始建造另一座金字塔,金字塔位于其祖父在拉宏的金字塔西北部不远处。这座金字塔避免了前一座金字塔所遇到的问题,并且其金字塔的结构也比达淑尔金字塔更加雄伟;即使沦为废墟,褪去了石灰岩外衣,它也是一座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筑,它高出周围平原30多米,约为其原来高度的一半。它旁边的葬祭庙,即拉比林斯迷宫(Labyrinth),是古代世界的奇迹之一。在它建成1300多年后,希腊旅行家希罗多德写道:“我见过这座建筑,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它;它所花费的劳力和金钱一定比希腊人所有的城墙和公共工程加起来还要多……金字塔的结构也令人惊叹,每一座都相当于希腊最雄伟的建筑;但拉比林斯迷宫比金字塔更加壮观。”
那座无与伦比的建筑如今只剩下部分碎片在砂砾中,因为几个世纪以来,人们无情地采掘建筑中的石头,并从中提取石灰。
在阿蒙尼姆赫特三世政权结束之前,中王国这座恢宏建筑已然出现裂痕。他的建筑工程范围甚广,导致人们猜测这些活动造成经济过度紧张。另外有迹象表明,在他统治的最后几年里尼罗河出现了低位泛滥。由于他的统治时间特别长,他的儿子(也可能是他的孙子)和继承人的统治时间很短。阿蒙尼姆赫特四世在位9年(约公元前1786—前1777年在位),其间除了一些神庙的建设,包括在法尤姆北侧卡斯尔·萨迦(Qasr al-Sagha)建立的不寻常的神庙外,人们对其知之甚少。他可能与他的妹妹索贝克涅弗鲁(Sobekneferu)结婚了,后者在他死后掌权了4年。索贝克涅弗鲁可能有足够的统治能力,她承担了一些建筑工程,并通过使用男性和女性的头衔来宣示自己的权威。但在古埃及历史上,女性统治几乎总是王朝遭遇麻烦的标志,随着她短暂统治的结束,第十二王朝也就此结束。
第十三王朝虽然持续了不到一个半世纪,却有约70位国王(如果算上第十四王朝的国王就更多了,两个王朝可能至少有一段时期是并存的),这表明王权在该时期的衰落。该王朝的王室墓葬表明其当时是一个贫穷的君主国。第十四王朝的几位国王都建造了金字塔,但这些金字塔规模都不大,有些甚至不能归属于某位君主。国王阿维布拉·赫尔(Aw ibra Hor,约公元前1720年在位)仅被埋葬在达淑尔的一个竖穴墓中。在一个强大的、有能力的家族担任维齐尔之后,中王国的伟大统治者发展了行政管理系统,保持了中央政府和一定程度的内部稳定,从而为王朝提供了一些连续性,但中王国末期总体而言是衰退的。
索贝克霍特普三世(Sobekhotep Ⅲ,约公元前1744年在位)和他的两个继任者在位期间,王室财富出现了短暂复兴,但无法得到维持。在东部三角洲地区,王国再也无法保障严密的边境安全,导致西南亚殖民者不断涌入。这些人是在第二中间时期形成喜克索斯(Hyksos)统治运动的先驱;显然,“统治者之墙”系统并没有得到维护。努比亚的情况也是如此,曾经警觉的堡垒驻军被放任自流,他们实际上变得独立起来,在对抗当地人的叛乱时毫无作用。在边疆之外,一个强大的国家已经发展起来,那就是库什王国(Kush),其首都位于第三瀑布附近的科尔玛(Kerma)。科尔玛位于物资丰富的南部和拥有巨大市场的北部之间,其统治者利用这一战略位置而变得富有,并抓住机会将其控制范围向北延伸至第一瀑布。气候再一次介入其中,这一次的泛滥水位太高,毁坏了一切。
埃及中央政府最终的崩溃可能与放弃伊提托威而选择迁都底比斯有关,第十三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正是在底比斯进行的统治。该王朝约于公元前1640年结束,也标志着中王国时期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