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从超级全球化到“世界之乱”

世界为什么经历着从超级全球化到逆全球化的转变？

正如中国古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揭示的，今天不仅超级全球化不再，世界更是进入“乱世”时代。尽管全球化在货物贸易和资本流动这一层面上会继续下去，技术的扩散也不会中止，但全球化作为世界事务的驱动逻辑已经结束。经济竞争已经与地缘政治、政治制度、意识形态、道德和其他竞争一起汇合成为一场对全球主导地位的竞争。过去超级全球化所促成的各国之间的互相关联点一个一个地在脱钩，越来越多的人担心世界正在分裂为一个以美国为中心的西方区域和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区域。如果这个趋势不能逆转，那么美苏形式的冷战会变得不可避免。也有人甚至担心，中美之间早已经进入冷战状态，现在需要担心的是两国之间是否会发生热战。在1875年至1914年间，世界也经历了一波类似的“超级全球化”。至20世纪初，诺曼·安吉尔写了《大幻觉》一书，认为那个时代参与全球化的国家由于在经济上过度相互依存而不会爆发战争。 现在，人们把这本书当作反面教材，相信以经济和技术等物质力量推动人类世界并将各国团结在一起只是一种幻想。1914年之前的数十年的“超级全球化”最终导向了战争，并且不是一次战争，而是两次战争。今天，人们没有理由不担心历史会重演，或者以另一种方式重演。

今天国际环境的剧变的确有点令人吃惊，但如果从大历史的视角看，这种变迁也属正常。正如全球化不是线性展开的，现代化也不是线性展开的，而全球化和现代化更不总是汇合的。无论是全球化还是现代化，每一次进步都由不同的因素所促成，对各国的影响也不相同。同样，它们每一次倒退的原因也不同，对各国的影响更不同。各国都要寻找和分析进步或者倒退的原因，因为进步是人所希望的，倒退是人所不希望的。

尽管现代化始于西方，然后向世界各国扩散，但非西方国家绝对不只是一个被动的角色，不只是简单地回应自西方扩展而来的现代化。即使是回应，不同的回应也有不同的结局。近代以来，日本、俄罗斯、土耳其和中国等非西方国家不同的现代化模式就说明了这一点。应当指出的是，即使是西方，各国的现代化也不尽相同。工业革命始于英国，当其扩展到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国家时，现代化便有了不同的模式。

全球化也是如此。经验地看，在过去这一波全球化浪潮中，那些拒绝加入或者拒绝被卷入全球化浪潮的国家没有什么变化，但那些选择加入或者被动卷入全球化浪潮的国家的结局也并不相同。无论是现代化进程还是全球化浪潮，一旦卷入，都会产生赢家和输家。但谁是赢家、谁是输家并不一定取决于谁是始发者、谁是跟随者。现代化始发于西欧，但西欧国家并不总是赢家，后来者包括亚洲的日本和“四小龙”经济体不仅赶上西欧甚至超越西欧。全球化也是如此。如上所述，美国和英国是这一波全球化的始发者和推动者，中国和印度是跟随者，但作为始发者的美国和英国现在自称为全球化的“受害者”，而中国和印度则被视为赢家。的确，正如中国和印度过去数十年的发展和全球化分不开，英、美两国今天盛行的民粹主义也是全球化的产物。

从这个角度来看，寻找和分析产生今天国际秩序乱局的原因具有了非常重要的意义，尤其对中国来说。作为大国，中国在过去数十年里一直是全球化的参与者，也从全球化中获益匪浅。如前面所讨论的，中国的现代化在全球化的过程中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如何有效应对今天国际秩序的乱局，继而实现可持续的现代化，就需要我们对局势进行客观理性的分析。因为中国是这一进程的内在部分，没有任何理由把“退步”和“乱局”的原因仅仅归结为“外因”。只有承担了应当承担的责任，中国才能明了自己未来的角色。

今天的世界乱局是由各种错综复杂的因素造成的，但其中最主要的因素有四个，即新冠疫情、俄乌冲突、国际秩序的“再封建化”和中美脱钩。 wTeEmrA7eT4E646Dy+z8NsnRLATu8rLauF94ySVeY0jToj0hpCRaeMFmqNzlYsd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