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看一下老祖宗们是怎么给猫取名的。
晚唐诗人张泌在《妆楼记》一书中说过:张抟好猫,有七佳猫,皆有命名。其一曰“东守”,二曰“白凤”,三曰“紫英”,四曰“怯愤”,五曰“锦带”,六曰“云团”,七曰“万贯”,皆价值数金,次者不可胜数。
这个张抟爱猫成癖,这七只取了名的猫是最名贵的,价比黄金,其他不入流的猫数都数不清。这些猫名,有些比较好听,如“白凤”“紫英”“锦带”“云团”之类,但“怯愤”这个名字不知从何而来,从字面上看,“怯愤”应该是不敢发怒的意思,比如我们现在有个词叫“勇于私斗,怯于公愤”。这个词用在猫身上,我觉得大概是这只猫特别温柔和顺,故而张抟给它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猫苑》中记载,广东番禺有个叫丁仲文的人,他把自己养的猫分为三等,按不同颜色特征来取名:一身纯黄的取名为“金丝虎”“戛金钟”“大滴金”等;一身雪白的取名为“尺玉”和“宵飞练”;浑身乌黑的就叫“乌云豹”和“啸铁”;花斑毛色的就叫“吼彩霞”“滚地锦”“跃玳”“草上霜”“雪地金钱”等。(《清稗类钞》也有相同记载,但成书时间晚于《猫苑》,当是抄录而来。)
浙江永嘉有个叫郑荻畴的人,用了不少仙风道骨的名字给猫取名,比如雪氅仙官、丹霞子、鼾灯佛、玉佛奴等,听起来像是仙侠小说中的角色。有一些猫甚至给封了官号,像什么鸣玉侯(应是白猫)、铁衣将军(大概黑猫)、金眼都尉(想必是黄眼猫)等,听起来煞是威风。而在《猫苑》作者黄汉这里,他觉得猫最合适的官职名应为“书城防御使”兼“尚衣监太仓中郎将”,前者是说猫能防止图书被老鼠咬坏,后者是说猫能防止衣物和粮仓为鼠所侵害,所以,这两个官职最符合猫的特性。
以上这些称谓,无非是过家家一般的游戏而已,当不得真。下面说一只真正受皇帝诰封的猫,堪称生荣死哀。它就是嘉靖皇帝取名为“霜眉”的一只猫。嘉靖爱猫,整天不上朝。当时宫中有一只浑身青色(也可能是蓝色)的猫最为得宠。这只猫只有双眼上有两撮白毛,所以皇帝给他取名叫“霜眉”,它十分善解人意,日夜伴随皇帝,很是听招呼,深得皇帝欢心。
〔明〕佚名《嘉靖皇帝像》
昏君嘉靖活了60岁,猫的寿数肯定比不了他,这只叫“霜眉”的猫虽然备受恩宠,但还是因年老而死去。嘉靖下令厚葬这只猫,用纯金打制了一副棺材(嘉靖自己都没有享用金棺,用的是木棺),将之埋在景山的北面,还立了碑,题为“虬龙冢”。
这待遇堪比国葬,“虬龙”二字,可以看作皇帝给这只猫的“谥号”。在古代,只有少数位高权重的人物才配享有,比如曾国藩死后谥“文正”,李鸿章谥“文忠”等,而这只猫被谥为“虬龙”,堪称奇遇。
不但如此,皇帝还请来和尚道士给这只猫做法事,让群臣写悼文。其中一个叫袁炜的人,文章中因有“化狮为龙”这样的词,于是深得嘉靖帝的欢心。这个袁炜,也不是寻常人物——嘉靖戊戌会试第一,货真价实的状元郎。由此可见,“霜眉”这只猫的尊贵待遇,想来少有其他猫能打破纪录了吧!(事见《万历野获编》《元明事类钞》)
朱国桢的《涌幢小品》一书记载了明朝皇宫中猫的伙食待遇:“每年只是供养乾明门的十二只猫,就要花费猪肉1700多斤,肝365副。” 一只猫每天能分大约四两肉和一些猪肝,假如太监或宫女不克扣,我感觉猫猫们天天都要吃撑。
由此可见,故宫御猫的历史至少有五六百年。到清代,虽然已经改朝换代,但御猫仍然活跃在宫廷中。而号称“十全老人”的乾隆皇帝怎么能落下宠猫这件事呢?根据西洋画家艾启蒙绘制的10幅《狸猫影》,我们可以看到10只有代表性的受宠宫猫,上面用满汉双语标注了的名号,分别为:飞睇狸、舞苍奴、翻雪奴、清宁狸、采芳狸、涵虚奴、仁照狸、普福狸、苓香狸、妙静狸。下面我们大致解读一下。
飞睇狸:睇是看的意思,这只猫之所以叫“飞睇”,想必是明眸善睐,眼波动人,如美女一般,大有六宫粉黛“含情凝睇谢君王”之感。
舞苍奴:乾隆大概觉得这些猫都称呼为狸太单调,于是将“狸奴”二字分开来用,这只就叫“舞苍奴”了。苍字代表天空的颜色,所以青黑色和灰白色,都能用“苍”字形容,我们看这只花狸猫,身具白黑两色花纹,跳动起来,不正可以用“舞苍”来形容吗?
翻雪奴:图中这只猫上黑下白,翻过来看的话就是一身白雪,也许这就是它名字的由来吧。也有人说,雪地如果翻过来,就是黑土在上面,白雪在下面,正符合这只猫身上毛色的情况,也有道理。
清宁狸:“清宁”两字,来源于《老子》中的“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而乾隆的老家也就是现在的沈阳故宫,就有一座命名为清宁宫的殿宇,当年是皇后居住的寝宫。“清宁”两字赐给了这只猫,看来此猫在乾隆心中地位不低。
采芳狸:这只花狸猫想必喜欢在御花园的花丛中玩耍,所以乾隆皇帝给它取了个这样的名字,不过采芳狸和采花狸意思相近,有被联想成“采花大盗”之嫌。
涵虚奴:看到“涵虚”二字,我们马上想到唐代孟浩然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诗:“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这里的“涵虚”是水天一色的意思。而在古代典籍中,由于道家尚虚,所以这个名号,有一些修仙色彩。比如元代文人滕宾,入天台山为道士,就号称“涵虚子”。而明太祖第十七子朱权,为避免朱棣猜忌他有觊觎皇位之心,于是不问世事,飘然有出世之感,自号臞仙、涵虚子等,都是表达超离尘世的态度。这只猫被称“涵虚”,想必也是一位道友,性格宽和超脱。
仁照狸:这只猫也是上黑下白,和前面说过的“翻雪奴”有些类似。这里的“仁照”二字,经常用来称颂皇帝的圣明,仁义如阳光普照。如苏轼就有文章言,“若非二圣仁明,洞照肝膈,则臣为党人所倾”。皇家不用像平民百姓那样期待荣华富贵,故而给猫狗取名“旺财”“来福”之类,皇帝的需求是治国理政,明,照也,“仁照”二字,寄寓了这种愿望。
普福狸:“普福狸”的取名法则和上面“仁照狸”类似,都是寄托了皇家的美好愿望。在这里,“普福”二字也很好理解,就是让普天下的人都感到幸福!这只肥胖的猫画像,倒有一副太皇太后的庄严劲儿,绝对有资格入住慈宁宫。
苓香狸:苓香,就是电视剧《如懿传》中的“零陵香”的别称。古人有时也写作“零苓香”或“苓苓香”。别看剧中的“零陵香”成了阴谋家用来害人的工具,实际上这种香气十分宜人,可治伤寒、感冒头痛、胸腹胀满、下痢、遗精、鼻塞、牙痛、腰痛等多种疾病。明周嘉胄《香乘》一书中,记载内府香衣香牌中就有檀香、沉香、速香、排香、倭草、苓香、丁香、木香、官桂、桂花、玫瑰等。也许是这只小猫身上带有零陵香的香气,所以乾隆为它取此名。
妙静狸:如果说“涵虚奴”像是一个道士的名字,那这个“妙静”二字,活脱脱就是个尼姑的法号。这只“妙静师太”,一点也没有老气横秋的样子,看上去是一只未脱稚气的灵巧小猫,恐怕也会和《思凡》中的小尼姑陈妙常一样“强将津唾咽凡心,怎奈凡心转盛”吧!
当然,就连皇宫中的众多美女,有的都无缘见上皇帝一面,宫廷中的猫儿也未必都能“沐浴天恩”。很多猫只和太监宫女们做伴,名字自然也由他们来取。
[日]歌川国芳《猫》
《在园杂志》一书记载,明代宫中太监很喜欢养猫,浑身纯白,就叫“一块玉”;身上黑肚子白,就叫“乌云罩雪”;黄尾巴白毛,就叫“金钩挂玉瓶”。因为猫很少有红色的,太监们为图喜庆,就将白毛猫染成大红色。
《万历野获编》中也记载说,当时皇帝十分喜欢和看重猫,后妃各宫所畜的猫,都有“管事职衔”。这些猫有一些奇怪的称呼,母猫叫“某丫头”,公猫叫“某小厮”,阉后的猫叫“某老爹”,而且这些猫被皇帝加封之后,就和宫女太监一样也有俸禄。无独有偶,日本也是如此,《枕草子》中有“宫中饲养的猫,得蒙赐五位之头衔,又赐名命妇之君”。
一些名贵的猫,还有自己的“员工证”(铭牌),比如清军灭掉吴三桂的“大周”后,俘获了其孙吴世璠所养的3只“御猫”。这些猫脖子上都戴有刻着名字的金牌,分别叫“锦衣娘”“银睡姑”“啸碧烟”,且都是国内罕见的名贵品种。
不仅如此,宫猫还有“人事档案”,至少在清代是有实证的。中国历史第一档案馆曾经展出过清代宫猫的档案——《猫册》。这里面详细记录了道光年间宫中所养宠物猫的名字、出生和死亡日期。
在《猫册》中,卷卷有猫名,林林总总。有花果植物类的猫名:灵芝、秋葵、金橘、双桃儿、芙蓉;有用虎豹狮子这些猫科动物代指的:金虎、玉虎、银虎、黑虎、玉狮子、喜豹;还有依性别而取的:俊姐、金哥、金妞儿、花妞儿、花郎儿。可想而知,金哥和金妞分别是金黄色的男猫和女猫,而花郎儿和花妞,则是一公一母的狸花猫。有一只猫名字更为独特,可能是它脸上有白斑,好似戏台上的小丑,所以它在猫册中的名字就是叫“小丑儿”。
由此看来,宫中不止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众多的猫也在享受国家俸禄。说来也是,嫔妃们深居禁宫,不得自由,当时又没有手机网络,日长似岁,何等寂寞!对她们来说,猫的陪伴,更是有必要的。所以我们在很多古画中看到,宫妃和猫往往是同框出现的。
著名文人的猫,都是怎么取名的呢?其实有些看起来也很平常。像陆游的猫,就叫“雪儿”和“粉鼻”;曾幾的猫叫“小於菟”,就是小老虎的意思;司马光的猫叫“虪”,是黑虎之意。到了近代,梁实秋先生养的猫叫“白猫王子”;我老乡季羡林先生养的猫叫“虎子”和“咪咪”;钱钟书先生的猫叫“花花”;冰心女士家的也叫“咪咪”。由此可见,这些学富五车的大学者们,为猫起的名也很普通,不像乾隆皇帝那样“掉书袋”。为猫取名字,也是件格外伤脑筋之事。对于爱猫之人,不亚于给自己的孩子取名,明代刘元卿的《应谐录》里面记载了这样一段笑话:有人养了一只猫,于是商量着给它取个响当当的好名字。一开始,看这只小猫很精神,有小老虎的气势,于是取名“虎猫”。其实这和上面所说的司马光、曾几取的名字相似,也挺好。但有多嘴的人说:虎不如龙,不如叫“龙猫”(当时是没有现在称为“龙猫”的毛丝鼠的)。刚感觉“龙猫”其实挺有派的,一人却说:“龙虽然厉害,但也要依托于云,不如叫‘云猫’。”主人听了,觉得有理,于是改叫“云猫”。然而又有人说,云朵怕风,风吹云散,不如叫“风猫”。话音未落,抬杠的又来了,他说:“墙能挡住风,不如叫‘墙猫’。”前一人不服,于是说:“墙怕老鼠(古时多为土墙,老鼠打洞后容易倒塌),干脆叫‘鼠猫’吧!”
〔清〕佚名《雍正十二美人图》
以上笑话,可以从侧面看出,当时人们对于给猫取名字这件事,还是挺重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