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首辅陆晏廷是出了名的性子冷然、不近女色。
据说之前曾有大臣想以美色诱之,大半夜地将个浑身赤条的妖冶女子裹了锦被直接塞进了陆大人的卧房内。
谁知不出片刻,那女子就被首辅大人直接扔出了门,而隔天,那个大臣也被陆晏廷一道折子直接弹劾罢了官。
此事一出,朝中想笼络陆晏廷的权臣们暗中都急上了头。
银子,首辅大人原本就不缺,美人,首辅大人后天又不爱,这油盐不进的一尊佛,叫人根本无从下手。
可现在,陆晏廷竟仿佛转了性子一般,明晃晃地将闺房私趣拿到了台面上来说,这不免让众人对首辅大人身侧站着的这位美姬多看了两眼。
不过沈令仪倒是难得的沉住了气,不管听到了怎样的闲言碎语,她都仿佛无动于衷一般,只专心致志地站在陆晏廷身侧伺候他入席用膳。
端王府今晚的宴厅分了南北两处。
南厅坐男宾,北厅坐女眷,中间以一扇岁寒三友缂丝绣的八面屏风隔开,既留了私密性,又将两侧的热闹隐隐地融在了一起。
沈令仪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方才万宁郡主的那张脸,她知此刻万宁就坐在那扇屏风后面,便总会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人一分心,她手上布菜的动作就慢了半拍,也不知何时,唇边就抵上了一只冰凉的玉盏。
“想什么呢,端王敬的酒也不喝了?”陆晏廷清朗的声音如一管被人吹响了的玉笛,就算周围纷纷扰扰,也依旧不折损他优雅的声调。
鼻息间流淌过一抹浓厚的醇香。
回了神的沈令仪根本来不及思考,接过了陆晏廷夹在双指间的酒杯,对着端王行了个福身礼后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谁知端王见状竟面露了沉色,敛著一双略见浑浊的双眼冲陆晏廷冷笑。
“陆大人这是对本王有微词,连本王敬的酒都不屑喝一口?”
端王话音刚落,沈令仪顿时涨红了脸。
她方才确实走了神,是以完全不知道那杯酒其实是端王敬陆晏廷的。
而那酒现在却进了她的口,这分明是陆晏廷不给端王台阶下了。
沈令仪夹在两人之间暗自叫苦,当即未作半点犹豫就屈了膝准备跪下领罪。
可就在这时,一只仿佛水玉般精雕细琢的手却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腕,强迫她站直了身。
沈令仪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只见陆晏廷的脸上依然带着温和如春的笑意,但那笑却未曾渗入眼底。
“王爷这是瞧不起我呢,还是瞧不起我的人?”陆晏廷说罢,还抬起头帮沈令仪理了理微乱的衣袖。
那一霎,周遭的人似全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扼住了咽喉,连喘气声都好像听不见了。
端王闻言,脸色自然难看到了极点,只见他右手握拳抵在桌沿,怒意直至眼角眉梢。
可陆晏廷见状却仿佛没事儿一般地轻轻拍了拍沈令仪的腰,不紧不慢地吩咐道,“既端王不留,那我们就不坐了,去,帮我把披风取来,我们先行告辞。”
沈令仪闻言福身应下。
偌大的厅内鸦雀无声,她只觉得自己奔走的脚步声尤为突兀,但她不敢有半刻耽搁,出了厅廊后便直奔西侧那间放置衣物的耳房。
可就在沈令仪绕过拐角看到了耳房的正门时,她眼前忽然压下了一抹纤细娉婷的身影,然后,一股熟悉的幽香便渐渐浓郁起来。
“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婢,本郡主今日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你!”
然后只听“啪”一声,万宁的声音随着她扬起的掌心一同落下。
万宁郡主出现的猝不及防,沈令仪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这样硬生生被她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耳鸣的瞬间,沈令仪觉得天旋地转,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重心。
结果万宁却步步紧逼,追着人扬起手就想要抽第二记耳光,不过她小臂还没有落下,手腕就被沈令仪赫然握住。
万宁一愣,怎么都没有想到沈令仪竟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反抗自己。
她当即恼羞成怒,本能地抬起腿想要踹人,结果却发现沈令仪捏著自己手腕的手正在暗暗发力,那丝丝入骨的痛感让素来娇滴滴的万宁郡主毫无抵抗之力,竟隐隐地占了下风。
“贱婢,松开!”万宁扯了扯自己的手腕,发现比力气的话,她根本就不是沈令仪的对手。
“郡主息怒。”沈令仪面对无端迁怒自己的万宁始终保持着一丝冷静,“不知我是哪里得罪郡主了?”
“你不知?”万宁大笑,“贱婢,你别以为如今被陆晏廷收做外室就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外室女子连高宅贵门里的那些妾都不如,说出去,也就是比花街柳巷里的暗娼好了个花名而已!”
万宁郡主几乎是咬牙切齿,端著高高在上的身份,可开口却全是不堪入耳的辱骂之言。
高悬的明月洒下大片银辉,穿透院中的横疏斜影,一段一段地洒在沈令仪的身上,将她那张清辞明艳的脸庞照得柔媚不俗。
万宁与她对立相望,嫉妒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心中的怒火更是熊熊而起,怎么都压不下去。
说来说去还是怪她自己大意了,昨晚找人给陆晏廷送醒酒汤的时候,她一心想要寻个生面孔,就怕万一东窗事发,自己也好快速摘清。
当时确实仓促,她在粗使丫鬟里左右看了几个人,就觉得沈令仪的面相入了她的眼,便是手一指就点了她。
可万宁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因为沈令仪这张脸和那位有着几分相似,所以她当时才会觉得沈令仪很面善。
想到这里,万宁不禁咬著牙,高声喊了一句“来人呐”,很快的,便有两个丫鬟从暗处跑了过来。
万宁冲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立刻一左一右地狠压住了沈令仪的肩,强迫她松开万宁然后跪倒在地。
二对一,沈令仪顿时没了胜算。
万宁见状一边冷笑一边缓缓地蹲下身,抬手掐住了沈令仪的咽喉处,强迫她仰起了头。
“你不用在我面前耍狠耍威风,你是什么货色我很清楚,你以为眼下跟了陆晏廷就能高枕无忧了?别天真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的九宫匣里锁着呢!”
沈令仪闻言双眸微瞪,可她的下颚被万宁磨尖的指甲抵著,疼得说不出话来。
万宁忽觉心中畅快了些,随大发慈悲一般挑着眉道,“不过呢,你我主仆一场也算是有些缘分,本郡主今日就不计前嫌,好心告诉你一件事。”
万宁说著忽然倾了身,用那双浸透了盛怒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沈令仪的脸瞧了片刻后咋舌道,“昨晚陆晏廷会开口收下你,你是不是当自己是时来运转了?啧啧,沈令仪,你别这么天真,你知道不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个略有些相似的赝品罢了!”
见沈令仪闻言皱眉不解,万宁又道,“你这张脸啊,细看,是有那么一点像昭元公主的。昭元公主是谁,你知道吗?”
见沈令仪眨眼不语,万宁冷笑道,“呵,也是,你不过是个粗贱的奴籍丫鬟,又怎会知道昭元公主和陆晏廷的那些藕断丝连的情事?不过像归像,你最多也就是东施效颦而已,你与公主比,那连云泥之别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