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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西逃路上(下)
——一个贴身宫女的回忆

沈义羚

中间城痱子野麻瓢泼雨

路越走越陡了,东西两边的群山挤压过来,活像凶猛的野兽,从不同的两侧在奔逐着一个共同的猎物,终于头顶冲撞在一起了。这个冲撞的地方,就是入山的山口,历来知道叫南口。

夏天的上午,时间显得特别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阴沉沉的天空,一丝风也没有,浓云低压在头上,窒息得喘不出气来。入了南口以后,更如同钻进了葫芦里,闷得人张着嘴出气,像干沟里的鱼一样向着天,嘴一张一合地喘着,四外的土发出潮湿热气,活似蒸笼,蒸烤得我们又渴又烦躁。小娟子这个急脾气的姑娘,简直要发疯了。她越急躁,身上的痱子越扎撒,憋得她满脸通红,头上津津地流下汗水。两天没有脱过的衣服,经汗水一沤,像膏药似地贴在身上。肉皮红肿一片,在痱子的尖上隐隐长出白泡泡来,这是化脓了。在宫里多年养成的干净勤洗的习惯,用脂粉培养的细嫩肉皮,现在反而遭罪了。火毒的太阳一晒,热气一蒸,汗渍的衣服再一沤,丝毫不透风,哪有不起痱子的道理。我只有用手掀起她的衣襟,来回簸动,透透风,减轻点她的痛苦。娟子含着泪对我说:“早晨我给老太后洗脸时,看到老人家的发髻底下,脖子周围,也有一片片的小红粒儿,我问老太后,难过不?老太后眼看着旁处没理我!老太后是有什么条件说什么话的,条件不到向例不说话,现在说难过有什么用!”她喃喃地念叨着。

突然间,前边的驮铃不响了,抬头望去,老太后的轿停下了。我们赶紧下车跑到老太后的轿前。驮轿高,我们站着只能扬脸说话,这在宫里是不许可的。老太后低声对我俩口谕,说要解溲。我俩当时一怔,在这荒郊野外,前后没有村庄,怎么伺候老太后呢?老太后果断地说:“就在野地里庄稼密的地方,人围起来!”这真是个最英明的决定。比在温泉苦口求人强多了,更比西贯市那个粪场子强百倍,起码让人不呕吐了。我们下人们赶快围成人墙,就这样,太后、皇后、小主、格格们轮流着“方便”。真是可怜可叹到了极点:没有便纸,只好用野麻的叶子权且代替了。

继续再走,回头往来路上看时,和我们由宫里出来时的情况不同了。有二十几辆轿车,一长列排开,迤逦而来,在长城古道上亦很壮观。我悄悄地对娟子说:“看来护驾的人多起来了。”娟子撇了撇嘴说:“很难说,究竟是‘护驾’还是‘驾护’?是保护老太后来了,还是求老太后保护,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我们是不许谈论国家大事的,只有在这旷野的车上才能够放肆地说几句。“他们的算盘才精呢!洋人进城了,所以才赶紧地跑出来,一来可以免掉砍脑袋,二来得一个护驾的好名声。就是死在路上也不会白死,还落一个忠臣的美名呢!扔掉家里的老婆孩子,更一点关系也没有,妻子如衣服,像脱衣服一样,脱掉了旧的还可以换上新的,去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只要保住自己的小命,以后什么都会有。我看他们紧随老太后,实在说,就是怕死,用保护老太后做样子罢了。”娟子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我劝她说:“不关你的事,何必多嘴呢?”她恨恨地说:“将来下地狱,拔我的舌头,在阳世间,有话我也憋不住。你看,这两天的苦难有谁能够帮咱俩一点忙,不是都往后缩吗!光靠着狗摇尾巴,到时候总有揭盖的一天。平常日子,都吹有搬山填海的本领,到现在哪里去了?只有咱俩给老太后烧老玉米吃!重耳走国,在挨饿的时候,还有人给主子割大腿上的肉吃呢,这些人有谁肯?”这些话,平常日子可不敢说,诽谤大臣,要乱棒打死。今天只能在山野里撒撒气。我劝她说:“你还是心平气和些好,免得多生痱子,何必自讨苦吃!”她梗着脖子不再言语了。

路越走越高,天越来越低,四外群山环抱,我们像蠕动在土井里,黑云如井盖一样沉沉地压在上面。忽然,天空响了一声闷雷,接着巴掌大的雨点掉下来。雨点很急,我们不顾一切,呼喊着跑到老太后的轿前,车夫用仅有的两块雨布,把轿顶子蒙上,其他的地方也就顾不得了。雨不停地往车里灌,我俩靠紧轿帘子顶住,脊骨朝外,把老太后围起来,算是给老太后遮雨。老太后默默地用眼睛看着我俩,万般心腹事,俱在不言中。我们俩也没有什么话对老人家说。我偷眼看,娟子抹一把泪,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了。

雨越下越大,天上的沉雷东西南北各处乱响,闪电四处乱晃,像蛇一样,来回地窜动。山也跟着响,谷也跟着响,真是千山颤动,万谷齐鸣,实在是惊心动魄,我俩生死凭天了。天不是下雨,简直是泼水,根本没点,由天空里泼下来,白茫茫的一片,眼前几尺远就什么也分不清了。轿早停下了,马像钉在地下一样纹丝不动,低下头,弓着肩,两只耳朵侧垂下来,顺着两耳往下流水;脚夫用麻袋往头上一披,身子一蜷,坐在路旁的石头上;老太后还是默默地沉思着,雨打在轿帷子上,又溅到她身上,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足有一个时辰,雨才渐渐地停了。可小娟子和我却下不了轿:浑身的衣服全湿透了,整个儿地贴在身上,夏天的衣服穿得又少,我俩女孩子家怎么见人啊!幸好没有风,还不算冷。

一场使人心惊胆战的雷雨总算过去了。我不由得想起随身带的东西来:一个火镰包儿,一包烟和一卷纸。刚一爬上老太后驮轿的时候,我就留心把它们藏避好,把两只鞋子一脱,烟纸和火镰包就塞在一双鞋槽子里,两只鞋槽子面对面地一扣,底朝外,顺手就塞在驮轿的褥垫子底下。我摸出来一看,幸好烟、火镰和纸没湿。阿弥陀佛,这是宫里带出来唯一可以孝敬老太后的东西了。不能让老太后吸野麻的叶子吧!

山道两旁,坡陡沟深,雨水很快就流下去了,但道路特别泥泞。这儿的土是黄土,一走一滑,特别的黏,粘在脚上厚厚的甩都甩不掉,更拔不出腿来。远远地见一个人来了,披一身黄油布衣服,到近处才看清是崔玉贵,他借了一身驻军的雨衣。毕竟是宫廷调理出来的人,先把黄油布雨衣脱下,再整理整理帽子,然后纽扣系好,卷的裤腿放下来,油布雨衣往地下一铺,恭恭敬敬地跪在轿前,奏称:“奴才崔玉贵见驾,愿老太后万寿无疆!启禀老太后,往前再走一站,有当地驻军守护,他们已腾出房来,准备接驾!”我和娟子紧靠在轿帘子两旁,把正面闪出来,预备老太后发口谕,老太后只说了句:“知道了!”崔玉贵“嗻”的一声,叩头起立,又匆匆地往前走了。果然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到了驻军的兵营。驻军腾出三间房,一个院落。还是老太后和皇上在东屋,西屋是女眷。东屋有个套间,老太后在套间里洗脸休息,皇帝由两名太监伺候。这时李莲英匆匆地来了,禀告太后说驻军的什么官在外头给太后和皇上磕头,驻军的官说不知太后和皇上驾到,临时仓促,备点粗茶淡饭,臣该万死!老太后说:“知道了,有什么就吃什么!”李莲英面目红肿,形容憔悴,老太后看出来他是病了,让他不拘常节,回去休息。李莲英跪在地下,连连地叩头。我入宫以来,第一次看到他掉眼泪了。他出来给皇上请安,皇上也和善地对他点了头。看来皇上对他并没有什么忌恨。这都是我的感觉,当然宫廷里的事,不是表面上能看得出来的。自从义和拳失败后,这位“佛见喜”李莲英显得有些发蔫了,本来就忧心忡忡,再加上风餐露宿,60开外的人了,病自然会找上门来的。我给老太后洗脸的时候,老太后不许我用凉水沾她身上起的痱子,说痱子一沾凉水容易成痱毒,那就成非常难治的一种疮了。现在忍着点吧,等环境好点,用沸开的水晾凉了,洗几次就能下去。老太后说,这是张福对她讲的。这时老太后提张福,思念宫里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了。中午的饭我不记得吃的什么了,只记得最后是一碗细粉丝黄瓜汤,老太后吃得很香。我们一身湿衣服,行动很不方便。皇后、小主、格格们也只到老太后的门外,请个安就回西屋去了,因有皇上在屋,湿衣服是没法子见驾的。崔玉贵没露面,据说往前边探路去了,好在这是个空院落,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这对我们还比较自由些。我们向驻军的头子要了一卷火纸。后来才知道,我们打尖的地方是关里的中间城。

居庸古道兵匪猖

吃过午饭又匆忙出发了。

雨后,路上的人多起来了,三五成群的散兵游勇,一簇簇的戴红头巾的义和拳,还有牵着秃背牲口的残兵,这显然是临时掳来的,但他们和当地的驻军却相安无事,好像是井水不犯河水,虽然摩肩接踵,但谁也不理谁。这些人见到我们的车,也是斜眼一看,慢悠悠地躲在路旁。我们当然也不敢惹他们。我们不禁提心吊胆,过去听说书的说过,多少年轻的女子被乱兵掳了去没有下落,现在如果有几个强人把我们的车硬给赶着走,我们哪有什么办法。我和娟子在车上起誓,俩人死也不分开。咳!两个不出宫门的女孩子,在这惊恐流离的路上,甚至用什么方法死都谈到了,这种心情不比在宫墙里头的女伴舒展多少。她们把首饰揪下来送给我俩,把希望寄托给我们。可我们目前又把首饰寄托给谁呢?眼看着岭上的云像野马似的跑,只能捂脸对哭了。

驮铃不紧不慢地响着,终归来到了一座高高的岭前,万里长城蜿蜒地由两边垂下头来,形成一道关口。走到关前一看,好雄壮的一个城门洞,比神武门的城门洞还高还厚。城门洞两旁有两座营房。气氛十分森严,看着使人心里发憷。我们的轿和车都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城门洞的风又凉又硬,我们出宫后第一次感受到塞北风的强劲。后来听人告诉我们,这是中国最有名的关口,叫居庸关。由南口进来像走甬路一样,两边山夹着,非常闷塞;来到这关口,却迎面高山阻路,只有一个城门,两边营垒排列,让人心惊肉跳。这儿有口井,井水非常的凉,冰牙,并不苦涩。我舀了一碗,奉献给老太后,老太后也夸水好,说像玉泉山的水,难得这大雨的季节井水一点也不浑浊。这时大约是申时了,天依然是阴沉沉的,虽然上午下过大雨,一点也不凉爽。

听车夫说,出了关就属延庆州管辖了。

路面石头多,非常不好走,车子一倾一斜地来回乱晃。路旁的青纱帐和野草很厚很密。天是昏昏沉沉,人也是昏昏沉沉的。突然从东北面斜对着我们打来几枪,听得很清楚,枪沙落在青纱帐里,一片“沙沙”的响声(当时是用的火铳)。很明显这是对着我们的驮轿和轿车开的枪。但强人隐藏在青纱帐里,始终看不清是什么人。这突然的遭遇真把我们的魂都吓掉了,我们怔了片刻,才醒悟过来。救驾比逃命还要紧,我们赶紧跳下车奔向老太后的驮轿。娟子喊了一声:“豁出去了!”李莲英、溥伦也赶忙往前跑去护驾。老太后不让任何人上轿,只让靠驮轿左边站着。在这关键时刻,看出李莲英是忠心于太后的,他用身子靠在驮轿前,站在老太后的右前方。溥伦也贴在皇帝的驮轿旁。我和娟子手脚都吓软了,地下又是泥又是石头,只能扶着驮轿站着,几乎瘫在地下。赶驮轿的轿夫很有经验,把驮轿停住(也许是老太后让停的),站在左前方,用牲口隐住了身体,手紧紧捋住丝缰,纹丝不动。土匪迎面打枪,车队当然不能迎着土匪前进。如果跑回关里,又势必把老太后落在后面。所以车轿只能停住不动。这时后边王公大臣的车队及时赶到,由颐和园起就跟随在后的护卫队也上来了。虽然是雨后送伞,但猫总是能捉鼠的。听到枪声,崔玉贵和姓杨的向导也急忙跑回来。人多势众,土匪没敢露面就走了。一场虚惊,大家非常害怕。据姓杨的说:“这群人不像本地人,像是一群散兵。不过这条路民风强悍,练武的多,地皮又穷,保不住有三五成群的坏人;出关以后,更放肆了,就是官家的车走单了,照样抢劫。”经过这次风险,老太后谕令护卫领队姓马的头前带路。正好军机要传延庆州州官,老太后特命崔玉贵去,并谕能备一乘轿子最好!

阴天,天黑得比较早,已经是申未了,上午遇雨,下午又碰上劫路的,一天走的路程并不算多,轿车随着驮轿继续向前走。时间不长就看到一座城,巍巍地横在大路的中间。城外围却是石头路,我们坐在轿车里一顿一颠,真难受,猜想老太后坐驮轿也不会舒服的。

这个地方出居庸关大约五六里路,是向北唯一的通道,出此城后才有分道,所以叫岔道口。这儿有城,很雄伟也很坚固,垛口有炮台、有衙门,也有守兵,有买卖、有驿站、有公馆,也有戏楼,是南来北往的咽喉,也是北边朝圣的要路。我们由东门进的城,一进城就感到乱糟糟的。街上堆满沙子口袋。奇怪的是,不是守军在护城,代替的是义和拳。他们几十人成群,满街乱走,守军反而安闲地驻守在营房里,街上到处是焚香的气味。看样子商店已经几天不开板了,门前冷冷清清。大雨过后,街心成了泥塘。四外观看到处黑灯瞎火。按说七月的晚上,正是街头品茶乘凉,人们闲聊天的时候,可现在却紧闭门户,避祸藏在家里。

驮轿赶进一个大院里。院落里空空静静,显然是特意腾出来的,大概原来是个营房。这儿分前后院,后院北房三间,带廊子,东耳房两间,另有东西厢房,这是不对称格局的四合院。有角门进西跨院,是伙房。仍是老太后住上房东屋,皇上住西屋,皇后、小主、格格们住东耳房,紧挨着老太后。下人们住东西厢房。西院伙房里有热水,烧火用木头。我们可以给老太后洗洗脸,擦擦身上,洗洗脚。虽然没有可换的衣服,但总比在西贯市强多了。屋里靠南窗子底下有铺炕,炕上有条旧炕毡,一个歪歪斜斜的小炕桌,一个枕头,油腻腻的。老太后侧着身子歪在炕上,看得出来,是十分劳累了。她不发脾气,不说话,闭目沉思。我们却屏息伺候。隔壁皇后、小主、格格们,下车请过安后,静悄悄地回到屋里,院里静得像没有人一样。和皇宫里的规矩相同,不管有多少伺候的人,丝毫听不到说话走路的声音。

一会儿李莲英来了。老太后让他把皇上请过来,共同听今天城里洋人的信息和宫里的消息。李莲英虽然生病也得硬撑着,因为这是他分内非常重要的差事。他退下来的时候,秘密告诉我和娟子说,洋人还没进宫。我俩第一次听到宫里的消息,知道宫里的姐妹们还活着。老太后的面容也有些好转了,我上茶后,老太后跟平常一样慢慢地品尝着,说这儿水好,和玉泉山的水差不多,有甜丝丝的味儿!

晚饭后王公大臣们来请安的人黑压压一片,分品级站了一院子。过去我们根本见不到他们,现在在东厢房里,能隔着窗子看。老太后和皇上走出屋子,母子一前一后,站在廊子上,看他们跪拜完。老太后抬眼看了一下李莲英,李莲英就冲大臣们说了句:“歇着吧。”他们就鱼贯地走散了。奇怪的是,老太后闭口不谈半路遇土匪的事,不但当时不谈,以后也没听老太后谈过,好像这事不怎么光彩似的。

王公大臣里除去最早跟着太后跑出来的端王、庆王、肃王以外,还新添了礼王爷、那王爷;除了澜公爷外,新添了泽公爷;除了伦贝子以外,新添了 img 贝子;军机处的除了原来跟车出城的赵大人以外,又添了刚毅刚大人、英年英大人。其实,他们也是洋人一进城就跑出来了,比我们并不晚,也没什么新消息带出来。

夜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崔玉贵回来了。听说用大车拉来一乘轿子,并带来几个轿夫。娟子说,又有他丑表功的材料了。早晨起来,伺候完老太后,我俩就到前院看新拉来的轿子。那是州官拜客坐的一顶,蓝呢子轿,俗名叫“四人抬”。仔细一看,不是呢子是蓝咔啦,这是西北织的一种东西,又硬又厚,只有两种颜色,一种大红,一种藏蓝,经常用它做皮褥的面子,在宫里我们春秋也用咔啦做鞋帮子,因它挺拔。可夏天用它做轿围子不合适,因为它厚不透风,人坐里头闷得发慌,现在只能将就,不能讲究了。轿是四个人抬的肩舆,又沉又笨。在城里拜客用,抬着各处转悠,很样式,如果长途奔波,以五里路换杠来算,就要两班倒或三班倒。前边四个人抬轿,后边八个人坐在大车上休息,预备轮换,这个举动就大了。不如此,盛暑之下,什么人也支持不住。在这困难期间,非同小可,不过老太后要这样做,也就只能这样做。

李莲英和我们是奉命来看轿的。夜间找来木匠已重新把轿内的坐椅修好,把矮茶几装饰起来,安牢靠了,草草收拾一番,就算完了。

陪同崔玉贵去延庆州的,自然是有向导姓杨的。据崔、杨说,延庆州是义和拳扎堆的地方,四门紧闭,都是义和拳的人守城。州衙门已经好久不能办公了。还是杨向导有办法,冒充东路催粮的人(义和拳缺粮),好不容易进了城,找到州官后才说出实话。州官和两位师爷一起见的他们。他们一无信件,二无凭证,州官哪里肯信。好在延庆州跟宫里常有交往,宫中用炭,是延庆州进贡的,这是一大批供应,一年要几十万斤。崔玉贵提到北京西四北红罗厂收炭的太监某某,这才相信了,恰好这二位师爷里就有一个和某太监曾经打过交道的,于是放心了,连夜找到衙役把轿子整理好,传唤了轿夫,州官带着官印,师爷跟随着来到岔道城。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印说丢就丢,印是脑袋,当官的把印丢了,脑袋也就危险了。带几个亲丁保护州官也是保护印,就这样,瑟瑟缩缩地跟着崔、杨走了多半夜。让州官办点供应,哪里能办得到?师爷说,我们知道这是天官赐福的事,捧着花献佛,谁也不傻。过去我们常孝敬宫里,不是榆木脑袋,一点弯也转不过来的人,可现在说话不算数,手底下任何东西也没有……延庆州的几个人还算聪明,不敢跟崔打官腔,说的全是粗话和大实话,很对崔的口味。听崔玉贵说话的口气,很同情延庆州的州官,由他回禀老太后,一定不会趁机踢他们一脚的。趁机说坏话,这是太监们回事时常使的手段,对太监千万得罪不得,尤其是崔玉贵,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他舌头底下花样可多了。

州官大老爷并没有进来朝圣。天已经大亮了,仔细看这院子,不像有女眷住过,四角都是破破烂烂。我们的住房光有一铺炕,炕上一张旧席,任何陈设也没有。最重要的是只有男厕没有女厕。半夜时有人进院给缸里挑满水,灶里加些劈柴,但白天却见不到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一夜,总算还好,能给点吃的,不会挨饿了。只是老太后、皇上、皇后、小主、三位格格和我们,都是单衣单裤,又被雨淋湿了,夜里冷得打哆嗦。我和娟子只好到西跨院伙房里,给老太后烤衣服、袜子,我们也取取暖。两天时间,我们已经变成灶下的蓬头鬼了。皇上仍穿着旧青布长衫、护军的绿色裤子,一点倒换的衣服也没有,而王公大臣们却没有一个肯脱下自己的衣服替皇上换一换。我们当丫头的亲眼看着皇帝受苦。咳,食君之禄……此话大臣们只会讲给别人听。

早晨吃的是黑馒头冬瓜汤,只知道有人送来,不知道由什么地方送来的。

老太后要起驾了,轿子抬到院子中央,大臣们从各角落里钻出来,恭送老太后起程,依然出东门。冷冷落落的,没有一点仪鸾的排场,蓝呢子小轿是第一辆,皇上的驮轿是第二辆,皇后的驮轿是第三辆。李莲英病了,特赐让他坐驮轿,排第四,我们侍女的车紧跟驮轿后。其余顺序是大阿哥、小主、格格,就这样一溜长龙似的出发了。

出了东门,沿着岔道城墙走,绕道走上了京绥通路。这时路上的败兵游勇多起来了,三五成群接连不断,他们见到我们的车,并不愿意让路,同我们车队抢路,掺在一起走,我们也没办法。走了大约有一个时辰,据说快到怀来境界了。天忽然下起大雨来,比头一天的雨还大,铺天盖地洒下来;闪电一亮,雷就紧跟着劈下来,又响又脆,惊得骡子的耳朵都竖了起来;风卷着雨点把车帘子揭开,简直等于往身上泼水……车不能走了,娟子和我把车帘子握紧,略挡住一些雨。更可怕的是,有几个败兵,没处可躲,竟钻在我们车厢底下,天哪!他们乘这大雨的时候要起歹心,喊都喊不应,若上车糟蹋人该怎么办啊!九死一生,我们什么办法都想到了。想得最多的是老太后,她平日是万万人之上,可今天怕是连两个贴身的丫头都庇护不了。我们两个大气也不敢出,死死地按着车帘子,用耳朵细听车厢底下的声音,心都跳到嗓子眼里了,吓得浑身乱哆嗦。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我们逃亡路上最可怕、最悲惨的事儿了,我不说出来有谁能够知道呢?

雨由大变小,天虽然不开晴,雨点总算变成细丝了。轿车拖泥带水地向前走时,躲在车厢底下的败兵也走了。此时我俩只希望车快走,虽然不知道去往哪里,无论如何也比败兵蹲在车厢底下强得多。走了一段路,见路旁有两间屋子,窗子洞开着,像两个黑窟窿;门口外有一眼井,井台下有一个大草帽,雨后正随风掀动。车把势一阵心血来潮,打算捡起这个草帽。可是一掀,妈呀!赶紧放手往回跑!原来草帽盖着的是个死尸,是被人杀死的,埋在井旁边,只露着个头,满脸是血,蝇子乱爬,草帽系在颈子上。车夫往回跑的时候,摔得满身是泥。这更增加了我们的恐惧感。那个时候,小命说完就完。我俩只能屏息敛声,听候命运的安排。自从出了西贯市,沿途土井并不少,但我们渴死也不敢喝那里的水!一来雨大,水井的水往上涨,一伸胳臂就能够着水面,黄汤绿沫,看着就恶心;更重要的是井里头往往有死人,不是一个人头,就是一具死尸浮在上面。这是车夫告诉我们的,他们也不喝这里的水,甚至连牲口都不喝。

我们沿途的艰苦可想而知了。

榆林怀来“阴还阳”

我永远也忘不了庚子七月二十三日,巳末午初时刻,我们来到一个大镇上,那就是榆林堡。如果说两天前过的是“阴间”,到这里就算“还阳”了,娟子我俩管这里叫“阴阳界”。

第一是,这里有地方官前来接驾了。

第二是,有从北边来的军队前来护驾了。

我们当侍女的,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只能用眼看,用耳听,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每天必须把“是”挂在嘴上。但是我伺候人时间长了,养成察言观色的本领,现在一到榆林堡,地方官戴着朝珠穿补服,迎面跪着来接驾,老太后自然是眉开眼笑。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一个听人喊万寿无疆惯了的人,自从一出宫门,没有人理,没有人瞧,是多么难受啊,现在又有人跪在面前了,心里的舒服劲是可想而知的。我们三天来的紧张气氛也随着消失了。

榆林堡离怀来县有30里,是延庆和怀来交界的地方,县官亲迎30里来接驾。这位县太爷是很有章法的,向着第一乘轿子、第二乘驮轿报名跪接以外,向第三乘驮轿请了个跪安,对余下的桥子并不答理,起身上马,头前引路,进入街里。可见这是暗中有人指点,才知道第一乘轿子是老太后,第二乘轿子是皇上,第三乘轿里是皇后,余下的就可以不闻不问了。

堡子的规模并不大,一条正街,路北有三家骡马店,这是给差夫驿卒预备的,足见当时差役的频繁,现在冷落了,各家的门都紧闭着,街上很多乱兵,骡马粪的气味刺鼻子,雨后满街流泥水。老太后被引到尽西头一家大的栈房里,北房三大间,一明两暗,别的记不清了,只记得台阶特别高,屋子中间有茶几、椅子、铺垫,堂屋东西两壁是木头隔扇,门上挂着竹帘子,墙上挂着字画。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没遭劫的屋子。

夏天中午,虽然没出太阳,但特别闷热,苍蝇又多,直叮脸;院子里的蜻蜓乱飞,使人心里发烦。我们出来进去舀洗脸水,打漱口水,要特别小心,一来地滑,二来台阶高,会绊个跟斗。好在这个地方烧水用炭,用水很方便。据说这儿三个店原来都准备了三大锅绿豆小米粥,熬好了等候御用。可是都被乱兵饥民给抢光了,任凭怎么拦挡,也拦挡不住,只有这个院子里还剩下一点锅底儿,是再三央告才留下的。这时乱兵成帮结伙,由店前经过,俗语说,有势力的怕不要命的,这都是些亡命徒,谁也不愿意招惹他们。

老太后在漱洗完毕以后,召见了这位地方官,我们躲在东暗间里。李莲英引进来的这位地方官大概是南方人,说的话听不清,只记得说话带丝丝的口音。老太后很夸赞他一番。在兵荒马乱的年月,出县城30多里路,又在酷暑的天气里,冒着大雨,到两县的边界上亲自恭迎圣驾,也算是乱世识忠臣。昨天到昌平县是放枪把我们赶走,今天到怀来,郊外亲迎,怎能不让老太后感动呢!

不一会儿,厨役送豆粥来了,由皇帝的内监接过来,只是每人一中碗,并无别的食品。先送的两碗里还有细丝咸菜,其余的连咸菜也没有。可怜的午饭根本没筷子,老太后让取秫秸秆来,这已是两天来司空见惯的事了。吃完粥后,老太后照例要走一走,忽然看见我在旁,说荣儿有水烟吗?我说水烟、火镰全没丢,就是没烟袋。李莲英赶忙去找,恰好地方官在店门口,跟他说清楚,很快就把烟袋送来了。老太后问些闲话,内监侍女都在旁,并不避讳。太后说,这回出来十分仓促,皇帝、皇后、格格们都是单身出来,没有替换的衣服,你能不能给找些衣裳替换一下?县官跪着回禀说,微臣的妻子已经亡故,衣服箱笼多寄存在京城里,只有微臣的姐姐、姐夫随臣到这里,臣母尚有几身遗物还在臣的身边,皇太后不嫌粗糙,臣竭力供奉。看来这位县官很识大体,说的话娓娓动听。老太后让他平身,又低声对他说:“能找几个鸡蛋来才好。”县官说:“臣竭力去找。”说着请跪安退下。过了片刻,县官亲自用粗盘托着五个鸡蛋并有一撮盐,敬献给老太后,并说各家住户人都跑空了,只能挨户去翻,在一家抽屉里,找出五个鸡蛋,煮好后献给太后。又说,臣知道老太后一路劳乏,特备轿子一顶,轿夫都是抬轿多年,往来当差惯了的,请老太后放心等等。我们隔着帘子看那县官,他大约35岁上下,清瘦脸,很稳重。老太后让他下去休息。我和娟子洗手剥鸡蛋,老太后竟一口气吃了三个鸡蛋,大概是惊恐的心情已经过去,两天来又没好好吃饭的缘故。剩下的两个鸡蛋太后让李莲英献给皇上,这是老太后特意表示对皇上的爱护。老太后吃完鸡蛋又吸了几管水烟,重新洗脸擦背,疲劳总算赶走了些,开始传呼起銮。

老太后坐怀来县备的轿子,皇上坐延庆州备的轿子,皇后、小主同一乘驮轿,大阿哥、溥伦贝子同一乘驮轿,李莲英一乘驮轿,余下顺序而行。出了榆林堡,途经各处村落时,见到更是残破不堪了,门窗户壁没有一处整齐的,都被残兵败卒给破坏了,他们有什么抢什么,如果门锁着,就把窗户给换捣开,墙也坏了,篱笆也倒了,破棉絮、烂褂子全给扔在路边上,他们像蝗虫一样,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一群接着一群地吃,把老百姓的东西吃干净算完,这是我们亲眼见到的。

李莲英临离宫时发蔫,半路上下大雨又生了病,现在却扬气起来了,就因为来了个护驾的岑春煊,一口一个“大叔”,把李莲英喊的扬气起来。

我们足不出户,又聋又瞎,唯一的消息来源是听小太监的,他们是有话存不下,有点消息必定悄悄地告诉我们才算舒心。听小太监说,岑春煊本来不是带兵的,他是甘肃管钱粮的官,叫藩司,也叫藩台,是个好说大话喘粗气的人,牛皮吹得呱呱叫。在家行三,大家背后管他叫岑三,也叫苗三。洋人在天津沿岸扰乱的时候,他就扬言要求出兵,等到洋人侵占了天津,他更火急暴跳地要“勤王”。甘肃巡抚看他牌子扛得硬,自己拦他也怕落不是,眼不见心不烦,打发他出去了事,于是给了他2000来兵,5万两银子,由草地顺北路来到了京城。到了京城后,军机处并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的步兵原来驻在张家口,因此让他办理察哈尔堵防的事。等两宫离宫以后,他得了信息,就追随到了怀来,说是由甘肃特来京郊带兵护驾的,吹得多响!他的老子是岑毓英,当过云南总督,朝圣时曾和李莲英打过交道,所以他一到怀来的榆林堡就先拜见李莲英,一口一个“大叔”,叫得又响又脆,李莲英平白添了这样一个有军队的“侄子”,也是求之不得,有了可以随自己的手心转的人;而岑三有了李莲英这个“大叔”,上边可以通天,抱着这条粗腿,就一定会飞黄腾达。自然是两人一拍即合。从榆林堡开始,这两位叔侄就密切合作,直到辛丑回銮。岑春煊所以能当保驾的近臣,实在是李莲英保荐的功劳。李更长期给他说好话,岑春煊才一直恩宠不衰:不到半年就升到陕西巡抚,后来当了两广总督。这段公案,我们当侍女的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从怀来县官接驾起,王公大臣们就撒了欢儿了,首先是快马加鞭先察看老太后驻跸的地方,再察看各王公大臣们的公馆如何,弄得乌烟瘴气。自榆林堡起驾到怀来县城30里的路上,探马往来就有两三次之多。娟子说他们又“还阳”了。未初离开榆林堡,申正已经到了怀来县城。这是个小县城,城里街上满是鹅卵石,非常难走,坐在轿车里骨头都要摇酥了。偶尔有两三家门外贴出红纸来,表示迎驾。一看就明白,这是县太爷的主意。老北京有句俗话,燕九挂灯笼,冷冷清清——应个景儿罢了。

老太后、皇上的轿直抬到官衙门里内宅门口。这位县太爷很会办事,把整个官廨腾出来,作为临时驻跸的行在,显得异常尊敬也格外亲切,又容易保卫。他手下也有一帮得力的人,虽然说官不修衙,客不修店,但他们把门庭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正房三大间,老太后临时住。这大概是县官的卧室,陈设不多,可很雅洁,尤其西面一铺床,湖色软缎子夹被,新枕席配上罗纹帐子,垂着山水画卷的走水,两个青绦子帐带,很雅气。中堂的北面,一个条山的架几,一张八仙桌子,两把太师椅,鲜红的椅垫,显得很匀称。比起西贯市,土炕没炕沿,光秃秃的只有一把破簸箕,真是天上地下了。无怪老太后满意。正房东边有两间矮房,是耳房,和正房隔山相通,这是便于下人们伺候。皇上住外院的签押房,是县太爷办公会客的地方。跨院西花厅三间,住皇后、小主、格格们,溥儁(大阿哥)、溥伦只有和皇上望衡对宇而居了。我们当然是住在正房的耳房里,因为伺候老太后方便。县官的女眷都避在西北角的平房里。晚饭很丰盛,有肉、鸡等,这是自从离宫以后第一次开荤,所以吃得特别香。这些肉和鸡都是县官让地方绅士弄来的。在这斗大的山城里,也真难为他了。一时王公大臣,阉人侍女,满坑满谷,几乎挤破了这小小的县城。

晚膳刚用完,李莲英带着县官觐见来了。小太监捧着四个包袱。李莲英代奏,说县令某某知道老太后、皇上出宫时,没带衣服,特将先人的遗物及自身的衣饰奉献,聊备替换,粗陋不堪,望太后赦臣死罪。老太后点点头说你先下去吧。打开包一看,有蓝薄呢子整大襟袄一件,深灰色罗纹裤子一条,没领软绸汗衫一件,半截白绸中衣一条。这是给太后的;另一包里,有江绸大袖马褂一件,蓝绉长袍一件,另备随身内衣一套,这分明是给皇上的;还有一包是皇后、小主、格格们的,因为都是旗人,打点的都是男人的长袍丝裤。最令人满意的,是一包全新的袜子,都是细白市布做的,大约10余双。出宫两天多来,两次遇雨,别处都能忍受,只有脚在湿袜子里沤着,真让人难受。还有件极可心的事:包裹另有一双矮腰细绒软胎毡靴子,高寒山区,又潮又湿,这是预备老太后洗浴完换的。无怪老太后赞叹说:“这个人有分寸,很细心。”此外,小太监又抱来两个梳妆盒子,梳篦脂粉一应俱全。老太后说:“三天没照镜子,不知成什么样子了。”

我们赶紧打水,给太后洗头洗脸擦身上,李莲英细心地给梳头,把过去的盘羊式改成了两把头,太后从此又恢复了旗装。皇后、小主、格格们也各人拣了件男人长衫穿了。在给老太后梳头时,我在一旁伺候,听李莲英禀告说,京城里军机大臣王文韶来了,特意向老太后禀告,军机的一切信印,他全带出来了。老太后点点头。这就等于老太后在路途上能发号施令,调动一切了。这是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于是传谕,明天接见军机们。

我在温泉的路上,足踝骨被有毒的牛蝇叮后,肿起来,雨水一泡,化脓了,走路一跛一点的。老太后就把毡靴子赏给我。这位县官一直随行奉驾到西安,办前站粮台,时常被召见。后才知道他姓吴,是曾国藩的侄女女婿。老太后眷念故臣,对他自然格外体恤。

在这县城驻跸一天,第二天早晨开始“叫起儿”。这是离宫后第一次威仪的早朝行动。吃完早饭,老太后正襟危坐在堂屋东面的太师椅上,梳着两把头,很是端庄;皇上穿青色马褂,浅蓝的绸衫,雪白的袜子,坐在西面也很郑重体面。地上铺好拜毡后,我们当侍女的就回避了。这次“叫起儿”,几乎是满汉的全部军机大臣,一个不缺。李莲英、崔玉贵也只能在下房侍候。

这次“叫起儿”以后,王文韶连夜回京了。庆王随老太后走了两站,每天几次召见。后来也回京了。这是预备议和的开始。

就在庚子年七月二十五的早晨,我们随同老太后的銮驾,出怀来的西关,经宣化,过怀安县,八月初已近山西境了。从此吃饭有地方供应,走路有军队保护,我们又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悠游自在的生活了。但风餐露宿,道路颠簸,走在这“早穿棉午穿纱”的地带,又当这乍阴乍晴的季节,比起宫里的生活来,当然是相差万里了。我和娟子不禁两眼痴痴地回望着京城。

老太后西行车队像滚雪球一样,由最初的三辆变为三十多辆了,当差的人也陆续添了十多个,于是也就威武起来。可能是为了安全起见,撇开京绥通路不走,傍着一条崎岖的小路走。最初还记些地名,以后索性不记了。长途跋涉是很苦的,但差事比较清闲。中午吃饭有太监伺候,除晚上睡前的洗涮,由宫女伺候外,老太后因沿途劳顿,也就安歇得早。最奇怪的事是老太后很少发脾气。规矩松了,过去我们不能抬眼皮看的人,现在也能正眼看他们了,当然是除去皇上以外。

难熬路途上的寂寞,睁开眼睛一片绿,满眼青纱帐,无边无际,也都看厌烦了,若有什么古迹,我们也没有心思看。但不能睡觉,稍不小心,车一倾斜,头会碰出包来。就在这万分无聊的时刻,忽然后边的驮轿里发出清脆的二胡声,听得出这是由大阿哥的轿里飘出来的。随着风又飘来几句唱词: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锋交,上前个个俱有赏……这是大阿哥在长途寂寞中第一次发出来的声音。 sya0MrkLDvsuiCV0+Mo4Q4XoFuu5IAi10FKoNMeZMPZ3Db/4wuCaZ/AHxjR1d7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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