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李若鸿是徐宗汉与前夫李晋一的女儿,徐还有一子李应强,即我的舅舅,我们从未谋面。
我8岁那年,即1944年春节前后,父母携我和胞弟(邓如曾,6岁),从重庆南岸乘轮船渡江登上望龙门附近街上,突遇一位带着几位随从、穿着华丽的老妇人。那老太太注视着我的母亲良久,猛然间抱着她,流着眼泪说:“我的女仔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在广州暴动前将我的母亲托付一同情中国革命的法国妇女带到法国抚养,因此遇见我母亲十分意外)。我父母用英语与老太太交谈良久方才告别。不久,父母告诉我,他们已去其寓所拜望过她,她要资助我父亲一笔巨款供他经商,父亲以海关待遇优厚,自己又无经商才能为由,婉谢她的美意。父母对我们两兄弟说:“她就是你们的外婆徐宗汉(徐佩萱)。”
当年3月8日,外婆与父母见面不久便不幸辞世,母亲很悲伤,紧紧抱住我们两兄弟痛哭。之后,听说国民政府党、政、军要员在沧白路礼堂为外祖母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会,父母应邀参加,几天后又应邀在重庆朝天门码头为她举行水葬祭祀。
过了几年,我偶然看见母亲的法国护照上的法文名是“科热”,中文名是“李七姑”。我问父亲,为什么她的中文名这么怪,他说:“你外婆抱着一岁多的她作掩护,来往于广州、香港之间,在她身上藏着广州暴动计划、时间、信号等重要秘密文件,七进七出广州与香港之间。同盟会元老们为纪念她完成了重要使命,特别为她取名‘李七姑’作纪念。”暴动前外祖母将母亲托人带到法国,同盟会又给了一笔巨款作为抚养费,谁知清政府很快垮台,接着又是北伐战争、袁世凯称帝、讨袁失利,外婆等人流亡欧美,而后又遭遇军阀混战、日本侵华战争,加上不知“李七姑”在法国哪里居住,故母女30多年没有见面。不想两人竟在街上偶遇,也称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如今在我手中仅存的有关外婆的东西是一张摄于1911年以前的相片,她穿着清朝贵妇人的服装,上面绣满花纹,浓眉大眼、炯炯有神。
我的母亲在广州暴动前被带到法国里昂、马赛、巴黎生活,为躲避清廷、北洋政府的灭门之灾。她接受法国文化教育,通晓法语、英语,可汉语口头表达能力直到晚年才相当于五六岁的中国儿童,母亲和我们两兄弟用法语交流,父亲和我们说汉语,父母之间平常说法语,不让我们知道的事情,他们就说英语,在上海时我家雇了一名日本籍的保姆,父亲又同她讲日语。我经常问母亲在巴黎的生活情况,她说:“学校和周围的孩子,都是金发碧眼、白皮肤,唯独我是黑头发、黑眼珠、黄皮肤的小女孩。”母亲寄养的家庭生活富裕,衣食无忧,她和周围的孩子们又没有言语障碍,相处得很好,她长大了阅读很多中外历史书籍才知道她是中国人,她渴望回到中国,寻找她的亲人,她说因为中国是她的祖国,她要嫁给一个有教养的中国人——她指着我的父亲,并拥抱他。
经我的叔父邓矩芳(欧洲学会会长,阎锡山的交通顾问,后任重庆二十四兵工厂少将秘书、稽查长)及他的夫人海尔曼·白塔尔介绍,1934年春,我的父母相爱。国民党山西省党部致电四川省党部要求调查我父亲的社会地位、财产状况、婚姻经历(当时父亲近40岁)以供审核。四川省党部通过关系责成四川省农工银行(后改为四川商业银行)总经理邓燮康(邓系父亲堂弟,是川东地下党经费主要援助人之一。陈独秀落难在重庆,曾住在他江津的公馆里,当时陈独秀穷途潦倒,贫病交加,整整住了四年之久,邓还供他衣食医药费用。陈去世后也是邓出资安葬在他的公馆花园)据实出证:“邓燮仙留学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半公费)五年,时任秦皇岛海关一等帮办,月薪1500美金,未婚。”婚事方顺利在北平进行。
母亲曾指着一张1926年摄于上海的二人合影说,坐着的是她,站立的中年男子是李应生。1911年10月25日,他曾与其胞弟李沛基刺杀广东水师提督李准、广州清将凤山,成功将两人炸死,为七十二烈士报仇雪恨,成为同盟会的英雄。1912年10月10日,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孙中山大总统授予两人为陆军少将。李应生长期流亡欧美,看不起蒋中正独揽军政大权,没有在国民政府任职,后成为巨商。1953年,我致信香港九龙砖瓦股份有限公司(李任董事长),由其妻罗兰回函称:应生充当堂妹(指我母亲)监护人,李与罗兰平时用英文同我母亲通信。
1936年农历三月十九,我在河北秦皇岛出世。“七七事变”后,日军大举进攻,父亲奉令我们全家往后方撤离,从秦皇岛乘法国邮轮“戴高乐”号到上海、香港,从香港乘招商局海轮到越南海防,父亲负责中国驻海防海关事务;日军继续南下,全家又迁到河内、河口、老街中国海关;战事又吃紧,又迁到云南碧色寨、蒙自、开远,都在滇越铁路沿线,父亲仍然负责这些中国海关事务,后又迁到昆明海关供职。1938年年底,我的胞弟邓如曾出世。1942年年底父亲奉命到重庆海关供职,全家乘美军C111运输机在重庆珊瑚坝机场降落,我才第一次回到故乡。1945年,日本投降,国民政府机关搬迁,年底我们全家乘我姑父龚农瞻(老同盟会员,与孙中山在日本就要好,后授陆军少将军衔,是云、贵、川三省联络部部长,与蔡锷一起讨袁失败后,流亡日本,并将我父亲带去留学)的合众轮船股份有限公司的“长春”号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