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义》

年幼的你和老黑大摇大摆地走在村子边上。你俩盯着树杈上的马蜂窝，正进行着激烈的讨论。意见经过充分交换，达成了你跑路，老黑上树的共识。

你在远处拿竹竿捅了下马蜂窝，撒腿朝打麦场的小屋奔豕，最后有三到五只马蜂在你关门前跟了进来，你被蜇了几个包，生疼得很。拍死马蜂后，你出去见老黑，老黑掰开蜂窝，正吃着，给你留了一半。

老黑是真的老黑，是一只黑狗熊。

那年封山，掀起杜绝打猎的热潮，你爷爷扛着猎枪，决定去打最后一次，不管打着什么，回来后都要将猎枪上交充公。带回的熊仔，就是后来的老黑。经过许多波折，村委会最后开出不许伤人的条件，留老黑养在你家里。

老黑通人性，会说人话，是你最好的伙伴。老黑最爱你买的黏牙糖，其次才是蜂蜜。因为你曾不少次朝老黑吹嘘，这玩意比蜂蜜贵。

当然，你说什么，老黑都信。

6 岁那年，你进城读书，跟老黑告别，老黑没再回家，含泪回到山里，回归到祖辈们的生活里。此后每年回家，你都会去找老黑见一次。老黑愈长愈大，爪牙锋锐，棕毛茂密，可它也从没有惊吓过你。每次去见他，你常会靠树坐着，讲结交的仇家或新朋友，讲一年来发生的事。你絮絮地说，老黑静静地听，临走，老黑还会让你捎回去不少干果，都是好东西。

19 岁那年，你说你要去医科大读书。老黑为了给你庆祝，拖着一身脓包，捣来两个马蜂窝给你。后来，一次醉酒，你跟你的好哥们提到了老黑。好哥们不信，寒假回来的路上，你领着哥们，去了老家的山里。回来的路上，你的好哥们还呆着，愣了半晌，一拍大腿，欢呼着对你说，这熊掌熊皮熊胆，能值多少银子？

你怒了，将好哥们打了一顿，跟他绝交，并警告他，永远别打老黑的主意。

29 岁那年，你已经见过了你的岳母。高额的彩礼钱逼得你发疯，直到婚事吹了，你也从来没有打过老黑的主意。

39 岁那年，你投资地下期货失利，债台高筑，四处躲债。临到年底，债客盈门，你不敢回家。你摸了摸兜里，还剩几百块钱。你拿着那些钱，买了一张车票，两斤散酒，好些酱牛肉。到了山里，你和老黑叙旧。这时的老黑有二三百斤，胃口很大，那天吃得却很少。酱牛肉没了，酒也喝光。老黑让你留下，多住几天躲债。你想到被债主为难的老婆，想到正上小学的儿子，一咬牙，当夜回了家里。

49 岁那年，债还得差不多了。你的母亲却进了ICU，需要换肾，你并没有配型成功。你用了自己在医院所有的关系，终于为母亲找到了肾源。捐献者开出的价不高，你却付不起。

你一天天地筹钱，母亲的病一天天地恶化。那天，你母亲的主治医生告诉你，你的老婆给他微信发了红包，说下个假诊断，别救了，救不起。你知道后，气汹汹地回家，准备跟老婆大吵一架。娘如果死了，你后半辈子再也睡不着觉。但你老婆同样放下狠话，说如果为了治病，再次债台高筑，就带儿子走。

也正是那一年，你老婆的委托律师将离婚协议书送到了你办公室的桌上。你带着离婚协议书，回到山里。苍老的老黑望见你，吃力地挥挥手，龇牙笑着。

一同带去的，还有它最爱的黏牙糖。

掺了麻醉的黏牙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