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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长城

从医院就诊回来,沈小悦和谷犁扶谷母上楼,谷母进屋落座,气喘吁吁:“那专家说得行吗?”

谷犁摇头:“把药水打到脊椎里?还是让沈科长找中医吧!”

沈小悦直起腰,递过车钥匙:“我肩膀伤了,车后座上有几个纸箱,是榆青大樱桃,劳驾搬一箱上来。”扭头对谷母道:“我和老中医说了,先治一个疗程看看,他回新西兰没关系,有我呢!”

谷母摇头:“为看我这腰,他哥俩带我把北京的大医院都跑遍了,总不见效。”

沈小悦拉起谷母手:“您别急呀!有枣没枣,咱先打三杆子,没准歪打正着呢!”

谷母一笑:“姑娘真会哄人,那我不吃樱桃,我要吃枣!”

谷犁搬箱进来,沈小悦也笑:“那不行,这大樱桃是榆青特产,刚摘下来,您得尝尝鲜。”说罢起身,洗了一盘回来,大家正吃,谷母忽然探过身,按住谷犁脑袋,从他头上拔出一根白发,放在眼前看了看,揉了揉眼睛:“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眼皮总跳。”

谷犁看一眼母亲,嘴里嚼着樱桃:“是不是爸的忌日快到了?回头我给您请一观音,给菩萨上上香!”

母亲点头,面露倦容,谷犁知道母亲到了午睡时间,遂和沈小悦起身,谷犁拿出一些新西兰特产,还有一叠体恤衫和一件皮夹克,一一叮嘱母亲交给弟弟。

母亲笑道:“你看我这个儿子,啰嗦不啰嗦,我又不是小孩子,回来给我带些稻香村的桃酥。”

两人出门,走到车旁,沈小悦调皮地甩甩头发:“我是磨房里的磨。”谷犁掉头往回走,沈小悦连忙一把拽住:“你是磨你是磨,我听你使唤!”

谷犁笑着在车前座坐稳,扭头问沈小悦:“那船复合肥,徐总找到买家了吗?”

沈小悦摇头:“昨天回公司,听他在为这船肥打电话,你打算怎么办?”

“只好先卸到赤湾,南方配额多,但南方习惯用挪威的含硫复合肥,用俄氯复合肥的人家不多。”说罢低头,眉头紧锁。

沈小悦沉思片刻:“我也帮你想想办法,听说最近又要下批新配额。”

谷犁晃了晃脑袋,换个话题:“你知道什么地方有菩萨?”

“上周去爬箭扣长城,山下就有,近处有寺庙,可以请那里的主持开光。”

沈小悦在盘山公路上驾车如飞,谷犁下意识地抓紧扶手:“你们榆青人学车都一个师傅?”

沈小悦一笑:“这还叫快?我能五个小时从北京开到榆青。”

谷犁皱眉:“我有次去惠灵顿开会,吃完午饭上路,司机开车,我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感到剧烈颠簸,睁眼一看,司机也睡着了,车蹦跳着冲出公路,冲向悬崖,我大叫一声,司机猛醒,连忙把车刹住,吓得呆若木鸡,公路上的车都不开了,列队远远看着我们。从那以后,跑长途我都自己开车。你肩怎么伤的?”

沈小悦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揉着肩膀:“给客户送樱桃,扛着箱子爬楼,听见骨头响了一声。”

谷犁看她一眼:“我来开吧,我有国际驾照。”

沈小悦撇撇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真被咬就晚了,安全带系上。”

沈小悦赶紧拉过安全带,口中自嘲:“皮带没眼。”说完觉得失口,脸先红了。

谷犁一脸困惑,沈小悦忙说:“别瞎想,是句歇后语,系(记)不住。”

箭扣长城在京北大榛峪,起伏蜿蜒,状如弓弦。

山脚有村名珍珠泉,鸡鸣狗吠,炊烟孤直。

村口有村民拦收停车费,沈小悦说是吴二婶家客人,村民挥手放行。

沈小悦在一座红砖小院前停车,吴二婶迎上来,携手寒暄入内。

吴二婶开餐厅和家庭旅舍,沈小悦来这里住过两次,一次是和朋友来过除夕夜,还有一次是同事来这里过生日。

农村人心眼实在,虽粗茶淡饭,土炕布衾,却肉鲜菜嫩,干净温馨。

吴二叔在民办小学教书,儿子开拖拉机搞运输。

沈小悦点了晚上吃的菜,无非是些野菜飞禽,稻菽稷粟,嘱咐二婶儿饭要早做,吃完还要赶回城里。

二婶笑道:“听说你们来,二叔放学就去地里摘菜啦!放心吧!”

通往箭扣长城的山路上行人稀少,这里没有商业开放,一路上立着中外志愿者插的标语牌,中英文写着:除了照片什么都不带走,除了脚印什么都不留下。

山路平缓,谷犁忽然童心萌动,扭头对沈小悦道:“肩痛不影响走路吧?我们比赛看谁先到山顶!”

沈小悦忽闪着眼睛:“你那么高的个,不过我也常泰拳健身,未必就能赢我,我赢了怎么办?”

谷犁自恃力大身高,信心满满:“你说!”

沈小悦想了想:“我每次爬到山顶,都想喊,又喊不出声,你替我喊。”

“喊什么?”

“我的名字。”

“那我赢了呢?”

“……”

谷犁疾步如飞,很快把沈小悦远远甩在后面。

路渐陡峭,呼吸急促,汗水像搬家的蚂蚁,顺着脸颊痒痒地爬,谷犁回头不见沈小悦,一屁股坐在一块山石上。

谷犁凝神思忖,好像过去在哪儿见过沈小悦,她那哀怨的眼神,轻柔的语音,是那样熟悉又陌生,深深打动了他的心,如湖中一石投下,涟漪荡开,温暖流连,霞光溢散。

谷犁晃了晃头,觉得自己好笑。他站起身,忽觉腿如灌铅,拔步沉重。沈小悦自灌木中闪出,从容掠过他身旁。

谷犁爬到山顶,倚在一截坍颓的青石女墙上。

沈小悦笑着比划腿脚:“你输了吧!我打泰拳,三五个男人近我不得。”

谷犁没有理会沈小悦,完全被眼前的景色震撼:重峦叠嶂,峰岭逶迤;夕阳残落荒垣;赤霞斜飞孤雁……,他心中感叹:当年工匠锤石,武士弋戟;挑夫运灰,村媪送饭;箭墙处更夫鸣柁惊寒夜;残月里哀鸿幽鸣怨乡愁;如今人去楼空,烽火不在,空留下废墟残垣,荒草青冢……

沈小悦见谷犁蹙眉凝目,支颐远眺,血红夕阳中,他像是一尊红泥雕像,岿然不动。她撩衣在旁坐下,垂目不语,晚风袭来,略有寒意,沈小悦打个冷战。

谷犁伸手搂住她肩膀,朗声赋道:“衰草夕阳,依稀鼙鼓长,寒夜铁戈惊梦短,大漠胡骑尘扬;马饮秋江白夜,剑起旌旗蔽月,何日遥指边关,飞云竞渡胡阙!”

沈小悦依偎着谷犁,双目微闭,头慢慢靠在他肩头,谷犁脱下外套,披在沈小悦身上。

那天炊烟时分,珍珠泉的人们听到山上的呼喊,断断续续,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起初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后来又夹入一个女声。

下山路上,谷犁给母亲请了一尊观音菩萨,两人一路说笑,沈小悦忽然停步,扭头回视,悄对谷犁说:“刚才过去那人,像是我们公司的财务。”

吴二婶家的小院里种着一株樱花树,树旁摆一矮桌,沈小悦和谷犁餐桌旁坐定,吴二叔和吴二婶鱼贯而行,端上野兔肉拌野菜,大蚕豆炒丝瓜,鸡丝蕨菜炖水蛋,红枣发面丝糕和豆角过油蒸面。

沈小悦客气招呼,吴二婶摆手:“你们吃吧,小建给庙里拉建材刚回来,他和你二叔都吃过了。”

沈小悦拿起筷子:“上次同事过生日,又叫又闹,炕都跳塌了,害得小建误了一天工。”

吴二婶倚靠着厨房门:“那你还多给了好些钱呢,小建是在家居士,在庙里干活是发愿敬菩萨,管饭不给钱。”

沈小悦惊讶:“难怪小建面善,原来是佛家人。”

吴二婶端上一大碗青鱼荠菜豆腐汤:“说起小建信佛,还有段故事,他七岁那年,和一群孩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玩,大槐树上有个乌鸦窝,不知谁的主意在槐树洞里点火哄乌鸦,乌鸦没赶走,把个大槐树点着了,大火刮刺刺烧起,孩子们吓得到处跑,小建不当心掉进机井里,正巧山上和尚来挑水,把小建救上来,小建从此皈依佛门。看我,话痨,你们快吃吧!”

吴二婶走开,在厢房门口和小建窃窃低语。

沈小悦喝了一口荠菜豆腐汤,指着厢房门口对联:“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种田,我爸从小就这样教育我们。”

谷犁吃颗蚕豆:“令堂也在北京?”

沈小悦摇头:“他在榆青做区委书记,我姐姐在北京,不过很少来往。”她避开谷犁的眼光,低头只顾吃饭。

谷犁吃完,扭头问小建:“山上是哪位菩萨的道场?”

小建面目清秀,上身一件不蓝不灰的旧西装,脚下白球鞋,一脸疲倦:“六祖禅宗,宗传广东云门山文偃禅师,主持从福建来。”

沈小悦抬头看小建,察言观色道:“寺里活儿很累吧?”

小建摇头:“刚才快到村口时,一辆运煤的卡车超我的拖拉机,和对面的一辆桑塔纳撞上了,桑塔纳的司机没系安全带,当场就死了,我们这里离城远,警察一时半会儿赶不到,就是到了,马路上撒了半车煤,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完,我正和我妈说,今晚你们恐怕回不了城了。”

那晚,月白如银,珍珠泉村鸡犬不闻,安静得像是千年未汲的古井。

月光下,残旧的长城穿透时空,默默注视着山下沉睡的小村,注视着吴二婶家的樱花树,注视着树旁小窗上一夜未眠的男女剪影。 QRtBkeNUPgFJYhLKWJtk6/WcCnzvrv66QIaWO4I32JvfZ0ZP4HDhrVP6+iBuPh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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