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我国著名影视编剧徐广顺的《断线风筝——徐广顺电影剧本选》由环球出版社 2023 年出版，这是中国电影界的盛事。该“剧本选”60 余万字，从徐广顺数十部电影剧本中选出充分体现其电影编剧特征与风格的作品 9 部，以横空之势与荟萃之功交付电影界、交付广大读者。其意义的重要，远不止于剧本本身，也远不止于电影故事片的文字形态展示，而是更在于它对中国电影意识、中国电影批评、中国电影发展所具有的取向性与范式建构性影响。该“剧本选”汇选的 9 部作品，《兵从天降》《断线风筝》《绝胜板门店》《黑金密码》《可可西里的猎人》《绝密海运》《吴哥宝藏》《喋血西非》《山沟里的女教师》代表了徐广顺电影剧本的创作水准。这些作品有一个共性特点，即无所旁顾地激发合于“严肃题材”的巨大的电影故事张力。
徐广顺是一位热衷于“严肃题材”的影视剧作者，他不断拿获的国际、国家及省级影视剧大奖，在“严肃题材”上技高一筹。原中国文联副主席李准看过他的反战大片 29 集电视剧《记忆的证明》，激动不已地评价说：“这是一部最震撼人心的作品，堪称中国电视史上的经典之作。”哲学家李泽厚曾说过：“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中心的一环。”反战、抗战、谍战、商战，这类从不同时代的中心一环中振发的历史事件或社会事件，成为徐广顺流连忘返的创作题材。他在正义与邪恶、道德与反道德、人性与反人性、人类与反人类这类二元对决的情境中，充满激情地赞美前者，毫不留情地毁灭后者。他又是通过千锤百炼的影视手段，实现着这种赞美与毁灭，把这个过程进行引人入胜的铺陈、惊心动魄的展示。因此，他荟萃于《断线风筝——徐广顺电影剧本选》的电影故事，生动而有力地解答了原本明了但却被众声喧哗的批评吵闹变得并不明了的问题，即“严肃题材”电影如何才能好看。
在徐广顺的电影剧本中，充满激情与阳刚之气的情节以合于中国传统、合于中国国情的伦理精神而予以坚持，这样的精神经由他独具风格的处理，没有通常所见的电影故事的伦理说教、伦理附加、伦理演绎的伤痕，他所展示的伦理精神是以一种澄明的光照从情境的目的性行为中透射出来，进而被潜移默化地接受。这是他作品值得深思的重要原因，他在这方面的基本做法可以概括为一个简要命题，即伦理精神的单纯化。
伦理精神原本就是单纯的，中国古代圣人将之概括为“道”，也就是“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进一步具体化也不过就是生、育、养、仁、义、诚之类。儒道法释的先师圣贤都循此立说，历代名人也循此立教、立业与立行，是后来各派各宗的枝梢末节的繁杂阐释，才使简要的道德命题愈益地复杂起来。因此，徐广顺对普遍伦理精神的故事单纯化，不过是一种去繁就简的复归，也可以说，这是观念对于感性的回溯。于是，勇敢、正义、真诚、奉献、坚忍、承担、自我牺牲、视死如归、国家责任、民族气节等，这些单纯化的伦理精要，便成为徐广顺在影视故事中述言律行的精神根据。作为精神品格的特征分类，上述勇敢、正义之类的品德，概而论之，当然只能赋诸概念，但作为内在体验的意志分类、情感分类、自我诉求分类，它们却与深层的经验结构、精神结构、思维结构以及心理结构相沟通，并且成为深层次地融为一体性的伦理精神。伦理是人的精神自决的方式，是发自内心的绝对命令，它随时可以在言语与行为中具体化，这是内在整体性外部显现的具体化，因此也是众多言语、情境、行为指向的提纯与定向展开。法国现象学家梅洛-庞蒂曾谈到言语、行为与人的先在品格的关系，即“词语在我们的后面，就像物体在我的背后，就像我的城市的界域在我住宅周围，我考虑它们，我信任它们，但是，我没有词语表象”，此处的要点就在于没有词语表象却内在地发生与活动着，这该是电影伦理学的研究课题。徐广顺电影故事中伦理精神的单纯化，正是循着行为体验的非词语表象这一路径而展开。以《断线风筝——徐广顺电影剧本选》中的《黑金密码》为例，该故事以金融领域非法与守法、国家利益与境外敌对利益、邪恶与正义、阴谋与侦破阴谋的严酷斗争为题材，揭示全球金融领域斗争的错综复杂。正邪之间斗智斗勇的情况围绕扑朔迷离但又不断明晰的敌我对决情境展开，目的性行为因行为双方的各自强势而针锋相对地铺展。在这样的斗争中，各个环节凶险秘设，充满杀机。以S市公安局经济侦查局长杨戬为代表的正义力量被进行了勇敢、真诚、临危不惧及国家责任的单纯化处理，他的情境言语就是他无须言表的伦理品格的言语，他的目的行为，也就是他的伦理品格的行为。这样一来，那种澄明的伦理之光，就顺其自然地见诸他行为过程，任何说教与伦理模式化的行为附加都成为累赘。当行为总体目的最终达成，邪恶势力伏法、正义势力伸张，这就不仅是故事的光明结局，同时也是伦理精神的实现与张扬。在电影剧本《可可西里的猎人》中，徐广顺的单纯化意识更加突出，猎人没有名字，没有另外的生活行为，那仅有的爱情经历，也是轻风掠云般的点染，无人区使自然成为精纯的自然，杀戮藏羚羊的犯罪团伙成为皮影般的简约投射，猎人则成为健壮肌体中的纯然精神。他神一般的无所不在，他慷慨地救助危难者，勇敢地守护自然，又消然地隐退。徐广顺精心地进行情境营造与行为精练，在单纯中勾勒了一幅令人神往的水墨画。须予指出，伦理精神的单纯化，不同于通常说的人物的简单化，简单化来于概念性的行为特征化，亦即脸谱化，单纯化则是就行为的伦理品格而言，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伦理精神的单纯化，于徐广顺是自然而然地获取而并非刻意地提取，因此它才澄明如光。这种自然而然，来自徐广顺的自身品位。在日常生活中，他就是个伦理精神单纯化的人。我与他是同学，他对于事业的执着，对于合得来的同学的真诚，对于不入目情况的直言不讳，对于不正常社会现象的嫉恶如仇，对于生活的放达坦荡，乃至于他对自己多病身体的不断地用耸人听闻的话语在同学中造成悬念，又不断地乐观对待的行为举止，都为他故事中伦理精神的单纯化提供着根据。20 多年中，他动过 10 次大手术。有一次他摘除胆囊后胆管堵塞，胆汁排不出去。我去医院看望他，他看得见的身体部分都是马粪纸般的暗黄色，我无法想象人的皮肤居然能是这种颜色！他的枕旁是打开的书写剧本的电脑，从始至终，他都兴致勃然地跟我大谈伽马刀做胆管输通手术的细节，就像谈谍战情节一样绘声绘色。2018 年，他查出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2019 年他患上肾盂癌，右肾切除，此后膀胱癌复发。也就在这前后，他竟然迷恋上二胡，到沈阳音乐学院拜师学艺，很快便可以演奏高端的二胡独奏曲。同学聚会他的必备节目就是拉二胡，扩音伴奏设备随身携带，一副横着走舍我其谁的架势，拉到情至处，又是一副忘我的陶醉状态，收弓时，更是炫耀而且自得地举目四顾。这就是他，那个单纯化了的徐广顺。
至此，有必要对《断线风筝——徐广顺电影剧本选》所体现的电影故事理念进行一下概括，这不仅是我对于徐广顺文本意识的整体性理解，而且对于读解徐广顺这部作品选的接受者来说，也可以提供一个更好地理解与感悟的整体根据。因为解释与批评学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对象的理解与批评总是基于已然了解了的关于对象的整体性。徐广顺电影故事理念，即以单纯化的合于“严肃题材”的伦理精神为故事澄明光照的理性附入，以规定历史特征或现实生活特征为故事整体性的时空框架，以高度凝练的整体目的性行为为故事的生成性与规定性本体，以合于故事生成、规定性的情境为行为引发与构成根据。在多方面的张力交互中，按照目的性行为自我衍生的规律，在总体目的行为、具体目的行为、贴身体目的行为及与行互补的言语行为中，进行直至细节的行为铺陈及行为展开的枢机建构，以此谋求电影故事的精彩的综合接受效果。
徐广顺很少进行电影理论或电影批评论的言说，他专心于他的电影故事。相比于他的故事，任何理念概括都难免以偏概全。但透过那些故事，是否可以听到他的真诚的吁求？吁求他一直期待的中国电影理性与他共谋中国电影故事片的辉煌。其实，这也是一个时代的吁求。
在该书的最后部分，我将以“一种精彩的耦合于电影故事片的电影故事”为题详细评析《断线风筝——徐广顺电影剧本选》一书，希望读者进行完整阅读。
2023年2月26日 沈阳楠润轩
高楠，本名高凯征，辽宁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获国务院突出贡献特殊津贴专家，全国模范教师，中国中外文艺理论研究会副会长，国家重大项目“文学理论中国范式研究”首席专家。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学术影响始于20世纪80年代末，著有学术专著20余部，其中《中国文学跨世纪发展研究》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文学道德论》入选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文艺研究》等刊物上发表论文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