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拉姆的民宿十分具有当地特色，色彩鲜艳的门窗镶嵌在混合土打造的建筑上，整个建筑呈品字型围出了一个院子。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草，最艳丽的就是格桑花。为了居住舒适，拉姆在原有基础上做了一些现代化的改造，比如引入了自来水，装了太阳能热水器，也有卫生间以及洗衣房。拉姆是这里唯一的工作人员，她负责为每个房间打开水，收拾卫生。

也许跟高原气候有关，这里无论阳光有多强烈，只要你站在阴影里，就会感到明显的凉意。更有意思的是，就连大街上卖的水果，也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样，而这仅仅是因为拉水果的车停在阴影里。

还有一个令人意外的发现。第一天我问拉姆能不能带我们到一个比较有特色的小镇去逛逛。拉姆问想去一个什么样的小镇？为这个问题我们沟通了很久，我形容来形容去，最后拉姆根据我的描述问我：“是不是就像电影《天堂电影院》里面的那种小镇？”

我当时惊呆了，想不到拉姆居然也看过这部电影。我惊讶之余冲她点点头，她用轻松的口气说：“明天我带你们去看一个地方，你肯定会喜欢。”

第二天，在她的带领下，我们驱车走了大约一个半小时，来到了一个古朴的小镇。一条弯曲的街道从小镇中心穿过，街道两边的房屋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一些商贩已经把水果、牛肉、皮毛、奶茶壶等摆在摊位最显眼的地方。来往的行人熙熙攘攘，偶尔有一辆不知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长途车驶进小镇，沿着浅浅的车辙慢慢悠悠向前晃着。汽车的喇叭声和着街道上的人声、金属声、小孩子的尖叫声，还有牛的叫声，简直就是一曲绝配混响，这是在现代化的城市里不可能听到的声音，好听极了。

那天，我们还有幸碰到了一群修缮房顶的工人，据拉姆说他们是专门修缮老式建筑的（用我们的话就叫古建队）。当地的房顶大都是平顶，经过打磨的房顶平滑干净，排水性能非常好，看上去有点像我们城里一些老建筑用的那种水磨石地面。他们每人手持一个一人高的木棍，木棍的下端固定着一块圆形的石头，大家列队按照一定的节拍，一边唱，一边用手中的圆形石头夯实屋顶。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并不是一成不变地只按一个节奏干活，而是会不时地变换节奏，变换队形，有时候像是在表演踢踏舞，有时候又像是在表演说唱，他们就这样在歌声中干活。不，这哪里是在干活，这完全是一种行为艺术。我忽然觉得天地变大了，居然可以看到这么美妙的景象！那天我们哪儿都没去，就在房顶上看他们的表演，一直到太阳下山。要不是拉姆提醒我们该回去了，我们不知道要待多久呢！

虽然和电影《天堂电影院》中的那个小镇不一样，但是小镇的古朴和味道一点都不亚于电影中的场景，我由衷地佩服拉姆的审美。

夜里我请拉姆到我的房间聊天，我们聊了很久。那一夜我才知道，原来拉姆是个电影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看过的电影比一般的电影专业人士都要多。这一晚，我们从美国好莱坞聊到意大利，从德国聊到法国再聊到丹麦，然后是日本和韩国，最后回到中国。聊完之后，拉姆在我的心目中已经远远不只是一个房东的形象了。我以为我是没有高原反应的，但是那一夜我严重失眠了，半睡半醒间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在一片茂密的丛林中缓缓降落，应该是从直升机上下来的，因为我隐约还能听到直升机特有的螺旋桨的声音。茂密的丛林里铺满了厚厚的树叶，踩上去非常松软。此刻快要日落了，金色的阳光透过层层的树林，把有限的光束尽可能地投射进来，处在阳光照射以外的大部分暗区呈现出紫罗兰的颜色，和金色的阳光形成强烈的对比。我踏着松软的树叶前行，来到一座建筑前，我马上辨认出这座建筑就是北京沙滩的美术馆。不同的是，在我的梦里，美术馆并非钢筋混凝土结构，而是由木头和树叶建造而成。此刻美术馆里正在举办一个画展，画展的主题叫“秋”。我走进展厅，除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和我，一个人都没有，她大概是看馆的人吧。我走近一幅挂在墙上的画，这幅画从画框到作品都是用木头和树叶制作而成，在那幅画下方的地面上，还有一些真实的落叶，以呼应画中的主题。

我进门的时候，眼神无意中从那个年轻女子的脸上滑过，女子面容惊艳，让我忍不住转回头去仔细看，正好与她的目光相遇，我赶快低头回避。在走到下一幅作品前，我借着转身的机会又一次看向她，那个女子已经变成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了。之所以用“变成”来形容，是因为我确定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我感觉到她知道了我在看她，所以趁她还没有进行下一个动作的时候，我就把目光移到了别处。我很奇怪，对这样的变化我好像并不惊讶。我甚至好奇地再一次回头看她，而这一次我看到的是一位老妇人，但是她的风韵依然不减，魅力更是不输年轻时的样子。这个女子，应该说这个女人，除了年龄的变化外，她的样貌、魅力、气质，一直没有变，一直保持着秒杀一切、谁看谁爱的样子……

在我有限的生命当中，这个梦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遍，每一个细节我都熟记于心，我一直希望在某一个时刻，我能够突然大悟，原来这个梦是这个意思啊！可是直到现在，直到我趴在电脑前写下这一段文字的时候，我仍然不得其解。它究竟是什么意思？象征什么？暗示什么？对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