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是有必要说明这种无法忍受的夫妻生活是如何造成的,以及一方因为另一方不好而不想再继续下去的夫妻关系是什么样的。那个不称职的伴侣不好的时候表现得像什么样子,没能回应什么样的心理期待?阅读请求书,可以看到这种无法忍受的感觉有多么强烈;仔细的、大量的阅读,注意最微小的词汇、最微小的细节,关注对各种状况的叙述以及这些状况之间的关联。那么,当夫妻一方想要让另一方被关起来时会说些什么?说他们之间的约定,说配偶的行为,说对方与亲友、工作、邻居的关系及其对夫妻的经济生活造成的后果。于是,相互嵌套的价值体系以及它们之间的重要性顺序终于显露出来。夫妻生活的面相逐渐确定;初次阅读时还模糊不清的速写一点点清晰起来;形象变得清楚,有了色彩。虽然还存在困惑,虽然还有一些令人费解的地方和疑问,一些论断却清晰地呈现出来。
夫妻应该达到某种经济上的平衡,每一方都应该为家庭经济负责,可以说这显然是对男性和女性都适用的普遍的期待。有三分之二的请求书控诉配偶一方的个人行为——酗酒或行为放荡——和经济行为,这两者常常是结合在一起的。这些请求书以同样的激情同时揭发家庭的破产和配偶的荒唐行为,同时说明财产的消失和通奸。确实,在共同生活中,我们期待一种稳定的经济状况,既不允许挥霍家产,也不接受不得不降低社会等级的情况出现。常常有人控诉对方让原本是金银器商人或裁缝的自己不得不去做帮佣或日工。“倒卖家里的衣服”“破坏生意”是非常严重的控诉,必须上达相关职能机构。还必须补充一点,夫妻生活的希望要比经济稳定性更重要:不少请求书都提到无法容忍财产没有结出果实。在婚姻中,人们同样有权利期待几年过去后,能有某种经济上的提升。如果没能做到,那就是错误的。
只有三分之一的请求书仅仅指控另一方的个人行为而不提经济情况。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能能够接受伴侣酗酒,只要不影响经济的维持。除非——当然——酗酒变成丑闻,这是另一个问题。当然,在大多数案例中,因果关系主要体现在流连于小酒馆和倒卖家中衣物之间。而且正是出于这一点,人们提出监禁的请求:为了停止不可避免地走向悲惨生活或过上乞讨的日子,必须把那个应该对此负责且妨碍另一半处理好个人事务的人关起来。不要忘了,这里说的都是没什么钱的人,经济上非常脆弱,财产方面出现一点点负面的波动都会蔓延为彻底的不幸。一点点东西就能打乱这种不稳定的经济秩序,而那些请求书常常给人留下这样一种印象:像是在描述一个虚弱的游泳者受到逼近的海浪威胁。
与经济生活有关的因素和与个人态度有关的因素之间这种常见的关联指出配偶关系也是一个场所——既是社会经济建设的场所,也是性和情感沟通的场所。身体、心灵的场所与社会职能的场所同样无法轻易分开:夫妻关系是这些空间的一个交汇处,体现了它们得以和谐共存的期望,和它们之间紧密依存的确信。在众多关于缔结好姻缘的建议中,在十八世纪风靡城市、乡村的那种流动商贩兜售的通俗小说所传播的婚姻指南中,这一主题尤其常见。 [1] 夫妻和睦需要双方在经济上做出协调;男人比女人过得稍微舒服一些并不是坏事,两个人应该相互沟通,好让共同财产开花结果。夫妻关系也是一个经济空间——即使在最贫穷的人那里也是如此——显然并不意味着爱和吸引力就被排除在外。它们常常进驻这一场所,每天在心里制造出强烈而敏感、脆弱且纤细的扭结——外貌、收入、尊重、名誉和沟通之间的扭结。只有在有希望的前提下,才有谈论婚姻的可能:幸福和舒适生活共同创造出好的婚姻。一旦夫妻间的经济盟约被打破,裂缝就会出现。
大多数时候,沟通和诚实造就了令人满意的经济稳定性,尽管它还是时常受到威胁,但至少威胁并不来自夫妻中的一方。请求书中的细节是不会骗人的。有些忍耐的门槛不容逾越:侵吞妻子的嫁妆,在另一方还没有领工资的时候就提前支取其酬劳然后花掉,在另一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倒卖其衣物去喝酒、玩乐。在所有这些失序的状况中,有一个场面要比其他的都更令人无法忍受,似乎只要简单地描述一下这一场面就足够让国王下令,那就是床被搬走:“他连床都卖了”“他连孩子的床都卖了”“她甚至拿走了我的床”。基本的 且仅有一个的家具:当我们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还有一张床,不应该忽略它的象征性功能,私自卖掉它是对共同生活的否定,或者对孩子而言是可耻的背叛。卖掉床,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必须受到惩罚。还有,怎么会注意不到,床的失去是经济上的损失,也是对性爱场所的剥夺。
过分的行为、劣迹、放荡、举止不端,这些词铿锵有力地出现在文件中,却并不总是引出大量详细的描述。就好像这些词总是可以相互替代使用,就好像它们已经足以揭露另一个人的无耻。但这些词对应的是一些非常特殊的情境,这些情境让我们得以勾勒出放荡或不端行为的轮廓。总的来说,行为不端指的是他或她沉湎于工作、家庭或增加财产之外的其他东西。他或她流连于小酒馆,他偶尔才回家,她跟士兵走了,他犯了欺诈罪或过于频繁地离开工作岗位,她被生活作风不好的女人带坏。所有这些各种各样的劣行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都发生在工作空间和家庭空间的传统疆域之外。当漂泊、找工作、找房子已经成为生活的标志,当生活不断被不稳定性和在首都不分昼夜的漫长的徒步迁移打断,不端行为无疑将加重这已然不得不承受的漂泊;它在日常的缺失之上又增添了一项更加恶劣的缺失,以惊人的方式呈现出居民本就杂乱的日常轨迹,并借此进一步加深了居民间的这种散乱。不端行为必然与一种对空间的不同寻常的运用有关,它打破了空间之间并不可靠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