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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我第一次在电视的付费频道看 X 限制级影片。我的电视机没有解码器,荧屏上的画面模模糊糊,对话也被一种奇怪的音响效果所取代,噼里啪啦的,是另一种话语,温和的,断断续续的。屏幕上影影绰绰,一个紧身衣的女人的身影,穿着长筒袜,还有一个男人。情节不明所以,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人物会有什么样的动作、做出什么事情。男人靠近了女人。一个特写,画面上出现了女性的生殖器,在白花花的屏幕上很是显眼,接着是男人的生殖器,勃起的,进入了女人。在很长时间里,就是这样的来来回回,从不同的角度。接着又是男人的生殖器,握在男人的手间,精子撒播在女人的肚皮上。我们当然已经习惯了看到这样的镜头,虽然第一次看会感到很震撼。一个又一个世纪过去,经历了几百代人,也就是到现在,我们才能够看到这个,女人的生殖器和男人的生殖器结合在一起,还有精子——这种以前死也看不到的东西现在就如握手一般稀松平常。

在我看来,写作也应该以此为目标,就像性行为场面带来的感觉,这样的一种恐惧,这样的一种惊愕,将道德评判暂时搁置。

从去年九月开始,我就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对一个男人的等待:等待他的电话,等待他来。我还和以前完全一样,去超市,去电影院,或是把衣服送到洗衣店,阅读,批改作业,但是我不再会长时间地沉浸在这些事情中,根本不可能,除非付出极大的努力。只有在说话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还有活力。我的嘴巴吐出了词语和句子,甚至笑声,而我的思想5和我的意愿并未参与其中。甚至对于我那时做了些什么,看过哪些电影,和哪些人见过面,我也只有模糊的记忆。总的说来,我都是装作在行动。唯有的倾注了我的意愿、我的欲望或是某种人类智性(预测、评估是该做还是不该做,结果是什么)的活动都和那个男人相关,比如:

阅读和他的国家有关的报纸文章(他是个外国人)

选择梳洗打扮的样式

给他写信

换床单,在房间里摆上鲜花

记下自己下次见到他要说的话,他有可能感兴趣的事情

买威士忌、水果,还有各种在共度的夜晚需要的小食

思考他来了之后,我们在哪间房里做爱

各种谈话中,让我不再那么兴致缺缺的,也只有是和这个男人有关的话题:他的履职,他的国家,他去过的地方。和我说话的那个人不会猜到,我突然表现出的浓厚兴趣并不是因为她的讲述,也很少是因为话题本身,而是因为我还不认识A.的时候,十年前的某一天,那时正在哈瓦那 任职的他有可能正好去过这间叫作“菲奥兰蒂托”的夜店,于是,看到我提起了精神,这个人便给我描述了大量的细节。同样,在阅读中,令我留意的语句也都是和男女之情相关的。我感觉到,这些语句让我理解了A.身上的什么东西,或是让我希望相信的什么得到了确认。因此,当我在格罗斯曼 的《生活与命运》中读到这句话,“当我们爱的时候,我们会闭上眼睛拥吻”,我会想,A.是爱我的,因为他就是这样吻我的。至于书的其余部分,就像那一年我的所有活动一般,都只是为了充填两次见面所间隔的时光。

我唯一的未来,就是在下一次电话里确定见面的时间。除了必要的工作——时间是确定的——我尽量减少外出,生怕因为我不在家错过了他的电话。我也尽量避免用吸尘器或是吹风机,因为有可能听不到电话铃声。但是铃声经常会毁灭了我的希望,这希望往往只维持了一点点时间,从我慢慢拿起话筒到我说“喂,你好”便结束了。听到不是他,我是如此失望,以至于经常让电话那头的人感到害怕。而一旦听到是A.的声音,我那无尽的、痛苦的、充满嫉妒的等待瞬间灰飞烟灭,以至于我感觉之前我一定是疯了,陡然间便又恢复了正常。这声音,说到底,微不足道,然而对我的生活而言却是重要到过分的程度,着实令我震惊。

如果他告诉我,一个小时之后到——正好有个“机会”,也就是说他找到一个迟回的借口,不会引起妻子的怀疑——我就会进入另一种等待,没有任何想法,甚至没有欲望(以至于我都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得到享受),而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狂热地投入一堆我根本无法理出头绪的事情:洗澡,拿出玻璃酒杯,涂指甲,用拖把拖地。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等谁。我只是突然间被这个时刻抓住了——想到这个时刻越来越近,我就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中——我听到刹车声,关车门的声音,还有门口响起的他的脚步声。

如果他留给我的时间更长一点,从他给我电话到他来之间有三四天的时间,想起在见到他之前我必须做的所有活儿,例如和朋友们约好的必须去的饭局,我的心里就会觉得好不厌烦。我情愿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等他。而且我心里会有种越来越强烈的执念,生怕会横生枝节,阻碍了我们的见面。有一天下午,我开车回家,按照约定他应该半个小时之后到,有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那就是我很可能会撞车。我立刻想:“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停下。”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妆化好,头发打理好,家里收拾好,即使还有时间,我也根本读不了书,改不了作业。当然,在某种程度上,我也不愿意把精力转到别的事情上,而是只想等着A.:不要破坏我的等待。通常,我会在一张纸上写下日期、时间,还有“他就要来了”,以及其他的句子,比如我的忧虑,担心他不来了,或是来了之后欲望没有那么强烈。晚上,我重新拿起这张纸,写上“他来了”,东一榔头西一棒地记下一些此次见面的细节。接着,我迷茫地看着这张被涂得乱七八糟的纸,前面和后面写的两段内容,然后我会连贯地读一遍。在两段文字之间,有让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的话语和动作,一切,包括我试图将话语和动作凝固下来的文字。这段时间的两头都是汽车的声音,他的雪铁龙R25刹车的声音,结束时是车子重新发动的声音,我可以肯定,我生命中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这更加重要,生孩子,成功地通过考试,到远方旅行,统统都不如这个下午,和这个男人一起上床更重要。

这一切只有几个小时。我不戴表,就在他到之前取下来。他会戴着他的,我很害怕他偷偷看表的时刻到来。去厨房拿冰块的时候,我会抬眼看一下房门上方的挂钟,“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了”,“一个小时”,或者“一小时后我还在,可他已经走了”。我惊愕地问自己:“现时何在?”

走之前,他沉着地穿上衣服。我看着他扣上衬衫扣子,套上袜子,三角裤,长裤,转向镜子,打好领带。等他穿好外套,一切就结束了。我就是一段借助我的躯壳而存在的时间而已。

他一走,巨大的疲劳感袭来,我几乎动弹不了。我不会立刻收拾。我看着玻璃杯,残留着食物的盘子,堆满了烟头的烟灰缸,散落在走廊上、房间里的外套和内衣,耷拉在地毯上的床单。我情愿任凭这些东西停留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状态,因为每一个物件都意味着一个动作、一个时刻,它组成了一幅画,博物馆里任何一幅画都不曾带给我这样一种力量和痛苦。自然,我第二天才会洗澡,这样,就可以把他的精子留在身体里。

我计算过我们曾经做过多少次爱。我有一种感觉,就是每一次我们之间的关系又增加了新的内容,但是,我也感觉到,这一类的动作,这一类的欢愉积累得越多,我们彼此的距离也就越远。我们用尽了欲望的资本。在身体的激情上赢得的东西在时间里失去了。

我沉入半梦半醒之中,似乎仍然是睡在他的怀里。第二天,我还迷迷糊糊的,还感受着他无尽的爱抚,重复他说过的词语。他不会用法语说下流话,也许是他不想说,因为这些词对于他来说,并不承载着社会禁忌,这些词和其他词语一样纯洁(就像反过来,他的语言里的那些粗俗词语对我而言也是一样纯洁)。在区域快铁(R.E.R.)的车厢里,在超市里,我仿佛听见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用你的唇亲抚我那个地方”。有一次,在歌剧院站,因为沉浸在这样的梦里,我错过了本该乘坐的车。

这种混沌状态慢慢消失之后,我又开始了新的等待,等他的电话,随着上一次见面的时间逐渐远去,我的痛苦和恐惧与日俱增。就像以前,考试之后,距离考试的日子越远,我越是会想,自己一定没有通过考试,时间流逝,他却没来电话,我就越能够肯定,他已经离开了我。

在他的存在之外,唯有的幸福是我买东西的时刻,新裙子,耳环,长筒袜,我在家中的镜子前试穿,理想——虽然不可能——是每次都能够让他看到新的打扮。其实衬衫也好,新皮鞋也好,他每次都是欣赏不到五分钟就不知被抛到了哪里,直到他走。我也知道,倘若他对另一个女人产生了新的欲望,这些衣物是起不了任何作用。但是打扮成同一副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在我看来是个错误,是放弃了某种努力,而在我和他的关系中我一直在力求完美。怀着同一种力求完美的愿望,我在一间大卖场里翻阅了《肉体之爱技巧大全》。书名下面赫然印着“销售逾七十万册”。

我经常会有一种感觉,我经历这段激情,就仿佛是在写一本书:希望在每一个场面上都能够成功,考虑到所有的细节。以至于我觉得,在这份激情的尽头,死了也无所谓——其实我并没有赋予“尽头”以确切意义——就好像,在几个月后,写完这些,我也可以去死一样。 /GW02f21hVKZ9MHre4EUHf9XWSbdbOmud/4EAtz3QwRIExzVMLS3OJc85Rt4RG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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