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二十岁开始写作时,我认为文学的目的是改变现实的样貌,剥离其物质层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写人们所经历过的事情。比如,那时我认为我的家庭环境和我父母作为咖啡杂货店店主的职业,以及我所居住的平民街区的生活,都是“低于文学”的。同样,与我的身体和我作为一个女孩的经历(两年前遭受的一次性暴力)有关的一切,在我看来,如果没有得到升华,它们是不能进入文学的。然而,用我的第一部作品作为尝试,我失败了,它被出版商拒绝。有时我会想:幸好是这样。因为十年后,我对文学的看法已经不一样了。这是因为在此期间,我撞击到了现实。地下堕胎的现实,我负责家务、照顾两个孩子和从事一份教师工作的婚姻生活的现实,学识使我与之疏远的父亲的突然死亡的现实。我发觉,写作对我来说只能是这样:通过我所经历的,或者我在周遭世界所生活的和观察到的,把现实揭露出来。第一人称,“我”,自然而然地作为一种工具出现,它能够锻造记忆,捕捉和展现我们生活中难以察觉的东西。这个冒着风险说出一切的“我”,除了理解和分享之外,没有其他的顾虑。
我所写的书都是这种愿望的结果——把个体和私密的东西转化为一种可知可感的实体,可以让他人理解。这些书以不同的形式潜入身体、爱的激情、社会的羞耻、疾病、亲人的死亡这些共同经验中。与此同时,它们寻求改变社会和文化上的等级差异,质疑男性目光对世界的统治。通过这种方式,它们有助于实现我自己对文学的期许:带来更多的知识和更多的自由。
安妮·埃尔诺
2023年2月